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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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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中,他的声音有些迷茫寥远了,眼前出现的是旧日场景,却鲜活一如昨日——

河畔那浸润岁月的青石条板,酒肆茶馆中飘渺悦耳的乐声与故事,两岸垂柳如烟,雨幕中卖玉兰花的小姑娘……

从稚童到少年男女,他与她,曾经多少次徜徉城中,欢笑着,亲昵的嬉闹着……

这一刻,昭元帝恍惚了。

“皇上、皇上……?”

薛汶连声呼唤,这才使他从混沌回忆中惊醒,刀剑凿就的眉间,略一皱起。

不等他表示不悦,薛汶已经不露痕迹的岔开了话题,他露出一个暧昧而贴心的笑容,凑近道:“皇上,这金陵城不仅景美,人也美……”

“昨晚的那位丹离公主,想必您很是满意吧?”

薛汶的声音虽然恭谨,却带着隐约的调笑。

昭元帝默然无语,幽沉双眸凝视在他身上,毫无温度。

看着皇帝那面无表情的森然黑眸,薛汶觉得自己手心冒汗,心中无声泪泣——

我只是怕你再触景伤情,这才把话题转到美人身上……没想到皇帝的视线简直是要把人冻成冰棍!

“她?”

良久,直到薛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昭元帝终于出声了。

他眯起眼,想起昨晚那充满着混乱、荒诞,迷离与旖旎的一夜——只是一夜而已,他却觉得那是在梦境了。

“那个女人……性子倒是很特别。”

薛汶想起自己离去时的鸡飞狗跳,忽然觉得皇帝实在是含蓄——那位公主哪里只止是神奇而已?

他咳了一声,又笑着向皇帝示意了奉先殿的方向,“比起她来,那位丹嘉长公主,听说更是国色天香,秀外慧中。”

皇帝想起传闻,也略有沉吟,“听说这十日间,是她亲自指挥守城,倒是比一般女人多了些胆色。”

薛汶笑道:“皇上不去看看吗,美人在奉先殿中,已经受冻了一日一夜了呢!”

皇帝的声音恢仍是冷凝沉然,仿佛什么也无法撼动他那颗铁石般的心——“此事不急,今日晚上,西线的消息便会传来,我自会亲见这些唐国皇嗣。”

昭元帝说完,转身欲下。

“朕……想到秦淮河边走一走。”

他的声音淡然清漠,听到薛汶耳中,却是一震。

他蓦然想起一事,顿时心中一跳,面色也是一变。

昭元帝扫了他一眼,“有事?”

薛汶的脸色比苦瓜还苦,他嗫嚅道:“万岁,如今方逢变乱,城中还不免有乱军,为您的安全起见……”

“你想阻止朕?”

昭元帝眼风一扫,薛汶更觉头疼欲裂,他阻拦不住,只得咬咬牙,郑重看向自己的主君,“皇上若非要出宫,一定要带上小臣我。”

“哦?”

薛汶看向帝王疑惑的黑眸,定一定神,终于将自己的隐忧说出了口,“大军还未到唐国之时,我便听到一个传言……”

风声吹得他声音断断续续,显出担忧与隐含的疲惫来,“我军士气如云,皇上身手强不可挡,难以撼动,于是有人便另外动起了脑筋——他们请动了‘术者’。”

说到最后两个字之时,他的声音停顿,加重,显示对这一身份之人的忌惮。



第八章 芙蓉泣露香兰笑

“让术者来取朕的命?!他们够格吗?”

昭元帝冷然大笑,笑声四散之下,竟将各殿屋脊上的残雪都震落一大块,远望犹如雪崩一般,显示他内力已入化境。

“术者的术法,很难伤及真命天子……但他们有层出不穷的鬼魅力量,可以让您在其他方面……”

薛汶欲言又止,显然他也很难预料,他的那些同行,到底能给皇帝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麻烦。

术者的门派繁多,从古传下的神技各有不同,各门各派之间敝帚自珍,从不泄露。虽然薛汶自身能为也是不凡,但有一些术法,薛汶别说是见,连听都不曾听过。

“哼,他们若真能奈何得了朕,那就来吧!”

昭元帝断然冷笑道,薛汶看入他含着莫名阴霾的眼,这才想起一个隐晦的传闻——

昭元帝非常、非常厌恶术者!

皇帝瞥了一眼他难掩忧心的面庞,知道他是真心担忧自己,他舒了一口气,让冷冽空气进入胸中,“这金陵城我从小到大逛了无数次,你实在不用担心。”

不等薛汶松一口气,昭元帝转过身来,飞身而下。日光照在他的黑袍上,挺拔巍然之外,却是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薛汶叹了口气,脚下有些不稳,仍是跟着去了。

雪地仍是耀眼晶莹,被日光一照,却有些泥泞松动了,薛汶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仍是急急跟去,生怕皇帝孤身外出,落进了术者的陷阱。

“皇上,你等等我啊——”

****

用晚膳时,天已是黑透了,北风的呼啸声暗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窗纱已经换了暖而轻巧的,在烛光照耀下,隐约透出精巧繁丽的纹格来。殿中银炭也是充足,四个宫女垂手侍立,倒是让殿中不再显得空荡了。

晚膳是原先伺候王后的御厨做的,反正王后跟着唐王逃跑不久,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呢!

回来也是阶下囚的待遇,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丹离很淡定的想道,对自己占用王后的厨子丝毫不感愧疚。

连同这些宫女和用具,都是那位薛大人吩咐的,他大概以为自己深受主君的青睐?

丹离摇了摇头,决定不去告诉这位大人,他家主君“吃”完就跑了——让他误会自己受宠也不错,有利于骗吃骗喝要人要物……

她眯起眼,闪着光,显然正动着种种如意算盘,任由宫女们将晚膳撤了下去——几乎去了十之七八,倒是没浪费。

回头却见麻将蜷成一团,懒洋洋的喵了一声,忽然发觉它的肚子不算太圆凸。

“你没吃饱?”

麻将喵了两下,丹离皱起眉来瞪它,“你说晚膳不如昨天的好吃?”

麻将不怕死的凸起肥下巴,很肯定的喵了一声,却见头顶阴影变重,他本能的感觉危险,再抬头时,却见主人满面阴森狰狞,一把抓住他死命摇晃——

“你也知道昨天晚上的好吃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顿好吃的费了多大功夫从秋天起就要捉到好蟹取出黄和膏脂装坛放地下……”

丹离话如连珠滔滔连贯,深重怨念之下,麻将被她掐着摇晃,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正在它一条猫命快要交代的时候,有人前来宣召:要丹离立即去往奉先殿。

****

奉先殿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丹离披着新制的大氅,走入大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因她突兀的脚步声而转过头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化为利箭,直勾勾射过来,好似要挖心剜肺一般。

奉先殿中虽不得外界消息,无奈昭元帝手下也有爱八卦的,守门时闲磕牙着万岁的新宠,倒是让立志殉国守节的众女眷又羞又怒。

丹离迎着那些鄙夷、憎恶、轻蔑、惊疑的目光一路入内,仍是慢吞吞走着,仿佛丝毫不觉得似的。

总算她感觉到气氛压抑,没当着众人的面打起呵欠来。

吃多了总是会感觉有些困倦的……她心里如此想道。

森然的一排排牌位前,上首女子一身素白,不佩钗环,容色绝丽带些凄清憔悴,却自然有一种尊贵坚毅的气度,让人望之神迷。

这便是以坚毅明慧著称的唐国长公主,丹嘉。

她独自伫立着,只略看了丹离一眼,目光在她那簇新辉绣的宫装上停留了一瞬——

那般锦绣明灿的色彩,那般崭新的喜气洋洋,显然是宫中为新年置办的,大概是某位得宠的妃子预定之物,如今国家易主,一遭大变,却到了丹离身上。

长公主眼中闪一道讥诮与愤怒,却不肯带出来,于是淡淡道:“五妹,你总算来了。”

丹离点点头,正要答话,长公主已是径自问了,“昨夜我派何姑姑去通知各宫人等……”

说起一夜大变,她的声音略带些干涩,“却为何,她会在妹妹宫里成了疯癫?”

今日一早,连同两大桶馒头一起送入奉先殿的,还有昏迷的何姑姑,昭元帝的手下昨夜不敢惊扰主君的“好事”,倒是意外在怀云宫院子里发现了昏迷的何姑姑。

丹离心知肚明,这是苏幕以神念将她反震,使得好好一个人成了疯癫,她心下腹诽“那个疯子”,面上却是一派坦荡和诧异,“我没见她来过啊……”

“昨夜……在我宫门前……”她好似眼前一亮,想起道:“莫非她正好遇到圣驾,被惊着了?”

“住口!”

“自甘下贱的东西!”

顿时众女纷纷喝骂,群情激愤之下,几乎要上前来掴她耳光。

有人喝骂道:“你也不怕害臊,他是你哪门子的‘圣驾’?”

更有年长的妃子面色傲然鄙夷,“你母亲玉妃也是个小心伶俐的人,怎么生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四公主名唤丹莹,性格最是娇纵刁蛮的,闻言脆声笑道:“怪不得妹妹今日穿得这么喜气洋洋,原来是去给伪帝侍寝了,果然是身价倍增了!”

长公主亦是黛眉一轩,冷然怒道:“秦聿不过是一介贼寇武夫,窃取帝业,沐猴而冠,不过是一时得势而已,他也配称得上是‘圣驾’二字!”

第九章 算来一梦浮生

丹离处在暴风雨中心,倒没有被突兀而来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仍是气定神闲,眨着黑亮的眼,看向众人。

眨了眨。

困惑的眨了眨。

“各位母妃姐姐妹妹姨娘姑姑……”

丹离一口气喊完都不带停顿的,倒是很有礼貌。

“你们怎么这么暴躁啊?”

她继续困惑地眨动着眼,“是不是饿了没吃东西,所以才暴躁成这样?”

全场默然。

并非是因她说得对,而是所有人已然气得眼前发黑,无话可说。

但,有时候,荒谬往往是最接近真相的。

奉先殿中众人,又冷又饿已然一日一夜。

今日清晨虽有馒头送入,但长公主一派决然,不食贼酋之物,众人为全坚贞气节,自然也不愿入口。

当人又冷又饿时,却得知群体中有人好吃好喝饱食穿暖,而此人居然是以下贱苟且换来这等待遇,怎不让人心头火起?

所以说,饥寒交迫是暴躁之源啊……

“哈……说得真好!”

一阵大笑声打断了这满殿死僵,正门一开,顿时便有明烛灿烂照入,当前一人,赫然竟是众人口中的“伪帝”“贼寇”,昭元帝秦聿。

秦聿仍是一身简单黑袍,暗羁的金线在他领口系起——显然,他刚从寒冷的宫外回来。

他身后跟随着的是万年亲切微笑的薛汶,丹离觉得他这般称职的为这位皇帝打理,倒是更象太监大总管。

还好她尚能管住自己的嘴,没把这句真心话给说出来——毕竟,漂亮衣服丰富食物都是拜他所给,用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昭元帝瞥了丹离一眼,“过来。”

丹离走到他身边,昭元帝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心情不坏……”

不等丹离回答,他便把目光移到了身着缟素的宫眷们身上。

昭元帝那幽沉眼神扫过,长年沙场的肃杀之气,使得这些女子都小声惊叫着躲闪开去。

一群不堪造就的绵羊群里,自有皎皎不群的人物。

长公主迎上他的目光,挺直了脊背,面色自若,一派清冷傲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唐国虽然弱小,却也不会对你奴颜屈膝,更不会投降称臣!”

“哦?”

昭元帝微微一笑,黑沉沉的眸子凝视在她身上,虽是笑着的,目光却毫无温度,让人几乎要浑身发抖。

“你不怕死……”

他好似低声笑了一声,眼中森然光芒一闪,扫视在场众人,“你能肯定,她们也不怕死吗?”

长公主身上一颤,仿佛被这无形压力震了一下,随即却更激起了她的傲骨,她微扬起头,“若你们晚到片刻,在场的宫眷,都已为国全节殉身。”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众人立刻便是泪光点点,有激进的甚至现在就要撞柱自尽,大殿里顿时一阵喧闹。

昭元帝也不动怒,含着兴味的眼神看着这一幕,等她们哭闹了一阵,这才转头看向长公主,“你们要死还是要活,我也不耐烦管——把那只鼎交出来吧!”

他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长公主却是一下就听懂了,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你……!”

面对昭元帝冷然无绪的黑眸,她咬住唇,任由一滴鲜血流下——

“你休想!”

“我知道你不怕死。”

昭元帝一拂袖,一封书信顿时从他袖中飞出,正好落入长公主手中。

长公主展开一看,顿时又如遭电击,饶是她心志坚毅,却再也支撑不住,加上一日一夜没进水米,目眩神昏之下,终于跌跪在地。

“我不相信!”

她的声音悲怆绝望,雪色裙裾散乱在地,宛如枝头寒梅凋零,落入泥泞之中,这般让人怜惜。

“我不相信,父王母后,还有靖弟已经乘舟出江,怎么可能会被你抓住?!”

她如此低喊,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封书信,她一清二楚,这正是父王的笔迹。

“他们的船很快,可朕麾下之兵,却行得更快!”

昭元帝言语中也带出自豪来——南人惯水,北人很难在舟楫上胜过他们,更别说唐王的小舟都是由强悍兵将策动,自己的水军居然追了上去,将人生擒,实在是大功一件——他傍晚时分回宫时接到这一消息,也觉得颇为不易。

“你自己不怕死,可是你父王母后,还有你唯一的幼弟,也都愿意殉国而死吗?”

这句话点中了长公主丹嘉的死穴,她终于从极度绝望中冷静下来。

唐王王后以及唯一的幼子从靖,是在城破前五日就从江边一个隐匿的渡口乘船逃走的。当时,他们坚持要让丹嘉一起走,她却执意不肯,只是道:总得有人守着这座城。

留下的,怀着决意殉死的坚刚意志,而离去的至亲,则代表着唐国的无尽希望。

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丹嘉勉强撑起身子,不由的握紧了袖中藏了多日的那方小笺,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一般,紧紧握着。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眼前这个伪帝,这个行伍出身的枭雄,居然想要得到唐国的国鼎!

唐鼎乃是九鼎之一,是数百年周天子赐予九州诸侯的,是国权的象征,岂可落入敌寇之之手?!

她正在犹豫,耳边却响起那冷然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朕只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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