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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的荒唐喜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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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颇为开阔,左右抄手游廊,大概有六七间屋子,环绕包围。庭中种着大片大片的芭蕉,绿肥红瘦,长势极好,几乎占了院子一大半的地方。朱朱暗忖:这院名不及改成“芭蕉”来的妥当。

僧人领他们至一间屋子。

屋子里也还整洁,窗明几净,一目了然。两张草床,两面被褥,桌、椅、茶具一应俱全。迎窗的几案上累放着几本经书,并笔墨纸砚等物。

年运看了一遍,回头对公子道:“这里虽简陋了些,也还能住人。在外不比家中,师兄且将究些。”自进了城,他三人便互以师兄弟相称。

听此语,旁边僧人眉头似浓墨般蹙起。

顾朱朱见状,偷偷离年运又移开了两步。这厮大大咧咧,敢情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师太常说她少悟性,现在看来,论道行,这俩厮竟比她还笨些呐!

年运对旁边目光毫无觉察,已经自顾自地检查起屋里的被褥、用具等物来。

旁边僧人眉头皱得越发紧,咳嗽两声,道:“两位暂且在这里住下,若有什么疑问及不便之处,问西面第二间房里的行惠即可。”

“好。”朱朱想也不想点头答应。

公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正埋头查看床铺的年运跟着点头。又愣了愣,他忽然“嗖——”地站起来:“两位?那我呢?!”

朱朱也怔住。

是哦,师太说过男女有别,她一个假和尚真尼姑,怎么能同和尚住呢?

僧人不慌不忙睨过年运一眼:“僧友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

说着,僧人领着他们沿着回廊来至东侧一间房门外。

“三十年前,闻名天下的智能大师尚在我寺修行时,住的便是这间屋子。”说着,门轻轻推开。

有什么簌簌迎头落下,疑似灰尘。

“咳咳咳……”

“这屋子盛名久远,入门若登宝殿。这位僧友算得有缘人,寺里近日来了许多僧友、访客,一时没有其他屋子了。若换作平常,本寺是决计不肯出让的。”僧人言谈间颇为矜持自得,神情十分不舍。

说话间,头顶似有响动。三人抬头看,门檐木板早已出现了一条条裂缝,刚才被人轻轻一推一开一合间,缝隙越裂越大,看起来颇有些惊心。

僧人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慈眉善目看向年运:“僧友,这房间且合心意?”虽然他不肯显露,眼中的得意期待已经不言自明。

年运却不肯买他的面子,黑下脸:“我不住这间!”

僧人满脸笑意顿时僵住。

顾朱朱眼皮跳了跳。

“僧友莫怪,贫僧师弟只是惶恐担忧——”公子的声音及时出现,温和如同菩萨净瓶中的杨柳水,点点化了僵局:“既是高僧修行地,我等又怎好唐突打扰。。”

僧人脸上僵住的纹路这才动了动。

“这位僧友看来颇通情理。”他赞许道,目光扫过杵在一旁瞪眼的年运,浓墨般的眉毛却拧得更加有神。

见他意有松动,公子正待再说。

“你这些人,晌午不安静些,误了我打坐!”一声怒喝,声似洪钟,犹如就在耳边撞响。

回廊上的几人被震得嗡了嗡。

“这,这声音——”朱朱捂着耳朵,茫然四顾,却不见一人。莫非:果然,得道高僧的所有皆是不得诽谤的!

公子道:“不知旁边屋子里住的是——”

僧人愣了愣,方才回神是在同自己说话,忙道:“贫僧,贫僧也不十分清楚,只听说——”

“任他是谁!”年运跟着公子大大咧咧惯了,刚刚一筐火气憋在心里哪里忍得住,顿时借机呼啦一下全洒了出来:“何方小子做什么藏头缩尾,有话只管出来讲!”

他本是个藏不住的火气性子,谁敢去触霉头!

话没落音,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满院子芭蕉叶子呼呼啦啦翻飞地如同疯狂逃命。

“僧~友——”僧人一声颤抖的呼喊,还未来得及捂住他的嘴。旁边门开,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个人高马大的光头僧人。

此僧虎背熊腰,双目怒火腾腾直射过来,“刚刚谁人骂我?”

说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只他每迈一步,回廊的柱子都仿佛晃了晃。短短几步如同踏在几人心上,格外铿锵有力。

步步惊心!

公子面不改色,手中桃花扇悬下的玉坠子轻轻摆动。

朱朱站在公子身边,下意识朝后躲了躲。

不想,这一幕却被年运撞见。

年运脸上红果果写满鄙视,分明不敢苟同这种临阵脱逃的人物。所谓人品,所谓勇气,就是在对比中高低立显,有了这般心里鼓舞,年运当即抬头挺胸,直视迎面而来熊熊如火的目光,牙一咬,向前迈出半步。

不长不短,不多不少,真正——只有半步。

“垮啦!——”

智能大师的屋门仿佛再也受不了这最后一击,如同摧枯拉朽般,终于四分五裂,倾身归于尘土。

余下,还剩半块木门在风中尽情地摇晃,“咯——吱,咯——吱——”

具体再记不清后来是如何尘埃落定的。

顾朱朱只记得老僧人捶胸顿足,围着散落一地、四零五散的半扇木板残躯哭天抢地,苍老的目中泪水花花,恨不得当即也随它而去!

公子自然不肯。

年运终于答应住进去。

那位高大僧友被这情景惊红了脸,讪讪地转头回屋,再不肯露半个脚趾头。

顾朱朱怀抱包袱,在身后充满愤怒的眼红注视中不情不愿地跟着公子进了厢房。

******

顾朱朱在这黑马寺里住的甚是自在。

在她眼中,馒头庵与黑马寺,此处与彼处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同。同样早课晚课,同样吃斋念经,同样睡着草床,同样见到的都是——光头。

现下,芭蕉院中住了六个“和尚”:执事行惠和尚;那位高大威武扫荡了一地芭蕉叶子的义善和尚;一对挑剔难缠的主仆;顾朱朱自己……对了,还有一位只活在传说中却从未露过面的僧友。

秋日清晨,早起的鸟儿还没叼到虫子。雾气尚未散开,屋檐上的露珠跌落下来,转瞬便浸入了石阶缝隙。顾朱朱迷迷糊糊听见门上轻扣两下——

“悟空僧友——悟空僧友——”

魔音入耳,虚幻虚幻。

饶是念叨,顾朱朱也不得不揉着眼睛爬起来。基本上,除去天生少些慧根外,她大体还算得上“勤恳”二字。

她迷迷糊糊下地,一把掀开中间虚挂的布帘,另一张床上的人此时尚与周公下棋。

提起二人,就不得不提起隔在两张草床中间的布帘子——还是年运特意拆了僧衣挂上的。“为什么要挂这个呀?”傻尼姑扯了扯布帘子,好奇问。彼时,她虽然听说过“男女之别”,却实在毫不明白这四字所暗含的微妙又深刻的含义。

年运支支吾吾,欲说还羞。

公子在旁,挑眉道:“那你可知,人为何要穿衣着裙?”

顾朱朱实在有些鄙视这个提问,不屑:“不穿衣裳,冬天会冷。”

“那三暑时节,人热得浑身冒汗,为何不干脆将衣衫都脱了去?”公子循循善诱。

顾朱朱撅嘴,更不屑:“不穿衣裳,难道不怕被蚊子叮麽?”

“……”公子好看的眉毛抖了抖,深呼吸:“你不妨换来想一想——若换作你,不穿衣裳,不着寸缕,可会不自在?”

“……”

见小尼姑为难,公子满意:“所谓万物皆有用处,衣裳保暖,食物果腹,这帘子嘛,就是你我之间必须而已。”

顾朱朱前前后后思了半响,终于了悟,拊掌道:“原来挂帘子,是你怕羞呀!”

“……”

此尼姑绝非善类!

9

9、吃饭的问题 …

年运挂起布帘,是为防某呆尼姑凡心未断,贼心又起,对自家主子生出觊觎之心。可惜啊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此是后话。

现下,眼中“只有雌雄之别,毫无男女之分”的某尼姑,其实还算无害。

“大师兄,该早课时辰了——”

“大师兄——”

“悟得,起来啦——”

顾朱朱七手八脚,将俊美无双的公子如同抓兔子一般扒拉唤起。待她满头大汗拉开门时,行惠和尚圆圆脸已经笑眯眯地站在门外,僧衣上沾了点点寒露,却毫不掩盖他的神清气爽,精神熠熠。

顾朱朱叹气。行惠和尚便是这院中的执事,没见做什么事,却对他们照顾的紧,一日三探,毫不懈怠,连早课晚课都来督促。

院子中已有三人:年运、行惠和尚,还有高大威武的义善和尚。年运见公子衣衫不整地同朱朱一前一后走出来,连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他家主子,生怕他一夜之间就少了什么似的。

顾朱朱暗暗翻个白眼: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家主子不成!

此时,东方天际微微泛出一线不算亮的亮光,如同顾朱朱此时的脑袋,将醒未醒,饶是如此,她偏偏努力将眼睛睁大。

“今日的题目为——危境。”行惠和尚清咳一声,道。

依例,明心院中的事务本由行惠和尚料理掌管。自公子三人住进来之后,人数骤然增多,行惠和尚生了一计,提议在每日早课时分,院中诸人不妨以一首禅语或诗文或者其它做比试,一局定胜负,输者便自觉自发地分担院中差事,依此循行。

这摆明了是偷懒的花样,年运不满抗议:“我几人给了金银方才入寺,没指望好吃好喝,哪有还费力气的道理!”

行惠笑眯眯回道:“僧友怎么进来的与贫僧不相干,自然也管不着。但这院中方圆三十步以内,却是贫僧的地盘。僧友饱读经论,该明白还是入乡随俗的好。俗谚客随主便,此处虽属空门,也不例外……”

顾朱朱彻底惊呆:饶她在空门里白混了这么些年头,也未曾见识过如此直白毫不委婉的——威胁!

果然,大寺是不可小觑的!

……

闲话回此时,行惠出了一题,

年运不耐烦挠挠头,干脆道:“我情愿去劈柴,还来得爽快些!”

几人沉默。

稍顿,行惠微微一笑,“如此,贫僧便抛砖引玉,先得一句——矛头淅米剑头炊。”

义善和尚皱眉思量,接道:“百岁老翁攀枯枝。”

顾朱朱想了想,眼睛一亮:“井上轱辘卧婴儿。”

她话刚落音,几人侧目。顾朱朱暗暗得意,这故事她听师太讲过,没想而今派上用场,想必今日定能搏个状员头名!

几人诧异之余,却不约而同齐齐把目光投向“状元”背后。

“好诗,好诗。”她身后,公子眼睛睁开一线,忽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是那般懒懒的声调:“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院中有一瞬间的安静。

“妙!妙!悟得僧友果然好诗才!”稍后,行惠和尚忍不住拍掌赞道。余下三人震惊过后,尚沉浸在回味琢磨之中。

顾朱朱悲愤握拳:这厮,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好说,好说。”公子随口敷衍一句,转身摇摇晃晃地又向房内走去。

余下,顾朱朱认命地继续去捡扫帚,义善和尚自去井边提水。“且慢——”

行惠忙唤住要离开的众人,道:“近日寺内人员太多,斋房一时照顾不过来,方丈特意吩咐下来,各院中需自己筹备饮食。贫僧已打好灶台,收拾了些食料,只是——从来不善料理,实在惭愧得紧!不知哪位僧友——”说着,他期盼地望向众人。

几人这才发现,院中角落处不知何时砌了个矮矮的土灶台。年运在旁边就地而坐,手起刀落,一块比人腿还粗的木头“咔嚓”应声而断,被利落劈成两截,他头也不抬接口道:“悟空师弟可会做饭?”

这厮是借机报复!

见六只眼睛齐齐望过来,顾朱朱心虚,低头。

院中六个人:行惠执事杂事繁忙;义善、年运力大威武不好欺负:公子那厮如水中莲花,可远观不敢亵玩;还有一位只闻其名不见其影;剩她一人,无武力无智谋无权势,乃一个彻彻底底的三无人员……

思及此处,顾朱朱想,她不做饭谁做饭?只是——

见朱朱苦恼,义善拍拍胸脯,“悟空僧友不须着慌,贫僧来帮你就是!”说话间,他豪气干云一振长袖。

院中霎时掀起一股劲风,挟着尘土沙石翻山倒海而来,将半地的芭蕉叶子吹得稀里哗啦,翻转成一片灰蒙蒙绿色汪洋。

几人急忙举袖掩面。

直过半响,风沙略停。顾朱朱含糊不清连忙摆手推辞:“不用——噗、噗、噗!!——”被风灌进了一嘴的沙子。

******

一顿早斋让顾朱朱忙活开来。开灶台,放油入锅,直至锅烧得热辣辣地响,依次倒入笋、盐、酱……,再翻炒——如同已经做过千百次一般,顾朱朱抹了把额头的汗,忙而不乱,有条有理。

一盘西山笋端上桌时,端然翠白相映,可谓色、香、形俱全。

众人惊喜,连公子亦稍诧异。行惠连声感叹,赞道:“不想悟空师弟还有此等手艺!”

顾朱朱嘿嘿,在众人一派崇敬目光中微微红了脸,很是羞涩。

几人入座,举箸。

顾朱朱睁大眼睛,眨巴。

“咦——”一声轻微的疑惑,世界的声音戈然而止。

义善乍然,行惠惊讶,年运瞪眼,公子垂眸……义善不相信地又添了些送入口中,稍一咀嚼,嘴巴瞬时闭住了不动。

顾朱朱垂下头,脸颊上仿佛映了一圈红霞。

“悟空师弟,你做菜时可是忘记放什么了?”

顾朱朱黯了黯,如同数豆子般一个个道出:“油、笋、云耳、盐、酱、醋……”

几人无语。

确实一样不少,一样不多,可味道为什么如此奇怪?

默了默,公子淡淡道:“吃罢。”说着,竟先举箸添了一大口,平平淡淡咀嚼,平平淡淡的神色。

座中几人侧目,人人惊讶,年运张开的大嘴几乎吞得下整个木鱼。

朱朱感激地望他,眼眶蓄起朦胧雾气。

“想必,应该无毒——”公子回望她的目光,神色诚恳。

小尼姑一怔,彻底红了脖子。

相安无事过了些天,顾朱朱虽然有负众望,也照常揽下了做饭的差事。众人渐渐也习惯了,好歹,只求果腹充饥。

一日晚课后,行惠终于下定决心,趁人不注意,忙拉过公子走至一边。

他脸色甚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斟字酌句道:“悟得师弟,令师弟悟空身子单薄,天天为我们几人做饭,想必辛苦的紧,依贫僧陋见,不如还是咱们轮换来试着做做的好,或许,或许更好也未可知,你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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