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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北归i,ii,iii-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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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姿态重申日本所提出的四项和谈条件是“等于灭亡与征服,我国自无考虑余地,并应坚决表明,与其屈服而亡,不如战败而亡。”'15'——这是1937年蒋介石在中国抗战最为艰难的时刻最后一次重要谈话。此时的蒋公再次以哀兵必胜的悲壮之情,明确表达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与日寇决一死战的坚定信念。这一信念与政治策略的意义,正如著名史家、外交家、原清华大学教授、曾担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处处长的蒋廷黻所言:“中日战争爆发之前,委员长慎重避免任何刺激日方的行动。他比别人更清楚对日战争的严重性,无论是物质方面的或是人员方面的。战争一旦开始,他从未表示他要接受日方所提的和平条件……他认为在那个军事节节失利的非常时期来谈和,一旦失败,必致影响士气。即使和谈能够成功,也只能达成一种不利于中国的和平。”因而,“中国乃至于全世界直到今日,仍不知道蒋委员长在八年抗战期间一柱擎天的力量。”'16'
大战在即,而长沙与武汉只有300公里之距,一旦武汉失守,敌人必溯水而上,长沙势难独撑。面对危局,无论是刚组建不久的临时大学,还是中央研究院在长沙的研究所,又一次面临迁徙流亡的历史性抉择。
何处才是安身之地?长沙临时大学委员会在迁往重庆还是昆明之间摇摆不定,有师生认为立足方定,正好弦歌不辍,倘再兴师动众迁徙,不但劳民伤财,荒时废业,甚至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闻讯,同样认为迁校无此必要,并表示:“即使长沙不安全,尽可以在湖南另找一地,省政府仍愿全力支持办学。”'17'广西省政府听到消息,迅速派员赴长沙与临大常委们接洽,积极建议迁到桂林或广西别的安全城市,广西政府和人民愿意倾全力支持云云。
对于这些建议,常委会经过慎重考虑,认为武汉万一弃守,长沙必遭攻击,到那时整个城市将陷入混乱和战火之中,再想从容迁徙就万般困难了,其前途也将不堪设想。为学校能够从容不迫地办下去,必须未雨绸缪,在长沙遭受敌军攻击之前就要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经过反复研讨,常委们最后决定迁往云南省会昆明,其理由是
:昆明地处西南,距前线较远,且有滇越铁路可通海外,采购图书设备比较方便。更重要的战略意义还在于,一旦内陆全部被日军攻占、封锁,还可通过滇越铁路在西南之地甚至海外予以周旋,为民族复兴保存最后一批文化种子。时为云南省政府主席的龙云闻知,表示出极大热情。但此人属于独霸一方的军阀,号称云南王,与蒋介石面和心不和,被蒋视为脑后长有反骨,需日夜提防的三国时代魏延一类的人物(南按: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因而,对于这一方案,尚不算糊涂且深谙官场规则的王世杰与教育部官僚均不敢定夺。蒋梦麟于焦急中径直赴武汉面见蒋介石陈述,但不便向车胎上扎针——泄气,直白地说一旦武汉弃守之类的丧气话,只说昆明可通安南直达海外等等,蒋介石心知肚明。经过反复磋商,终于在1938年1月上旬得到最高当局批准。
1月20日,长沙临时大学第43次常委会作出即日开始放寒假,下学期在昆明上课的决议。规定全体师生于3月15日前在昆明报到,同时通过了一系列迁校的具体办法,组建了由蒋梦麟为主任的昆明办事处。2月15日,蒋梦麟飞赴昆明,主持建校事宜。
就在临时大学高层人物蒋梦麟等来回奔波商讨迁校之际,中央研究院长沙工作站委员会几名常务委员,也在紧急磋商进退办法。此时,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已转往香港,傅斯年随中研院总办事处迁往重庆。在群龙无首的境况中,中研院在长沙几名委员的讨论未能达成共识,谁也不知要流落何处更为有益。梁思永以中研院长沙工作站委员会常务委员的身份,与史语所代所长李济共同召集所内主要人员开会,商量本所的去留问题。经过一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激烈争论,尽管未能最终确定目标,但总算拿出了一个大概的应对策略,这就是许多年后石璋如在他的回忆录中所说:“为了此地同仁的安全,不能够留在长沙工作,要再搬家。搬家的地点目前虽然还未确定,只有一个先决原则:同仁的家庭没有沦陷的话,就先回家;家庭沦陷的话,可以跟着所走,只是地点未定;若不想跟着所走,也可以自便。决定此一原则之后,就让各组自行商量。”'18'
史语所考古组(三组)经过协商,决定先把个人手头的工作尽快结束,全部交付主任李济处,尔后再谈个人去留问题。经过几天的紧张忙碌,所有资料全部收集起来,按顺序打包装箱,倘日后有其它人接手,可以按照原来的顺序继续工作,不至于茫无端绪。待这项工作结束后,李济召集考古组全体人员集会,议决各人的去留问题。商量的结果是:李济是组主任,不能走;董作宾专门研究甲骨,安阳出土的所有甲骨都需要他负责保管研究,因而也不能走;梁思永正研究殷墟遗址西北冈出土的器物,同时又是中央研究院长沙工作站管理委员会常委,即使走,也要等各所的事务告一段落才能走,因而暂时不动。同时,李、董、梁三人属于中央研究院的高级委员,各自都带有家眷,上有老,下有小,所谓拖家带口,真要走也不是件容易之事,不到万不得已,前行的脚步是不易迈出的。
李、董、梁“三巨头”无法脱身,史语所考古组的“十大金刚”却要各奔东西了。
老大李景聃是安徽人,家乡尚未沦陷,表示乐意回去。老二石璋如是河南偃师人,当时洛阳一带还在中国政府的控制之下,偃师属于尚未沦陷的洛阳地区之一部分,因此石璋如也要回家乡暂住。老三李光宇是河北人,家乡那个偏僻村落虽没进驻日本鬼子,但他一直负责管理三组的出土器物,因而不能走。老四刘燿(尹达)是河南滑县人,家乡已经沦陷,他自己表示要投笔从戎,奔赴延安投奔共产党抗日。对于这一抉择,众人觉得中央政府领导的国军就在眼前,与整个中华民族生死攸关的武汉大会战即将打响,而刘氏却弃而不投,偏要远离血与火交织的正面战场,越长江,跨黄河,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到后面的山沟里来一个“敌进我退,敌跑我追”的游击式抗日,颇有些不可理喻和过于“圆滑”,并担心这种“游击”会不会变成介公所说的“游而不击”。但想到人各有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就不再理会,随他去罢。'19'
“十大金刚”中的老五尹焕章在安阳发掘之后,被河南古迹研究会留下来帮忙,压根没到长沙,也就不存在走与留的问题了。老六祁延霈是山东人,家乡已沦陷,家人已流亡到重庆,他决定到重庆寻找亲人。老七胡福林(厚宣)是河北人,家乡属于最早沦陷的一批,两眼茫茫已无退路,到前线战场跟鬼子真刀真枪地拼几个回合,来个刺刀见红,胡氏既没有胆量,又不情愿到沙场送死,只好表示跟着所走。
老八王湘是河南南阳人,家乡尚未沦陷,但他年轻气盛,好勇斗狠,属于典型的愤青一族,平时经常与流落到长沙的大学生在茶馆酒肆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发表一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众人皆醉我独醒”之类惊世骇俗的豪言壮语。当时长沙临时大学曾布告学生,凡愿服务于国防机关者,得请保留学籍,并得由学校介绍,张伯苓还担任了临时大学的军训队队长兼学生战时后方服务队队长。据蒋梦麟在他的自传《西潮与新潮》中说,有了这一战时规定,临时大学共有350名以上的学生满腔热血投笔从戎,或参加了各种战时机构(南按:北大校史记载共295人)。——这是后来西南联大学生大批参军的先声,也是这些青年学子们人生悲剧的开端。王湘受这股风潮的影响,决定跟随临时大学的学生到前线参加抗战,与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上几个回合,来一个“我以我血荐轩辕”或“头颅掷处血斑斑”。既然王湘本人有这份热血与激情,乐意提着脑袋在战场上抵挡日军的指挥刀,其他人只能以“很好,不错,是个站着尿的”等等话语表示赞许,并未挽留,一样地随他去了。
老九高去寻,河北保定人,家乡的锅灶早变成了日本军人喂马的马槽,万般无奈中,决定与史语所共存亡。老十潘悫,被内定为古物押运人员,自然不能离去。如此一来,在“十大金刚”中,除一个尹焕章原本留在开封外,有“五大金刚”要走,只有四个留下,整个史语所考古组的骨干人员,将走掉一半。这个数字与结果一旦成为定局,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表的悲怆、苍凉的阴影。
去留问题在吵吵嚷嚷中好不容易拍板定案,天色黑了下来,梁思永与李济决定史语所三组全体人员到长沙颇为有名的酒肆——清溪阁举行告别宴会。据李济等人回忆,这清溪阁,乃长沙一小有名气的湘菜馆,兼营面食,门店位于八角亭鱼塘街街口。该店所售“卤子面”以碎香菇、金钩及海鲜余料为码,且码多,鲜味异于常家,深受食客的欢迎,为各方人士云集之地。只是当时的店主没有想到,后来清溪阁名声远播,尤其是扬名于海峡两岸学术界,并不是因其所售“卤子面”突然发生了核裂变式的物理反应,引起了世人的警觉,实因与文化史上一件不可忽视的事件——此次史语所考古组同仁前来聚会有关。正是有了这一意义非凡的聚餐,才使它有幸在中国文化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一丝印痕。
这个晚上参加的人员,除“李、董、梁”三巨头“和“九大金刚”外,还有几位技工。由于人员较多,一室分成两桌围坐。此时,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悲凉加忧伤无形地袭上心头,菜还没有上桌,几个年轻人就开始叫酒,并很快喝将起来。“三巨头”的酒量都不算大,只能勉强应付。而年轻又经常下田野刨坟掘墓的几个北方汉子,如王湘、刘燿、石璋如、祁延霈等,倒有几分中原好汉与山东响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待把各自面前的酒杯倒满,几条汉子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开席。
众人端着酒杯站起来,“九大金刚”面色严峻地相互望着,齐声呼喊“中华民国万岁!”各自举杯,一饮而尽。第二杯酒端起,众人皆呼“中央研究院万岁!”一饮而尽。第三杯酒端起,再呼“史语所万岁!”,又是一饮而尽。第四杯喊“考古组万岁!”第五杯是“殷墟发掘团万岁!”第六杯喊“山东古迹研究会万岁!(南按:该会最早成立,傅斯年、李济、梁思永等都是常务委员)”,第七杯是“河南古迹研究会万岁!”,第八杯是“李(济)先生健康!”,第九杯是“董(作宾)先生健康!”,第十杯是“梁(思永)先生健康!”,第十一杯是“十大金刚健康!”。'20'如此这般痛快淋漓地喝将下去,有几位年轻的“金刚”从历代酒场上具有规律性的“和风细雨——窃窃私语——豪言壮语——胡言乱语——默默无语”等五级台阶,猛地一下晋升到“胡言乱语”的台阶上来。在一派群情激昂,张牙舞爪的觥筹交错之后,王湘、祁延霈、刘燿、石璋如等表现最勇猛的“四大金刚”,端着酒杯各自摇晃了几下,眼前发黑,腿打哆嗦,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倒了下去,霎时进入了酒场中所谓的“默默无语”、人事不省的“最高境界”。
第二天,刘燿、石璋如等“五大金刚”从沉醉中醒来,各自收拾行李,含泪作别史语所同仁,离开长沙,星散而去。
注释:
'1'《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年大事记》,1998年10月出版。
'2、8、10、18、20'《石璋如先生访问纪录》,访问:陈存恭、陈仲玉、任育德,纪录:任育德,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2002年出版。
'3'《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欧阳哲生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4'
李服膺,字慕颜,又名兴菴,山西省崞县(今原平市)兰村人,1890年生。早年从军跟随阎锡山,官至军长。1937年10月3日晚,阎锡山将败军之将李服膺招至省府大堂审问。阎对李说:“从你当排长起,一直升到连长、营长、师长、军长,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却对不起我。第一,你做的国防工事不好。第二,叫你死守天镇、阳高,你却退了下来。”说到这里,李服膺插嘴说:“我有电报。”阎把眼一瞪,猛拍桌子:“你胡说!”接着说道:“你的家,你的孩子,有我接济,你不要顾虑!”李一听这话,知阎已起杀心,当场掉下了眼泪,没有再说什么。阎锡山向周围点了一下头,走出了大厅。警卫营官兵走上前来,将李押上车带到大校场,场地上放着一口棺材。李被押下车,即将走至棺材处,阎锡山警卫营的连长康增抬起山西造的大眼盒子扣动了板机。枪声响起,李扑地不起,死时年仅47岁。(参见庞小侠《太和岭口见闻与李服膺之死》,载《晋绥抗战》,中国文史出版社1994年出版)李服膺被枪杀后,晋军不少将领认为李是被冤杀,阎锡山此举实有更复杂的考虑和不足为人道的隐情。傅作义曾痛惜地说,天镇失守“怎么竟把罪责全落在李军长一人身上,真是可恨、可惜又可叹!”
就在李服膺被枪决第五天的10月8日,南京政府发表了第二四七号令,对张自忠、刘汝明予以撤职查办。文曰:兹据军事委员会呈称:天津市市长兼陆军第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放弃责任,迭失守地;察哈尔省政府主席兼陆军第一百四十三师师长刘汝明抗战不力,致受损失;陆军第六十一师第三百六十一团团长陈参贻误军机,均请从严惩处,以振纲纪等情。张自忠著撤职查办;刘汝明著撤职留任;陈参著先行撤职,从严实办,以肃军纪,而儆效尤。此令。(《中华民国史事纪要》1937年7月—12月,潘振球主编,台北“国史馆”1997年印行。)
据《大公报》记者范长江报道:刘汝明之轻弃张家口,固然是一大原因,但还有其他错误因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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