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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6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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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阳站在不远处,隐隐约约听见“国舅赴秦府负荆请罪”、“自偏门入,负气而出,面带愤懑之色”这么断断续续地几句。
张小阳立刻叫起了撞天屈:秦督主啊秦督主,你怎么不就坡下驴?国舅都登门请罪了,你就把身段放软点又如何?难道你先后离京三年多,竟不知道郑娘娘在宫中有多受宠?
谁知万历的脸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看,随口说声知道了,就步履轻快地走向储秀宫。
郑桢已经把朱常洵哄睡着了,斜倚在床头,薄薄的小嘴翘起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万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做别的嫔妃,早已起身迎驾,郑桢只是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就又把脸扭了过去。
“爱妃,爱妃!”万历扳着郑桢肩头,笑道:“这次你受委屈啦,朕将来替你出气,好不好?”
看得出来,万历其实心情不错——如果郑国泰在秦府相处融洽,双方把酒言欢,恐怕这位擅长帝王之术的天子,反而要有别的想法了。
“哼,还不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郑桢撇撇嘴,委委屈屈地道:“你以为我不心疼兄长吗?但是我听说楚王有个绝缨会,不惩罚酒后调戏爱妃的将军,后来那将军在打仗时出力死战救了楚王。难道你不如楚王,我不如那妃子?如今国舅被打,如果你惩罚秦林,恐怕寒了天下人心,倒不如学楚王绝缨会。”
“贤妃,你真是朕的贤妃!”万历将郑桢揽在怀中,感动得无以复加。
“只是贤妃吗?”郑桢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下,接着在他额角轻轻一点:“还有明君呢!我已为你忍气吞声,你可不要辜负我这番苦心。”
第二天朝堂之上风向大变,万历极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盛赞秦林为国朝柱石,众臣惊愕之余,申时行、赵锦纷纷附和……


第1056章 颜渊盗跖
中午时分,秦林接到了圣旨。
宣旨大臣手捧黄绫圣旨出承天门,经西长安街直趋草帽胡同的秦府,沿途文武官员看到宣旨使者,纷纷把舌头一吐,晓得这道圣旨的分量非同一般:头前定国公徐文璧八梁冠、笼巾貂蝉,跨下逍遥马,手托朱漆盘,内盛黄绫包裹的圣旨;礼部尚书沈鲤落后半个马头,戴六梁冠,着赤罗衣、束革带、佩犀角环,仪态颇为潇洒。
尚衣监太监庞保、御用监少监刘成这两个宫中大珰,往日出宫办差必定耀武扬威,此刻却只能跟在两位大员的马屁股后面吃灰。
“东翁有喜事了!”孙承宗兴致勃勃地告诉徐光启。
最近这两天,两位师爷一直守在承天门外,等着来自九重丹陛的消息——秦林并没有要求他们这样做,是他们自发,准确的说,是孙承宗格外积极,把徐光启拖来的。
徐光启抬起头,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借用西班牙重型火枪的设计对枪支进行改进,以及云南元谋县发现的猿人头骨,消耗了他比较多的精力。
两位师爷正准备离开,此时已经散朝,一群中低品级的文官也从宫中出来,看着徐文璧绝尘而去,他们个个垂头丧气。
这伙官员认不得徐光启,却认得以前的同道中人孙承宗,个个面露讥诮之色,更有人挥着袖子一声闷哼:“为虎作伥,斯文败类!”
徐光启脸红了半边,孙承宗只是冷笑,拉着同伴就走,他已经看穿这伙清流的真面目,实不欲和这等人做口舌之争。
为首一位官员年纪三十多岁,白面微须相貌儒雅,看着徐、孙二人的神情是又怜悯又鄙夷,打着南直隶口音的官话长长叹口气:“正道不行,奸佞当朝,黑白不分,指鹿为马,偏有士林败类甘心助纣为虐,真是有辱名教、有辱斯文!”
“对,朝中出了奸臣!”
路边突然传来几声附和,这群官员和孙承宗、徐光启都被吓了一跳。
定睛细看,是几个绫罗裹身、头戴瓦楞帽的商人,带着掌柜和伙计,捧着一匹匹的丝绸样品,从栅栏胡同那边走过来,为首的商人穿着七品服色,看样子也是捐了内阁中书的,朝方才说话的官员作揖:“听先生口音,莫不是咱们江南人?不知认不认得无锡顾叔时?”
这群官员互相看看,尽皆笑容莞尔,因为刚才痛骂奸佞的儒雅官员,正是吏部郎中顾宪成本人。
虽然没能阻止朝命,但在此时此刻听到家乡父老相问,顾宪成也颇觉欣慰,朝江东之、羊可立、刘廷兰、魏允中等同僚使个眼色,让他们不要急着道破机关,然后满脸堆笑朝商人拱拱手:“请教这位先生仙乡台甫,可是顾叔时同乡?有何事找他?”
在顾宪成心中,等这几个商人再大赞自己几句,然后才亮明身份,也算当着众位同僚的面,上演一段佳话。
孰料刚才那商人还没答话,他后面几个同伴就咬牙切齿地抢着道:“哼,顾宪成这乌龟王八蛋,好事不做坏事做绝,朝廷如今要拿问秦督主,便是他下蛆、拆烂污!”
“秦督主有事,丝绸之路肯定遭殃,咱们刚从江南进的货,岂不砸在手里了?”
“此是无锡顾某人捣的鬼,坏了咱们的事情,他敢回常州老家,成千上万的机工都要吃他肉喝他血!”
原来京师栅栏胡同是北地丝商云集之处,秦林重开丝绸之路,江南的丝绸从京杭大运河运到直隶,丝绸贩往西域的晋商和从江南运丝北上的江浙商人便在此谈判、交易。这几个商人都是江南有名的富商,闻得丝绸之路重开,有丰厚利润可图,便从江南收购了大批丝绸运到北地,目前还在和晋商讨价还价。
近两天京师尽人皆知,秦林督师云南,灭东吁、擒莽应里、底定南疆,立下赫赫殊勋,朝廷的封赏却迟迟未下,更有风声传出,说朝廷已对他生出疑忌之心,秦林功高遭忌,很有可能步于谦、胡宗宪的后尘。
突然看到几位贵官从宫中直趋秦府,由不得他们不胡思乱想。
大明党争一起,向来因人成事,也因人废事,譬如成祖驾崩,则郑和下西洋成为绝唱,江陵党倒台,新政便有疲软之势,如果秦林遭到罢黜,丝绸之路还能畅通无阻吗?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对派系,必定要从此下手嘛!
丝绸之路要是出了问题,这伙商人肯定血本无归。
不仅如此,因收购丝绸涨价,江南机户家家借债添本增加了织机,机工个个工钱上涨,大家正在热火兴头上,在这时候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不知多少人会因此亏本甚至破产。
不遗余力攻讦秦林的清流文臣,隐隐以新近崛起的吏部郎中顾宪成居首,或许他官职不是最大,但风头出得最劲。
顾宪成是江苏无锡人,要是他真的一本参倒了秦林,丝绸之路再次中断,江南从大丝商到种桑养蚕的千家万户通通都得折本,恐怕他要被家乡的父老们千般日万般肏,指不定连祖坟都会被刨掉!
江南商人巨富,社会地位很高,甚至官府都对他们多有仰仗,这些商人不是捐了内阁中书,就是捐的监生,根本不怕什么,误会方才几位贵官过去,是朝廷要贬谪秦林,所以就在长安街上把顾宪成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面色尴尬的官员,就是顾宪成本人。
不过,会不会知道之后骂得更凶,乃至奋袖出臂,直接上演全武行呢?那可说不准了。
顾宪成顾大解元登时愣在当场,他的脸色此刻真真可以开个染料铺,红的白的青的黑的黄的五彩缤纷,心头自是百味陈杂:大明最重乡谊,当着众同僚的面被家乡人痛骂,他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东之、孟化鲤等同僚照样瞠目结舌,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大伙儿面面相觑,都尴尬得无以复加。
原本被指斥为斯文败类的两位师爷,同样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徐光启兀自愣怔,孙承宗已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廷兰生性耿直,一张俊脸涨得血红,梗着脖子道:“你们别胡说,这位顾……”
“刘贤弟噤声!”江东之反应快,一把捂住刘廷兰的嘴。
从栅栏胡同到这边,街道两边都是丝绸铺子,不少商人、掌柜、伙计、挑夫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没听说这些愚民都被秦林利诱,深恨顾宪成吗?如果道破行藏,激动了公愤,愚民们一起冲上来,岂不糟糕!
顾宪成也算得极为狡猾了,见势不好便冲着商人们拱拱手:“顾叔时嘛,他散朝时走的东华门,不在这边……下官听说此事乃朝廷公议,对秦督主无论赏罚,其实都不是顾郎中能做主的。”
顾宪成平时最性喜揽事上身,这回却老老实实说了回实话,只为抽身退步。
几个商人没有得到实信,兀自不甘心,嚷嚷道:“岂有此理!顾宪成就罢了,咱们推行首出面去找申阁老,求他看在乡党份上,总要在朝廷打打圆场,不要坏了秦督主。”
“就算人人凑份子捐输报效,也要请他老人家极力挽回此事!”
申时行是苏州人,同样是这群江南丝商的乡党,所以他们想打这个主意,一群人便和官员们告辞,自顾着找行首去了。万历年间贿赂公行,商人们激动之下在长安街当众喊出“捐输报效”四字,也算得一时奇景。
“好险,好险!”江东之见商人去远,这才把捂在刘廷兰嘴上的手松开,又责备道:“刘贤弟恁地孟浪,这些愚民都是被秦贼蛊惑煽动的,俗话说众怒难犯,待会儿激起了公愤,吾等岂不遭无妄之灾?”
刘廷兰兀自愤愤不平,羊可立、李植纷纷相劝,要知道万历年间的百姓可不好惹,俗话叫作“一品大百姓”,平时纳税征粮做皇上家的良民,可真要动了众怒,就连东厂、锦衣卫也要挨揍的。
顾宪成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便将袍袖一挥,双手从背后交叠,看着天际浮云一声长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商人为了蝇头小利,竟将盗跖视做颜渊……道不行乘桴桴于海,吾辈正人君子难道就此消磨?不,宁可一思进,莫再一思停,吾辈自当振作,粉身碎骨又如何?誓与奸佞不两立!”
“好,好个誓与奸佞不两立!”江东之、羊可立纷纷大赞,眼中顾宪成的身影瞬间变得高大巍峨。
“哈!哈!哈!”早被正人君子们忘在一边的孙承宗,突然大笑三声,然后问道:“真的只是江南商人才将秦督主视作颜渊?诸位尽管自说自话,学生不奉陪了!”
众位士林君子面面相觑,有的人握拳发狠,有的人面带讥诮,还有人低下头若有所思。
孙承宗拉着徐光启,一边摇头一边笑。
支持秦林的岂止是江浙丝商?两浙福建广东沿海讨生活的渔民、水手,受惠于新政的三晋父老,蓟辽边境军民,长城南北汉蒙两族百姓,云南永昌,湖北兴国……
如果全国百姓都说秦林是颜渊,那视他为盗跖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第1057章 宣力武臣
秦林府邸的众位弟兄,当然不会像对官场半懂不懂的丝绸商人那样,弄错宣旨大臣的来意。看到手捧黄绫圣旨直趋府前的宣旨大臣,正是徐辛夷的族兄定国公徐文璧,牛大力立刻开启中门,陆远志则屁颠屁颠地跑回府中报喜讯。
徐文璧笑盈盈地捧旨而入,沈鲤、庞保、刘成紧随其后,一起到中堂落座,仆人奉上茶来。
秦林素服自后堂而出,手持折扇轻摇,神情格外潇洒自在,一副赋闲在家修身养性的样子,没有丝毫烟火气,哪看得出是刚把国舅爷郑国泰胖揍一顿的狠人?
徐文璧先笑起来:“秦妹丈,你做下好大事,尚能如此安闲自在也?”
秦林淡然一笑,冲诸位天使作揖:“秦某在家闲居,不知天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此番秦某一时激愤,痛殴当朝贵戚,既获罪于朝廷,又劳烦诸位走一趟,真是惭愧惭愧!”
你还装呢,就不信你不知道这道旨意是什么!徐文璧眯起眼睛严重鄙视秦林,抚着颔下一部花白胡须,呵呵笑道:“妹丈何出此言?且不提郑国泰本就有错,试问当今天子英明神武,郑娘娘亦非嫉妒之辈,岂会因小事加罪南征功臣?这道旨意嘛……哈哈,从今往后,妹丈也和愚兄这般,世受国恩啦!”
啪嗒一声,秦林手中折扇落在地上,登时呆立当场,然后嘴唇哆嗦、眼角直跳,不敢置信、激动难平和意外之喜交缠着出现在他脸上,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先郑重其事地朝紫禁城方向长揖到地,然后正言厉色地道:“君恩深重,秦某将来自当为国尽忠,有进无退、死而后已!”
徐文璧哈哈大笑,将秦林肩膀一拍:“如此年纪便立下不世之功,难道还能抽身退步么?将来为国前驱,你可不要叫苦叫累。”
心头却在腹诽,暗道这个妹夫越来越能演戏了,刚才那番表演,真是丝丝入扣、入木三分,要是秦妹夫登台唱戏,那些南戏班子的名角给他提鞋都不配呀。
庞保、刘成同样哭笑不得,当初郑贵妃为了助秦林掌控东厂,差点就让他俩赤膊上阵了,显然两边早有勾结,这会儿却来做戏。
罢罢罢,我俩还是把观众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做到底吧!庞保、刘成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摆出副感动样子:“秦督主公忠体国,吾等有目共睹。君是明君,妃是贤妃,臣是忠臣,我大明何其有幸!”
然后同时在肚子里骂一句:屁,明明是奸妃加权臣,明君嘛,咱们嘿嘿而已……管他忠不忠,奸不奸,咱们只管讨好主子就行了,懒得理会许多。
秦林这番戏,当然不是做给徐文璧、庞保和刘成看的,这三位其实都是自己人。
礼部尚书沈鲤,才是真正的观众。
这位关洛理学大家,为官正直廉洁,是当年为数不多的赞成江陵新政,却并不阿附张居正的官员之一,深得万历皇帝信重,出任礼部尚书,在朝中颇具声望,并非余懋学、顾宪成等自居清流实则党同伐异之辈。
沈鲤身为文臣集团之一员,其实并不希望看到秦林坐大,但他还算秉承公心,自告奋勇来传旨,便是瞧瞧毁誉参半的秦督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从进府开始,沈鲤就木着张脸不言不语,此刻见秦林这番举动,他终于颔首微笑,神色转和。
如果秦林欢喜得忘乎所以,未免显得太浅薄粗鄙,但他要是表现得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以他这般年纪又实在太过少年老成,沈鲤反而要怀疑他要么提前知道了消息,要么就是个天生的操莽之辈。
可秦林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喜上眉梢,最后强行压抑喜色,感激皇恩浩荡,把一个少年得志的忠臣良将,畏谗避讥的心灰意冷,咋闻喜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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