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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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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离荆王府不算远,没多久白敛就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门框喘息,陆远志端来水喂了他一口,这才哭丧着脸说:“今晚荆王千岁兴致很高,说要秉烛夜宴一醉方休,让仪卫司的武官把住王府大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我、我根本进不去王府啊!”
牛大力嘿嘿冷笑着,把和棒槌差不多的手指头捏得硌崩硌崩响,不怀好意的盯着张建兰。
张建兰被盯得浑身发毛,脸色都白了,战战兢兢地道:“庞先生、庞先生想来不会出错的,对,他老人家跟我太师父学医三十年,满蕲州谁敢说他是庸医?这方子绝对没错。”
“那是你拿的药错了?”牛大力笑得更“狰狞”了。
张建兰双手乱摇,“没错没错,的的确确是上等香蒿,你闻闻这药汁味道,清香扑鼻是吧。咱们药铺是一丁点假也不会掺的,满蕲州随便你问谁都是这句话。”
说着说着他瞟了眼秦林,眼珠一转,又道:“指不定捣药有什么问题……”
牛大力狐疑起来,众医馆弟子除了陆远志以外,看着秦林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庞宪的医术绝对过硬,再者青蒿还是肘后方所载治疗温疟的良药,自家药铺又从不掺杂使假,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错的环节,不就在捣药这道工序上?
秦林本来一直垂首沉思,这时候抓起装过药汁的碗闻了闻,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建兰:“你说这药汁清香扑鼻?那药就不对了。”
张建兰恼羞成怒:“难道你还怀疑咱们医馆用假药?这上等香蒿,捣汁之后气味香醇,但凡有一点假,我就是你孙子!”
说罢他又对众弟子、学徒道:“太师父的医馆开了几十年,蕲州城尽人皆知,今天竟被自己弟子怀疑卖假药,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就算有不耻张建兰为人的医馆弟子,此时也和他同仇敌忾,神色不善地看着秦林,身为弟子居然怀疑自己师父卖假药,这简直是欺师灭祖,禽兽不如。
秦林摇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应该有这种香味,是不是拿错了药?”
后世中国卫生条件改善,疟疾发病率下降,但在东南亚和非洲仍然肆虐,世卫组织在中国推广种植青蒿来制作特效药,秦林就在郊外看见过成片的这种植物,他对临床医学不熟,也对青蒿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种大规模种植的青蒿并没有什么香味,相反揉碎了还有点臭。
可张建兰并不这么看,他只是嘿嘿冷笑,不少医馆学徒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分明就是上好青蒿,尽人皆知,怎么会错?”
“秦师弟不熟悉药材,错认了也是有的,张师兄拿错就不可能了,咱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明明就是上好青蒿。”
就连和秦林关系很好的陆远志,这时候也没办法替他说话了。
烛影摇动间,只有青黛扬起明媚动人的小脸,声音清脆动听,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秦师弟是对的,这药,的确拿错了。”
张建兰又气又恼,还没有出口辩驳,青黛就接着道:“张师兄,我们常说的青蒿便是香蒿,可您难道忘了,还有一种臭蒿呀!”
张建兰喉咙口咯的一声响,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他已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足以毁灭他的良好声誉,毁灭他王府医官前途的错误。
而这个错误,是因为秦林才被揭开的!


第011章 班头
“草蒿,江东人呼为犱蒿,为其气臭似犱(一种猴子)也。北人呼为青蒿……”青黛背诵着《本草纲目》上的内容,语声清脆动听,在这夜深人静的初夏之夜,有如天籁。
众弟子、学徒屏住了呼吸静静倾听,究竟是想牢记医学知识,还是不愿将这动听的天籁漏下一字?
《本草纲目》虽然还没有出版,但李氏医馆的弟子早就接触过原稿手抄本了,上课时候讲的内容也是以此为依据,这段话其实并不陌生。
也即是说,通常医书上的“青蒿”是指的香蒿,但也有将臭蒿(黄花蒿)称为青蒿的,治疗疟疾所用的青蒿就应该是后者!
明白这个道理,学徒们匆匆去药库取来了臭蒿,慢慢捣了汁,给牛氏服用。果然药物对症,只消一时三刻,病人脸上的病态红晕就有所消退。
陆远志恍然大悟,对青黛十二分的佩服:“到底还是小师妹记得清楚,我们平时说的青蒿就是香蒿,酿酒时加一点很香的,臭蒿味道古怪,白送都没人要,可谁知道治疟疾所用的青蒿实际上是臭蒿啊!”
青黛得意非凡,小巧玲珑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啦,开玩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陆远志你应该叫我师姐才对。秦师弟,是吧?”
这句话正犯了张建兰的忌讳,脸色阴得乌漆麻黑。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那他这位把臭蒿错拿成香蒿的医馆首徒,岂不是要认李青黛这小丫头做师姐了?
明代儒学极重男女尊卑,就算李青黛是李时珍最疼爱的孙女,问起这句众学徒也不好应答,一时间脸上都有些尴尬之色。
青黛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她年纪既小,天真烂漫不怎么懂人情世故,此时见师兄们摆出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立刻把小嘴一撇:“哼,我就知道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看,师姐而已,好稀奇么?有秦师弟认我做师姐就足够了,换旁人我还不乐意呢。”
秦林暗笑这些师兄榆木圪垯,逗逗小姑娘开心不行么?干脆团团做个罗圈揖,义正词严地道:“医术用来治病救人功德无量,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青黛姑娘及时发现问题,救回病人性命,这番功德足为我辈医者楷模,我叫一声大师姐有何不可?”
张建兰以下几名弟子的神色立刻变得古怪,漫说未婚男女不好随便称赞对方,就算夫妻之间也要讲个“夫为妻纲”,丈夫可不能说妻子强过自己,否则必被外人瞧不起。他们就算心里极喜欢这个娇美可爱的小师妹,平时神色也是不苟言笑,更是断断不会赞她半句。
不过他们倒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是觉得秦林多半是通过讨好青黛,以图在医馆站稳脚跟吧!毕竟婚姻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本人可没什么选择的。
青黛听了则眉花眼笑,只为她自幼随祖父学医,却不能出手替人诊病,空负绝学而无从施展,实是难受得紧,从张建兰以下诸位师兄和她说话本来就少,而且开口就是正言厉色的教训,赞扬之语那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
如今得到秦林当着众人出言赞许,又有救治牛氏的实例,再没人能否认她的医术,那可比什么都开心啦。
青黛拍着小手直乐,水汪汪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嘻嘻,我也有师弟了,从今往后秦林才是小师弟,你们可再不许叫我小师妹啦,嘻嘻,也有人叫我师姐啦……”
弟子们正在说话,牛大力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朝着秦林、青黛磕头:“两位救了俺老娘的命,就是俺再生父母,莫说师兄师姐,就是师父师母俺也认!两位在上,且受俺傻牛一拜!”
原来又过了这阵子,牛氏的病情明显好转了,非但脸色正常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绯红,高烧的体温也有所下降,呼吸从拉风箱似的喘息,变得细密平稳而有力。
秦林哪儿习惯别人朝自己下跪?慌忙双手去扶,可牛大力这尊大力金刚岂是他能扶起来的,只好结结实实受了个响头。
青黛起初还在笑,可渐渐的笑容就凝在了脸蛋上:叫师兄师妹没什么,师父和师母好像是?
陆远志等医馆弟子们挤眉弄眼的笑,牛大力这个浑人的话没人当真,但其中的语病可值得深究一番……
青黛跺跺脚,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师姐,娇嗔一声,双手捂着脸一溜烟地跑回后堂去了。
“哼,男男女女,成何体统?!”张建兰黑着脸,气咻咻的一甩袖子,离开了偏房。
临去之前,他怨恨的目光在秦林身上狠狠一剜,暗道:小子,你等着,以为讨好小师妹就能抱得美人归?哼哼,等老子做了王府医官,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病人既已平安无事,众弟子、学徒也就陆续散去,陆远志也打着呵欠,自己回房睡觉去了,病房只留下两名学徒,以备偏房中留宿的七八名病人夜里有什么需求。
牛氏服用臭蒿之后病情显著好转,睡得十分香甜,牛大力也就定下了心。本来折腾了大半夜,心情又从高度紧张到松弛,睡意渐渐袭来,上下眼皮子就在打架了。
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牛大力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就见秦林笑容可掬站在身前。
秦林最先指出药不对症,接着青黛阐明疟疾须用臭蒿的道理,这两位都是牛氏得救的恩人,看见是秦林,牛大力睡意惺忪的脸马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偌大的嘴都快咧到腮帮子上了:
“秦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秦林点点头,示意他到院子里去。
牛大力掂量掂量胸口揣着的小荷包,满脸笑容中就多了几分无奈。
医馆头一进院子中间有座小小的假山和池塘,两人在池塘边坐下,没等秦林开口牛大力就赔着笑,抢先摸出几钱碎银子:
“秦兄弟,您是俺娘的救命恩人,俺虽是个粗人,也晓得有恩报恩的道理,可家里实在穷,老娘又还在病中……这一点儿碎银子您先拿去买碗茶吃,待俺挣了银子,再来谢你。”
秦林先是一怔,继而坏坏地笑了起来,将牛大力的几钱碎银子接在掌中掂量掂量,语气轻浮地道:“那么,你准备做什么工作来挣钱呢?”
牛大力被州衙开革之后接着就是老母病倒,还没有想好今后干什么,被秦林问起就脸上一红:“以前倒是没想好,不过俺有把子力气,那就去河边挑沙吧,总之,恩公的情分俺必有补报,城隍爷在上,傻牛如有虚言,叫俺舌头上长个大疔疮,十年也治不好!”
秦林玩味地看着牛大力,半晌才不紧不慢地道:“可惜,可惜了这么好副身胚,明明是干番大事业的材料,去挑沙可埋没了人才……”
“不消说了!”牛大力呼啦一下蹦起来,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瞪着秦林:“恩公要干大事业,请问是白莲教哪一坛的师兄?俺傻牛就算辛苦挑沙,也不作弄鬼骗人、行那阴谋伎俩、和大明朝廷作对的魔教徒!你对俺老娘有恩,今晚这番话俺就当什么都没听过,今后要傻牛的命容易,要傻牛从贼难!”
秦林愕然,继而摇摇头,心道:这傻牛哪点儿傻?明明精得很呢,只是原则性很强,被庸人所嫉吧。
荆湖地区白莲教势力强大,以各种途径向官府渗透,牛大力被前任知府赏识,也就被白莲教盯上,曾经几次三番来人诱他入教。
不过牛氏从小就教儿子忠孝仁义,街上听那说书先生也是讲岳母刺字精忠报国的故事,牛大力岂会听邪教奸徒的蛊惑?
行医是白莲教勾引百姓入教的基本手段,贫苦百姓求医无门,白莲教徒就弄点草药扮成铃医走街串巷免费治疗,也不管是不是对症,总有蒙对或者病人自己痊愈的时候,那么就借此鼓吹教义,诱惑百姓入教。
荆湖之地的人对这套手段实是万分熟悉,秦林先替牛氏治病,又说要干番大事业,牛大力立刻就想到了白莲教,万分警惕起来。
秦林哑然失笑,他非但不是白莲教,还曾杀了个白莲教的大师兄呢,对牛大力道:“牛兄想错了,小弟绝不是白莲教徒,无生老母和我没缘分的,并且小弟非但不要牛兄的银子,倒要送银子给牛兄用呢!”
白莲教徒是绝不能否认信仰,更不能拿无生老母开玩笑的,否则生受叛教的三刀六洞之刑,死后打入地狱永不超生,因此秦林话音刚落,牛大力就松了口气。
但秦林又说不要银子,反倒要送银子给他,牛大力就不相信了,他打量着秦林: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的衣服粗布而已,身份只是个医馆弟子,而且刚才无意间也听医馆中人说了,他父母双亡、家无余财,根本不是什么天潢贵胄、王孙公子,能有多少银子送给别人?
秦林却是不慌不忙地问道:“你要复职,并且弄到壮班班头的职位,总共需要多少银子?”
牛大力其实很想回州衙复职,不但可以挣点工食银,家里面老母亲也安心,可要打点的银子哪儿拿得出来?
本来心热,见秦林神色不像开玩笑,心头一动,牛大力算道:“如果只是复职,刑名老夫子那儿给十两银子就足够了,要弄个什长,就得二十两银子……俺被前任大老爷赏识,做什长是没给银子的。如果要弄整个壮班的班头,刑名师爷要五十两,六房书办要各孝敬五两,吏目加注黄纸册页还得十两,还有夹七缠八的使费,小一百两银子呢!”
说完牛大力就眼巴巴地看着秦林,似乎希望就在眼前,不过清冷的月光照在秦林脸上,只是个年纪甚轻的半大少年,牛大力支暗笑自己昏了头,竟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小兄弟身上。
秦林只是淡淡地道:“一个民兵大队长只要百两银子,呵呵,不算贵。”
继而,一只有些沉重的布口袋塞到了牛大力手中,“这里有一百五十两银子,那么,我可以叫你牛班头了吗?”


第012章 人选
李时珍、李建方和庞宪第二天清晨才回到医馆,他们被过于热情的荆王千岁强行留下歌舞饮宴了整夜,彻夜未眠精神疲倦已极,年过花甲的李时珍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李时珍和庞宪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薄怒,因为他们知道荆王殿下的盛情款待并不是出于对医学知识的尊重,甚至不完全是为了感谢治好世子的功绩……酒宴上荆王先问李时珍是否懂得炼制九转金丹,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又向庞宪索取能让男人在床第之间施展雄风的虎狼之药。
济世救人的岐黄之术,在权贵眼中只剩下长生不老和金枪不倒这两件作用,沦落到与坑蒙拐骗的巫婆神汉同列,李时珍在愤怒之余,联想到早年在楚王府和太医院供职时受方士妖道排挤的经历,又感到一阵悲哀与无奈。
只有李建方欣欣然有得色,因为荆王殿下已亲口答允,下次太医院广召天下名医入京师奉职时,就把他的名字推荐上去。
为了实现平生抱负,为了光大家传医术,与权贵结交、投其所好又有什么不对呢?李建方觉得自己在太医院一定能比父亲干得更好,父亲只做了两年御医就辞职回乡,也许自己能做到院判,甚至,正五品的院使?
李建方步履轻快,衣袂带风,神态意气风发,并没有注意到父亲李时珍看着自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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