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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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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眼瞅着空隙,悄悄唤过梁九功身后的冯毅,低声吩咐:“快回宫里,想办法无论如何让敏敏姑娘过来一趟。”冯毅呆了呆,重复道:“王爷是说,太皇太后身边的敏敏姑娘?”福全剑眉一斥:“还不赶紧去!”冯毅慌忙答应了一声,赶紧着吩咐人去传话。
皇帝走至营前,侧眼瞥见容若侍立在侧,剑眉微沉,忽又解颐,笑道:“方才忘了你也在,赌马这事,向来少不了你俩。只有福全一个,为免无趣。”纳兰躬身行礼:“皇上笑话了,奴才实在不敢当。”抬手间那阵熟悉不过非兰非麝的香气再度扑面袭人。皇帝就立在他身前,忽而被熟稔入骨的靡靡温柔警醒神思,原本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意竟是霎时冻结。福全眼瞧着皇帝面上神色瞬息陡变,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透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暗暗递眼色给梁九功。
梁九功知晓轻重,忙低声道:“皇上,这行围风大,还是进帐再做计较。”皇帝“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进了帐,向着铺就羊毡的靠椅居中而坐,眼瞅见案上一方信笺,寥寥数笔,正是南北朝昭明太子萧衍的《有所思》:“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皇帝脱口而赞,“好字,好字。”忽的眉间神色一冷,“朕倒是忘了,你也擅写赵字。”福全未听出弦外之音,笑着附和:“容若才子之名早已在外,皇上这一赞,未免太迟了些罢?”
皇帝笑了两声:“如此,倒是朕的疏忽了。”笑意未敛,却是转了话头,向福全道:“赐婚的事情,朕就全权交托给你。你是朕的长兄,由你出马,想来也不会亏了达尔汗亲王的面子。”又扭头向纳兰道:“你将朕的意思拟出来瞧一瞧。”
疏音朗朗,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明,仿佛颇有敲山震虎的意味。福全从旁侧立,也只得答应了声“是”。忽见纳兰跪下参拜,经行大礼,口内道:“奴才冒犯天威,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哦”地挑一挑眉,神色闲适的望着他:“你这般大礼,倒是少见。请什么恩旨,说来听听。”福全只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里冲着纳兰连连摆手。纳兰恍若未见,径自三叩九拜,声音清朗:“奴才恳请皇上恩旨,让奴才娶敏敏格格为妻!”
字字句句明晰恳切,匝地有声。皇帝那头“啪”地一记,却是手中的扳指重重磕在座椅扶手上,双眸如电紧紧迫住眼前恭谨伏地的纳兰性德,犹若未闻,问:“你方才,说的什么?”纳兰复又叩首,神色坦然,殊无惧意:“奴才请皇上恩典,迎娶达尔汗亲王之女,博尔济吉特?诺敏格格为妻。”
皇帝款款抬起头,嘴角那一缕笑意未退,静静地开口:“好,很好,你倒是很好!”连说三个“好”字,脸色却是一分跟着一分冷了下去,整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福全暗叫一声“不好”,才要开口,皇帝蓦地抬手,案上那一盏滚烫的茶水直泼出去,茶盏跌在羊毡上碎裂成两半,淋淋漓漓地湿了纳兰一身一脸。
梁九功瞧皇帝眼中几欲沁出血来,心下早已没了盘算,还向福全投去讨饶求救的神色。福全眼见两人锋芒相见,虽急得跌足哀叹,却也知道回天无路。帐内帐外侍立的扈从戍卫听得这般动静,早已呼啦啦地跪满了一地。皇帝犹不解气,抬手抄起适才那条明黄纹带的蟒鞭,几欲挥出,福全瞧得真切,一声“万岁爷”蹦到舌尖,见皇帝硬生生止了去势,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皇帝面笼寒霜,神色速速恢复一贯的镇定:“朕记得,从前在南苑抗旨的是你,怎得如今请旨赐婚的也是你?”不待纳兰答话,雷霆万钧之势早已追至耳畔,“好你个纳兰性德,红口白牙,竟敢两次三番置皇命于不顾!”他愈说愈气,再难遏制,竟是径直抬手抵住纳兰的脖子压倒在地。纳兰下意识地回手挣脱,招中用足全力,倒将皇帝震了个趔趄。皇帝一击不中怒意更起,反手扼住纳兰咽喉,此一记擒拿又快又准,纳兰猝不及防,脚下失力,后脑重重磕在地毡之上。只听嗡的一响,眼前金星迸发阵阵发黑,双手下意识地乱抓乱晃,不意却将怀中那一枚衿缨香囊跌了出来。
若有若无的香气,一阵暖,一阵寒,行营的帘长被风吹开,带着青草香气的潮湿泥土,裹挟着那森冷的旷野清风,那一种幽凉的恐惧和绝望,就好似蛊毒,一丝一缕缓缓沁入心肺,直至四肢百骸都被冻住。皇帝终于松开手,缓缓放开纳兰性德,转身冷道:“朕只问你一句,你此般反复,究竟是所谓的真心至性要与敏敏白头偕老,还是存心将朕的金口玉言当作儿戏!”
纳兰骤然挣脱束缚,呼吸不稳,浑身焦痛疲乏,只觉四肢都再难动弹,挣扎了数次,方才勉强直起身来,正喘息着要跪下请安,忽听帐外骚乱陡起,一个清洌的女声如珠玉迸溅:“非是你把我拉来,说裕亲王有极要紧的事。既是极要紧的,那现在你又何故拦我?”接着便是冯毅的一声惨叫:“姑奶奶,你轻些下手,我这手臂可不是那马臀子……”
皇帝面色一沉:“谁在外面大呼小叫?”梁九功连忙走到帐帘前,还没来得及伸手,只见帘子忽的一挑,诺敏一身秋香色宫装,发髻微乱,系着葱绿盈盈的披风,手里还擎着红绦结穗的软鞭,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她进了帐内,目不斜视,似是不将旁人放在眼中,径自直挺挺地跪倒在纳兰身侧,叩头行礼:“皇上,敏敏领罪来迟,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望着她,发鬓有微微的汗珠,起伏不匀的呼吸,眼底灼灼那一抹光,遗世独立着,在自己那九五之尊的明黄威严下,却仍旧只看住了身畔一人。
他极力自持着,慢慢调匀了呼吸,脸上虽未露出喜怒,可那明晰可辨的失落与震怒,夹杂着些许难以置信,那期冀已久的琴瑟和鸣,终于还是如干涸墨砚中那未完的一笔行楷,鸾胶难续——原来,原来一切皆是自己会错了意。
福全立在皇帝身后,见三人这样僵持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过了良久,才听皇帝“呵呵”了数声,仿佛是在笑,道:“你又没犯什么错,急着请罪,却是朕的不是了。”转过头去,声音像是被冻住了:“朕乏了,起驾回宫罢。”





33

33、曲若无凭 。。。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茫茫冬雪倏忽而至,往年喧闹的喜庆气氛却没能温暖慈宁宫后殿的香阁。石烟海棠冻鼎里缭绕的薄薄雾气聚起来,又散开了。阖宫皆道皇帝忙于朝政,兼之太皇太后自打入秋便一直身子不爽,因而敬事房的差事闲置了数月。眼瞧着年节临近,六宫各处却依旧冷冷清清。
宜妃是出了名的喜欢热闹,从前在延禧宫同惠妃一处时时争锋相对,自打诞育了九阿哥,晋了妃位,性子倒似沉静了不少。眼见宫里无聊,便自己扯头,请了一贯交好的温僖贵妃和玲珑,三人一处说说笑笑,闲话解闷。
宜妃性子爽利,说话向来也不知避讳,既是做东,率先便道:“年前听说皇上给了启祥宫那一位极大的脸面,又是晋封又是赐号,怎得现如今反倒一点响动也听不见了?”玲珑笑道:“这一月来皇上都鲜进后宫。平姐姐本就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又是那样的出身,皇上便是这一两日冷落,也终归是会把姐姐放在心上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温僖贵妃不忿平贵人乍然晋封已久,她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皇帝待她虽不是专宠,却也是不同寻常的客气亲近,故而说起话来自带上了一股不紧不慢的贵族之气。便听她拨一拨手炉里燃尽的灰尘渣滓,嘴角含着事不关己的依稀笑意:“既是皇上赏赐脸面,这样的荣耀尊贵,也要看是谁来担着,有没有这个福气担着。”
她一截口,饶是宜妃伶牙俐齿,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拧着帕子姗姗而笑,只道:“姐姐说的是,后宫中的尊贵荣耀,位分是一回事,皇上的宠爱,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了。”玲珑在一旁跟着贝齿轻叩:“说起恩宠,到底还是敬嫔姐姐福气深厚。臣妾前儿去皇贵妃处请安,见贵主子正捡敛上好的衣料,这才知道皇上虽是月余不进后宫,可这两日,却是接连翻了永寿宫的牌子。”
温僖贵妃本就为这事不太痛快,现听玲珑堂而皇之的提及,脸色不觉沉了下来。宜妃见状,忙向着玲珑频使眼色,一面又赔笑道:“皇上日夜操劳朝政,敬嫔妹妹性子和顺,想来定比臣妾这火炭脾气更能体察圣意。”温僖贵妃闻言面色稍缓,接过素玉奉上的奶茶,只抿了一口,便又放下,冷冷一笑:“凭她那样穷家小户的门楣?即便是体察圣意,又能怎得?同是温柔和顺的性子,本宫瞧着良妹妹倒要比她好上许多。”
玲珑连忙起身:“娘娘谬赞,臣妾受之有愧。”温僖贵妃闲闲摆手,“你犯不着在本宫这里立规矩。受不受之有愧,单看皇上许你亲自抚养八阿哥,本宫也能猜出一二。”宜妃跟着笑道:“娘娘识人清楚。八阿哥出落的好,也多亏有良妹妹这样知礼聪慧的额娘。从前敏敏姑娘就常说,良妹妹玲珑七窍,倒也不算白担了这样好的名字。”
温僖贵妃挑一挑入鬓长眉,凤眼依依生辉:“敏敏姑娘?可是太皇太后跟前的诺敏格格?”宜妃答应了一声“是”,答:“娘娘好记性。”温僖贵妃冷哼数声:“哪里是本宫记性好!这位姑娘通臂神猿,年初达尔汗亲王进京亲自为他这位掌上明珠请婚,皇上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居然还有意要恩旨将她封妃!”
宜妃本不知情,听贵妃字字句句咬牙切齿,倒自唬了一跳。玲珑捧着小银手炉,温僖贵妃那一句分明薄凉的恨意恍若炉中乍然迸溅的火星,溅在指尖,溅得她手指蓦地一疼。她抬眸,缓声换上笑脸,道:“这宫里那一日没有些捕风捉影的闲话?皇上既是不曾下旨坐实,那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捕风捉影?”耳畔的翡翠珠子莹莹生晕,金玉满头的华服霓裳,愈衬出温僖贵妃的雍容冷艳,“亏得皇太后眼明耳亮,否则单凭皇贵妃那样的好性子,咱们姊妹今后的日子,还不知要落到哪一步田地。”她转头看向宜妃:“听说妹妹你同那丫头,居然还有几分交情?听本宫一句劝,在这红墙黄瓦的宫墙里,万事当以自保为上。你又贯是没个算计,从前折在延禧宫那一位手里,苦头还没吃够么?便是得了那丫头的好处又如何?可别因为旁人从前那一星半点的施舍,就感恩戴德得忘了根本。保不齐,人家根本从未放在心上过。”
一时间四下寂静,只听得那西洋挂钟擦擦地走着钟摆,回声悠悠地荡在旷旷的暖阁里。宜妃深知温僖贵妃性子冷傲,说话尖刻不留情面,也不放在心上,只诺诺地应着,派素玉好生送了出去,立时肃容向玲珑道:“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一丝风也没听见?”又道,“贵主子能这样说,想来是□不离十。可皇上既是没有颁旨,那必定又是姑娘御前冲撞了,回绝圣意了!”想起前两年的绛雪轩禁足,声音中不觉又带上了三分紧张,“那敏敏姑娘现下可是怎么样了?”
她是性情中人,即便身处深宫纷争多年,却仍旧是感念诺敏昔年的回护之情。玲珑不说话,只是捋着腰畔一枚玫瑰色的缨络穗子,搅乱了,又将它捋顺,如此反复了三四趟,方才抬眸:“姐姐多心了,有太皇太后的庇佑,姑娘自然是能够逢凶化吉的。”
数日后,皇帝亲往宝华殿请香,祷祝太皇太后凤体安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苏麻喇姑亦携诺敏侍奉跟随,以手抄《大悲咒》《法华经》数卷供奉佛前。殿中两支巨烛火光摇曳,耀得案上瓜果均似镀了蜡一般明艳喜人。皇帝焚了香,独自静跪于佛前祷祝,随行的戍卫侍婢皆默默退了出去。诺敏见状,也自准备退居殿外,方欲转身,却见梁九功暗向她使了个眼色,先是一怔,片刻已然会意,刚筹措着回绝,又见梁九功连连央告,那神情着实教人不忍,心中暗叹,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梁九功如释重负,忙又行了个大礼,方垂首退了出去。她跪在皇帝身后的鹅绒羽垫上,殿中充斥着烟烛缭绕的焚薰气息,熏得人不可抑制地湿了眼眶。皇帝背对着她,擎香过顶,不知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那样陌生,可分明却又是熟悉的:“敏敏,当着佛祖,朕……我想要你一句实话。”
她起身接过皇帝手中的清香,插入香案之中,“皇上想问什么便问罢,煌煌九州,苍穹万里,还有什么,是能瞒过皇上的么?”皇帝默了片刻,仍旧阖着双眼,“如此说来。你同纳兰性德……你们瞒得朕好苦!”
她复又跪倒在皇帝身后,视线直直平视着那袅袅腾挪的星火点点,“敏敏欺君罔上,数度御前冲撞,好在皇上英明睿智,次次都能及时洞悉真相。”停了停,内心有挣扎的欲念和不甘,但最终还是无声地叩下首去,“事已至此,敏敏已经不敢奢求皇上的谅解,但求皇上饶过公子,不要迁怒于他。”
皇帝的声音依然是静的,静得像冬日廊檐下凝固的冰凌,那是九五至尊帝王所惯有的波澜不惊的涵养。他终于睁开了眼:“朕记得,你一共替纳兰性德求过三次恩赦。一次是在南苑,他当众抗旨,你为了救她宁可自己迁居绛雪轩,折了供奉也不吭一句;一次是在病中,那是朕遣他去上駟院牧马,你替玲珑尝膳,误食了商陆,病得人事不省,太医说非得施针催吐才能救过来。朕去瞧你,你昏昏沉沉地睡着,可饶是如此,你在梦里翻来覆去,也是在惦记他……”
诺敏不觉低了头,眼眸闪烁,“皇上,多余记得。”
皇帝终于是睁开的眼,却没有回过头来,“事不过三。敏敏,朕……三哥哥今日跟你说一句实话,你三番两次忤逆圣意,朕从来没有怨过,只是朕想不明白。他纳兰性德给了你什么?你想要他给你什么?朕不信,他真能给得了你什么,便算如此,他能给你的,朕有什么给不了你?”
那样的不甘心,俾睨天下的帝王,在她面前,竟执拗地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诺敏摇一摇头,眉目疏离间,竟是笑了出声:“皇上多心了,公子他……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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