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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城(出书版手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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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雪了吗,三哥?”莉莉问。
    “是的,我看要下一整夜呢。”阮翔回答妹妹。这妹妹比他小了三岁,身材细长。他微微一笑,别过脸去,伸手弹掉逸云肩上不存在的雪花,他手抬得略高,手臂行走的方式就像抚摸着一层披肩;逸云对此却不甚在意,和莉莉低声说话,往客厅旁的女化妆室走去。
    阮翔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站在门边,在鞋垫上专心致志地蹭着雪花;他随后又慢慢解开粗呢大衣上的纽扣,动作并不灵活,我几乎能感觉到雪凝结在他的手指和衣服的缝隙中。
    葡萄干、杏子、无花果、巧克力、葡萄酒、雪利酒满桌传递着,一家人慢慢聊着天。
    他的兄长和姐姐对这件婚事都不赞成,因为他的妻子比她年长且有很多的过去。他太年轻,只有满腔的爱情,还没有学到跟妻子的相处之道。他们的语气中也微妙地表达了这种情感,因此对逸云的存在视而不见。除了小妹妹莉莉,谁也不会主动跟她交谈,她一直沉默着。
    他们从曾经的朋友聊到现在的社会,从这个新时代的年轻人聊到新的思绪。他们最后聊到了音乐,阮翔走到了钢琴边弹起了轻快的舞曲。
    大家在客厅跳舞。钢琴声慢慢停下来,老唱片转动,年轻男人的声音唱着:雨点打湿了我的头发,露水沾上了我的皮肤……
    逸云扶着橱柜,站立在那一片浓密的阴影里,静静倾听着什么乐声。他看不见妻子的脸,可是他能看见她裙子上褐色和橙红色的拼花,在阴影中显得黑一块白一块的。
    随后,场景隐没,客厅消失在黑暗之中。长街出现,路灯光芒闪烁,看不见的雪花飞舞。
    剩下的部分和《死者》原著非常相似,改动不大。
    年轻人扶着自己的妻子,“你好像好有点累了。”
    “是的,”她轻声回答,“我累了。”
    他低声抚慰他的妻子,她却忽然问:“那首歌,是什么?刚刚放的唱片。”声音哽咽而颤抖。
    “《奥格里的姑娘》,这首歌怎么会让你哭起来的?”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满眼眶的泪,“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人,他老是唱这支歌的。”
    “这位很久以前的人是谁?”
    “小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跟我奶奶住在一起,”她说。
    笑容从他的脸上消逝,怒气开始在他年轻的脸上聚集。某些蛛丝马迹,一时的感悟,还有那些陈年旧事,都在他心头涌动。
    “是一个你爱过的人吧?”他讥消地说。
    “是个我从前认识的年轻人,”她问答说,“他老是咱那支歌的,就在我的窗下。”
    他一声不吭,他气坏了。
    “我可以那么清楚地看见他,”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有那么一双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眼睛里还有那么一种人情——那么一种表情!”
    “这么说,你那时候爱他了?”
    “我不知道。”
    他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死了,十七岁时就死了,那时候,我十五岁。这么年轻,难道不可怕吗?”
    他微微转过了脊背,刚刚的怒气被无能为力所取代,许许多多纠结的、羞愧的、悲哀的想法从眼中划过。他声音轻了许多,“他怎么去世的?”
    她回答:“我想他为我而死了。”
    剧场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很低很低的音乐从角落里飘出来。
    我有些明白改剧本的缘由了。年轻男人对着比自己年长的妻子,感到惶惑而不安。妻子的过去对他来说,是虚无的空白,妻子过去认识了什么人,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样的爱情,他依然不知道。他爱她,她的心里却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在感情中,把一个异性与其他异性的差距无限扩大,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年轻人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他愿意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她是她心中的女神。
    但是,那错过的时光无法弥补。
    因此他注视她的时候,总带着那么一丝哀愁。
第八章 风栉雨沐。
    这剧场里,除了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个观众,我立刻热情的鼓掌,“非常不错。”
    他们大概还沉浸在戏中没有回神,听到我的掌声后才四顾,喘息的喘息,慢慢的笑起来。
    作为一部短剧来说,本出戏偏短,但对于这么个十几人的小剧团而言,已经是非常出色了。我是个没太多戏剧细胞的人,也无法对这出戏提出真知灼见,只有很朴实的评价观点——能感动我的表演,就是好的表演。至于其他的,场景不够好、道具差劲,部分演员的台词没有记熟,结结巴巴;声音偏小这都是次要的。
    等我把这些赞美之词一说,在场诸人都笑了起来。大家就在客厅坐下,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
    大郭一边看着手中的DV,还不忘记拍着我的肩膀,几乎要把我拍到地面上去,“小姑娘有眼光!”
    我大笑,问离最近的沈钦言:“你们的剧什么时候上映?”
    “谈不上公映了,”沈钦言说,“打算在新年的几天,那时候大家都放了假,有空。”
    想法倒确实很好,如果安排在新年的话,那只有一个月了,什么准备工作都来得及,这出戏还有大大的提升机会。
    正想再问点剧本相关情况,手机响了,是纪小蕊打来的电话。那边声音轰鸣,但我听得出她在声嘶力竭地大吼:“小真,你现在快到快艾瑟医院一趟。”
    “什么?”
    “梁导在片场忽然昏过去了。”
    我五脏六腑瞬间冻结,握着手机,愣是没咬出一个字。
    那边实在太过嘈杂,我隐约听到风声和巨大的发动机声音,纪小蕊的声音隐隐约约,我听不到任何关于病情的细节,随即挂了电话;本想着一会儿再打过去,手机邮件到了,是艾瑟医院的地址。
    艾瑟医院是市内的一家私立医院,我之前从未听说,奔出小剧场,直接打车过去,计价器上的数字看得我眼皮直跳。
    下了车,看到路边的花店,心思一动,跑去买了束鲜花,价格同样贵得离谱。
    我不喜欢医院。因为父亲生病的缘故,有一度到达了闻到双氧水味就恶心反胃、看到白大褂就双脚颤抖的地步。万幸,艾瑟医院倒是没消毒水味道,更像个舒适的度假山庄。
    我缓慢挪动脚步,从大门到医院大楼前也就一两百米的距离,我走得分外艰辛,脚抖个不停,勒令自己东想西想,比如最近的天气和生病的辩证问题——降温降得太快,生病的一个接着一个。
    边走边想,眼看大楼到了眼前,愈发觉得腿灌了铅,沉重得不得了,被一辆忽然驶来的车吓了一跳。
    车子“唰”地在我身边来了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带来的风吹得我手里的百合花抖了好几下,紧张地侧头,看到车中走下来几位西装笔挺的男人,被簇拥着的那位是个并不年轻、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两鬓略有斑白,表情肃然,器宇轩昂。
    出租车根本进不了医院大门,这车却可以直达楼下。
    他们跟一阵风似的走进大堂进了电梯,我走到前台问了我母亲的房间号,上了楼。
    我妈住在五楼的单人病房,楼层不高,我没乘电梯,在旋转楼梯上抬头看,病房外站了六七个人,我都认识,都是剧组成员。大家正在三三两两的说话或者打手机,脸色都不好。
    我看到顾持钧站在外围,蹙着眉心跟制片人和副导演小声交谈,声音压得很低,偶尔比划一个手势;而纪小蕊则捏着手机一圈圈地原地打转,紧张兮兮地念叨着“林先生居然来得这么快,我以为他还在国外,他万一跟小真撞上了怎么办呢”,章时宇轻拍她的肩膀,安抚之意非常明显。
    我取出手机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我就坐在楼梯上,左思右想了十分钟,还是抱着花上了楼。
    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顾持钧回头看到我,立刻中止了和制片人的交谈,招呼我过去。
    “我妈妈——”我慢腾腾地说。
    顾持钧马上说:“医生半小时前检查过,梁导没有大碍,但疲劳导致了昏厥,几个小时后应该就会醒过来。”
    纪小蕊拉着我的手,满脸的自责和痛苦,“我知道梁导身体不好,还有胃病,她这段时间是太拼命了,还有不少别的事情让她烦心。”
    “没大碍”三个字实在太美好了,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心脏慢慢归位。这口气从我在小剧场就一直憋着,现在才能喘出来,“那就好,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几个人交换了视线,顾持钧说:“稍等,现在有人在里面。”
    “好。”
    剧组成员纷纷对我表示了慰问,我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前几天他们结束了在海轮上的拍摄,转而进入摄影棚。当时正在拍一幕很关键的室外戏,完全采取鸟瞰镜头,难度非常很高,对环境的要求也高,现在是冬天了,天气远不如几个月前那么舒适,NG了多次都没拍成,我妈妈对女主角秦子青发了顿火。
    我妈发起火来就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女皇,对谁都不客气。我亲眼见过她批秦子青,连剧本都摔了,说她一点生活阅历都没有,连哀而不伤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还当什么演员,直接滚回去当家庭主妇好了。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屏住呼吸,最后还是顾持钧劝住了我母亲,自己去跟她长谈了一番。
    其他人好容易劝住了我母亲,她终于消气了,正打算再一次跟秦子青说戏的时候,忽然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剧组里有医生,当即就做了急救处理,海轮当时正在海上,母亲的一位朋友调用了私人飞机,把她接到了这家医院。
    纪小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飞机上,难怪我在电话里听到那么大的杂音。
    我站在探视窗口往病房一瞧,微微吃了一惊。
    病房里一片肃然,刚刚在楼下碰到的那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居然就在我母亲的病房,那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他的头发盖住了眼睛,我看不到脸,更分辨不出表情,只看到绷紧的唇角。
    病床上的母亲脸色白得像张蜡纸,正在昏睡,手臂上插着针头。
    “他是?”
    顾持钧解释,“他就是你母亲的朋友,也是盖亚电影公司最大的股东。”
    这么说就是这里所有人的大老板了,来头真是不小。我回头看了纪小蕊一眼,侧过头问顾持钧,“我要不要去谢谢他?”
    “不用。”
    我点点头,从病房门口离开,走得远一点。顾持钧跟过来,似在打量我的神色。
    “我明白了,”我又问,“那我要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被我的话问住了。顾持钧盯着我不做声;纪小蕊明显松了口气,把话说得很暧昧,“这也是我没想到……梁导没跟我说过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我想,没什么关系吧,我们都知道你是梁导的女儿。林先生肯定也知道。呃,但是,但是——”
    我听出她的为难了。
    制片人孙大叔则干脆地说,“许真,你可以暂时避一避。”
    我心领神会。
    我母亲在电影圈沉浮多年,有如今的地位,还是绝对的美人一位,自然有自己的关系网。傻子都看得出来那个林先生跟我母亲关系非比寻常,绝对不仅仅是电影公司老板和导演的关系。我的身份又那么暧昧,啧啧。只要有心的话,我母亲这几个月有无数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但她没那么干。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工作状态中的梁婉汀,至于她的私生活,那真是一个飘忽的谜。
    顾持钧跟其他人示意,又低声嘱咐了助理几句,带着我上了楼。那已经是医院的顶层了,冬日阳光正好,暖洋洋洒在异常宽阔的天台上。地上的飞机拖痕异常明显,还带着些气流翻滚的新鲜气味。
    顶楼上有个漂亮花坛,还有长长的凳子。我扶着长凳坐下,伸手盖上了眼睛。心情不是不复杂的,有些飘忽的想一些事情,半晌才呼出一口气。
    身边有人影晃动,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匆匆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出现又消失,脸上觉得一烫。睁开眼睛一看,顾持钧递过来一罐加热后的咖啡。
    “梁导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交情不一样。”
    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我看到的站在我母亲床头的男人是电影公司的大老板。
    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多余,我还是说了出来,用打趣的口吻:“比认识你还久吗?”
    “十几年吧。”
    我悄悄松了口气。
    “你介意?”
    “介意的是我妈妈。我又不是傻子,我的身份,她谁都不避讳,偏偏只避讳那个男人,”我说,“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饭也白吃了。不过,我没打算多管闲事,我妈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也犯不着经过我的同意。”
    顾持钧侧头看着我,“伤自尊心了?”
    “没呢。”我啼笑皆非,“我哪有那么脆弱。”
    他还以为我是没接触过社会的孩子,长了一副玻璃水晶透明心肝,稍稍被刺激就露出受伤崩溃暗自神伤的样子,这怎么可能。真要是如此,我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崩溃了,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被艰苦的野外生活打败了。
    顾持钧舒展双臂,靠上长椅。我们并肩坐着,距离不到一指。他穿着件灰色的大衣,扣子没扣,衣襟微敞,看得到里面的那件修身的褐色羊毛衫。
    我问他,“你这么闲着,不要紧吗?”
    “不要紧,导演病了,我们也可以趁机放个假。”
    剧组是没有假期的,我母亲这样严苛的导演,平时绝不会休息,她不休息,工作人员演员也不会休息。何况这片子要赶在明年的暑期档上映,二月前务必要拍摄完毕,所以母亲才会这么拼命,把自己都累倒了。
    “恐怕我妈醒了后,说不定又要回片场了。”
    “那是有可能的。梁导从来都是轻伤不下火线。”
    “真的不容易,她要是嫁了人也不会这么辛苦吧,别的不说,就刚刚看到的那位林先生,应该还是很喜欢我母亲吧。”
    顾持钧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睑覆上一层阴影。
    “我认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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