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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往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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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郯颉!
  最后一天韩灵去了西丽湖,在墓碑前坐了几个小时,一直在微笑。夜幕降临时,韩灵轻轻地摸了摸照片上肖然的脸,说亲爱的,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话刚说完,泪水一下子涌满双眼,她背转身,使劲地眨着眼睛,过了半天才转回头来,满脸微笑,对着石碑轻轻地说:〃我现在全身上下都脏了,但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广东电视台在重播一台香港文艺晚会,伊能静正伸着脖子笑嘻嘻地唱《悲伤朱丽叶》,深圳台有个娘娘腔正在耍贫嘴,中央一台在播洁尔阴的广告,〃难言之隐,一洗了之〃,中央二台是一个谈话节目,两个獐头鼠目的学者正教育全国人民要尊重社会公德,肖然看得不耐烦,把遥控器丢在桌上,拿起茶杯想去倒水。刚站起身,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飞快地涌上心来,手里的茶杯再也拿捏不稳,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韩灵在卫生间听着声音不对,隔着门大声问:〃怎么了?〃话音未落,肖然砰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站在哗哗喷洒的喷头下,双手摇晃着韩灵的肩膀,浑身透湿地对她说:〃有了!我想到了!〃 
  那是1995年10月24日,第二天,肖然注册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这个牌子,两年之后,他就成了千万富翁。 
   
  这不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神话,这就是深圳的历史。2003年春节,陈启明开车带我去西丽湖墓园,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墓碑上,肖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静的水面,两只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正在害怕着什么。陈启明拍拍我的肩膀,说他这一生啊,然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这时候肖然已经死了半年,他的公司已经解体,他名下的财产,一部分捐给了希望工程,另一部分还在打官司。 
  离开墓园的时候下了点小雨,从车窗里往外看,墓碑上的一张张脸模糊而遥远,就象岁月流转时那些深深的暗影,遮住了所有悲欢。而那些死者,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一句来不及说完的话。
(九) 
  韩灵是在性骚扰中长大的。她发育得比较早,十四、五岁时胸前就颇有规模,公车上经常会遭遇有预谋的顶擦和抠摸,东北治安比较乱,流氓们猥亵起妇女来也是肆无忌惮,有一次韩灵去电影,散场时被两个家伙挟持了一路,人很多,她既不能叫又不能喊,只好听任那两只肮脏的手在自己腿上、胸前乱摸乱捏,心里又愤怒又屈辱,刚出电影院大门,两行清泪就从小脸蛋上滚滚而下。 
  这种事永远无法对妈妈说,否则不仅得不到抚慰,赶上严打还可能挨一顿鸡毛掸子。韩灵的老娘脾气暴燥,也不大讲理,在她的概念里,骚扰从来都是招来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不卖弄风骚,人家就会平白无故地碰你?〃这样韩灵一下子就从受害人变成了犯罪同谋,面对老娘法官连枪夹棒的审判,韩犯灵无言以对,只好溜回自己的小屋长吁短叹,珠泪暗垂,怎一个哭字了得。 
  这大概是她性冷淡的主要原因。跟肖然同居了两年多,她从来没在床上快乐过,第一夜很刺激、很兴奋,也不象传说中的那么疼,但就是不舒服。打胎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极其干涩,肖然每一次闯入对她而言都象是受刑,疼得眉头紧皱,五官扭曲,行刑人肖某分不清那是快乐还是痛苦,有时还要雪上加霜地问上一句:〃好不好〃?韩灵咬着牙点头,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吧,有时候高兴,有时候难过,但更多的时候不自由、不舒服,甚至疼痛难忍。肖然抚摸着韩灵问,你怎么总闭着眼?韩灵笑笑想:闭着眼,疼得就会轻点儿。 
   
  韩灵刚到深圳时,肖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棉袄〃,小棉袄,走,散步去,小棉袄,过来抱抱。不管韩灵当时在做什么,只要听见这三字咒语,立马就会停下手,顺从地挽起他的手臂,或者象只小猫一样拱进他怀里,头伏在他肩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象少女一样羞涩。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小棉袄,过来抱抱。韩灵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最后一次说这话是什么时候?感觉象是已经隔了一个世纪。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外号不再被提起,生活变得无言以对?又从什么时候起,睡前没了拥抱,醒来没了亲吻,一切都变得那么平淡无味? 
  肖然出差了,肖然回来了,肖然辞职了,肖然赚钱了。韩灵还是象往常一样生活,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猪肉六块五一斤,油麦菜两元钱一把,房租900元一个月。刘元定期打电话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免得他东想西想。钟德富有时候开车送她,谈谈天气,谈谈工作,加工资当然是好事,不过肩膀上那只咸猪手也不大好对付,她扭动一下身体,让那只手滑开,然后笑着问,钟总,您儿子该上大学了吧?有一次在地王大厦门口,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面红耳赤地走过来,说嗨,我注意你很久了,交个朋友好吗?那一刻,韩灵感觉自己的心轻轻地跳了一下,眼前眼前这个脸蛋红红的小家伙,多象几年前的肖然呵。 
   
  肖然出差40多天了。他现在是伊能净洁身香皂的品牌总经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想出这个创意的那天,此人兴奋得象一只热水里的蛤蟆,又蹦又跳,又说又唱。韩灵你坐好,听我说:伊能净洁身香皂,富含多种生物酶,能有效除菌,迅速杀灭侵入皮肤表层的各种微生物,好不好?韩灵啪啪鼓掌,过了一会儿,肖然摇摇头把自己否定了,〃伊能净洁身香皂,温和除菌,杀灭病毒,保您一身轻松〃,韩灵说杀灭病毒太狠了,听着让人害怕,还不如说能防止发炎什么的呢,肖然一下子静了下来,站了有大约一分钟,他腾地跳过来,在韩灵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韩灵刚喝了一口水,立刻大声咳嗽起来,听见肖然一连声地在耳边嚷嚷:〃就是它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 
  〃伊能净〃的商标是蓝白相间的颜色,一只鸽子沐浴在泉水中。商标持有人是深圳天迪实业公司,法定代表人黄仁发。肖然1995年注册的时候花了一千多元,1999年天迪公司把这个商标转让给肖然,他给了陈启明200万。陈启明拿着支票很不好意思,说这个不大好吧,我怎么能赚你的钱。那是在彭年酒店的旋转餐厅,肖然和陈启明相对而坐,在繁华的深圳夜空缓缓地盘旋而过,窗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地照在身上,每个人眼里都象飘浮着一层濛濛的雾气。肖然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这钱是你应该得的,〃这个商标现在值两个亿,但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我就注册不下来。〃 
  这是实话,1995年时不允许个人注册商标,要一直等到2001年,《商标法》才在这方面有所调整。1995年的陈启明也没想到,他帮的这个忙会有如此大的价值,那时他有点看不起肖然,瞎折腾什么呀,他想,你注册个破商标就能发财了?你随便挖两锹就能抠出金子来?人呐,还是得务实才行。1995年的肖然心中也很没底,那天早上他和韩灵分头行动,韩灵去工商局排队核名、拿表格,肖然去找陈启明拿执照和印章,临分手的时候韩灵问:〃万一将来陈启明起了坏心,怎么办?〃肖然想了一下,叹口气,说那也只有认命了。 
   
  肖然出差后,韩灵身体一直不大好,先是淋了点小雨,感冒发烧,走路没力气,吃饭没胃口,头上象带了个箍。请了两天假,在家里哼哼唧唧地养病。那时韩灵已经当上了老钟的秘书,专门负责安排他的起居饮食。1996年是个好年头,市场繁荣,百业兴旺,老钟倒卖钢铁、倒卖原料、倒卖服装,除了人口和军火,没有他不敢倒的东西,每天哗哗地往口袋里搂钱,公爵王有点旧了,索性给了二奶,花几十万港币买一辆奔驰560,每天在深圳大街上风驰电掣,很有点德高望重的意思。 
  自从上次见识了肖然的万丈怒火,老帅哥钟德富收敛了一段时间。生意人和气生财,再大的老板砍上几菜刀,也是一堆烂肉,所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多交朋友,少结冤家,不能因为小脑袋掉了大脑袋。再说老钟身边从来也不缺女人,韩灵的前任,那个叫任丽丽的湖南女孩,就曾经是他明铺暗盖的情人,此情人毕业于南开大学英语系,高大丰满,武功超群,就是有点过于功利,自从在办公室被老钟解开裤带后,就不断地跟他要这要那,老钟送宝姿时装、送古芝皮包、送倩碧口红、送名贵腕表,1995年摩托罗拉大哥大卖一万两千多,老钟一下买了好几个,送亲戚送朋友,还专门给任丽丽留了一个,但还是满足不了她,每次一碰她的裤带,任丽丽就建议给她买一套房子。那房子老钟亲去视察过,背山面海,价值九十几万,他盘算了又盘算,觉得这买卖没赚头,同时也渐渐腻歪了任丽丽的肉身,于是就奋然炒了她的鱿鱼。 
   
  韩灵最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陪老钟出去应酬,几个月里,她见过脑满肠肥的政府官员,见过身家亿万的大老板,喝过三千多一瓶的酒,吃过一千多一樽的极品官燕,韩灵酒量不错,还非常细心,要带什么文件,点什么菜、喝什么酒,只要交代一次,她就会办得妥妥贴贴,所以渐渐成了老钟在交际场上的护身符,一刻都离不开。 
  那天要接待的是广州一家国营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老钟仓库里积压了一批劣质建材,正打算处理给他们。在大陆市场历练了几年,钟德富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商业理念:买东西要便宜,一定要找私企,私企成本低;卖东西要赚钱,一定要找国企,国企缺心眼儿。跟国企作生意只有一个规则,就是把人搞掂。搞掂了人,什么都好说,货差点、烂点,没问题;交货时间晚两天,没问题;结算时多报上点运费、保险费,还是没问题。而且几乎没有不能搞掂的人:大多数人都爱钱,可以用钱将之击倒;不爱钱的,给他送女人;又不爱钱又不好色的,可以安排他的子女去国外读书。既不爱钱又不好色、又没有子女的国企领导,钟德富从来都没遇见过。 
  今天要接待的这位老总既爱钱又好色,钟德富准备了一个8万元的红包,又联系了一位在深圳跳舞的俄罗斯小姐,这位国际友人消费一夜的价格是6000人民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就打韩灵的拷机,问她身体好点没有,能不能参加晚上的腐蚀工作。 
   
  韩灵在家里歇了两天,正感觉有点恐慌。深圳是一个残酷的、没有余地的城市,对普通打工仔而言,生病是一件太奢侈的事,一天不上班就意味着一天没有饭吃。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姨妈迟迟没来,自从上次打胎之后,她的月经就一直不准,但误差从来没超过10天。这些日子韩灵总戴着卫生巾,每过几个小时翻看一下,但卫生巾却始终都象广告中说的那样雪白舒爽。拷机响起时,韩灵正坐在马桶上忧郁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惨叫,完了完了。 
   
  那时肖然正在武汉的汉正街市场,他和日化行业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威远签了一份经销合同,第一笔订单就是一百万。肖然强忍着心中的狂笑,把样品、宣传单页、合同一样样收了起来,表情十分严肃,说王总,谢谢你的支持,晚上你选地方,我请你好好喝一杯。根据他和安尔雅的协议,伊能净品牌的每一笔销售,他都可以提成20%,20万啊,肖然在心里想,我他妈的终于,终于成功了。 
  肖然这次走了十几个城市,先到广州,在兴发广场转了两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客户。经销商一开口就问他能给多少铺底货,能上多少钱的广告,问得他黯然低头。给铺底货物是日化行业的通用规则,就是厂家先供一批货,经销商把这批货出手后再进下一批,相当于是一笔无息贷款,玩的都是厂家的钱,这与安尔雅的国情严重不符。公司家底他是知道的,不仅没钱上广告,恐怕现在连工资都不一定发得出来。陆锡明说得好:你要能把钱骗回来,咱们就发财,否则,〃大家一起死吧。〃离开广州后,他又到了南京、上海和义乌,浙江义乌有个巨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肉牛公司的香皂在这里一年能卖几百万,肖然费尽心思,只拿到十万元的订单,赚的两万元也就刚够差旅费。 
  跟王威远吃完饭出来,肖然沿着大街慢慢地往回走,越走心里越高兴,20万啊,装在皮包里,那就是满满一包,糊在墙上,可以糊满一间屋子。王威远说如果广告能跟上,光武汉一个市场,他一年就能卖一千万,那样全国至少可以卖一个亿,天啊,我就这么成了千万富翁!肖然忍不住大喊了一嗓子,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路边有一个公用电话摊,他几步走过去,拨通了韩灵的拷台,对接线小姐说请拷27978,让她速回电话。 
   
  韩灵的拷机是他给买的,1700块,第一代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别在腰上象挎着台电视机,走夜路可以拿着防身。肖然把拷机递到韩灵手中时说:〃你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跟谁在一起,都要及时回我电话。〃 
   
  拷机响了几次,都被震耳的乐声掩盖了。老钟搂着韩灵在舞池里慢慢挪动,旁边风骚美艳的俄罗斯小姐不时发出咯咯的浪笑,广州来的张总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隔着多层衣服把她刺穿,还不时回头跟老钟发表感想:〃白种人,皮肤真他妈糙,劲儿真他妈大。〃韩灵扭头看了一下那个力大无比的白种猛将,包房幽暗的灯光下,她淡蓝色的眼珠闪着冷冷的光,她是普希金和高尔基的同乡吗? 
  把张总和国际友人送上楼,韩灵觉得自己的头也有点昏,她那天喝了十几杯,胃里火烧火燎的,象装满了烂草和粪便的沼气池。老钟喝得也不少,醉醺醺地把领口松开,腆着肚子坐回沙发上,说小韩咱俩合唱一首,韩灵看了看表,都快十二点了,心下就有点不大愿意。不过老钟既然开了尊口,也不好驳回,就说钟总您点吧,唱完这首歌我就去买单。 
   
  韩灵大二那年参加了一次歌咏比赛,比赛取前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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