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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丞相:红妆娇-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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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仍然孤高而立着,如玉芝兰树。李公公知道,还没有到两个时辰,皇帝是不会醒转过来的。高塔上,雨前湿润的风陡然扑来,竟绕过皇帝直直迎面扑到了李公公的脸上,他忽地一阵哆嗦,过头举着的双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密密的麻痛如同电流一样钻进手臂,有如数万只蚂蚁在啃咬般,原本已经麻痹僵硬的手几乎端不住那章薄薄的奏折。



正当他在心里哭喊万岁时,一直出神的皇帝终于说话了:“放下奏折,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李公公勉强起身,将奏折放在小几上,悄悄退下。



高塔上又只剩下他一人,耳边有呼啸的风声,视线里有不断从浮云中下落的雨线。一眼望去,满目苍茫,心却廖索、寂寞。



“又下雨了……”龙锦腾忽然喃喃自语,低眼望着塔下,茫茫雨烟中,隐约可见整个锦都的轮廓,静默地匍匐于他的脚下。



天地之间,九天之下,如今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龙锦腾缓缓转身,瞥了一眼案几,高厚的奏折已经湮没了半张小几。他嘴角浮起了如霜般的讥讽,今日已经第几张了?



君相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满朝文武都纷纷上奏选妃立后。一人说“皇上刚登基不久,纲基不稳,如今北夜国突然提出和亲,正是大好时机”。另一人说“北夜国虽不是以公主和亲,但微臣听闻阿瑞亲王爷在北夜国权倾赫赫,举足轻重,以他的女儿来和亲,更是良机”。还有一人说“微臣认为,皇上要立后,应以朝臣千金当选,我们要小心狼子野心”。



想到这里,龙锦腾眼睛里陡然涌起说不出的愤怒与阴郁,霍然腾手,“哗啦”几声,高厚的奏折纷纷落地。那一刻,龙锦腾终于忍不住苦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悲苦的绝望——还是找不到她么?几年了?八年了吧?太久了,久得他快放弃了。



“皇上……”下高塔不久的李公公忽然又急匆匆回来禀报,听到皇帝的笑声,陡然一阵胆颤,“公孙御史送来了一份礼,请皇上过目。”



他捧上锦盒,将双手奉过了头。



龙锦腾转过身来,拿过锦盒来打开盒盖,目光一扫,登时一震:紫玉令!却是不动声色地问:“公孙御史另外有什么话说?”



茫茫烟雨(二) (2)



“只,只道:少年归尘来,东锦第一相。”李公公胆战心惊地匍匐跪地,不敢抬头,他知道此刻皇帝的声音越是平静,就代表他越危险。然而许久也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李公公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了皇帝那双露出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所见的震惊之色的眼眸。



只见皇帝双手有些颤抖着从锦盒中拿出一块玉佩,惊慌间,李公公瞧见了那玉上绵延着细细的紫色纹路,白中带紫,晶莹光泽的表面上刻着“玉面”两字。



玉面?



玉面公子!



正当李公公震惊时,皇帝冷然下令:“下去!”



李公公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踉跄着往外退去。



淡淡的麝香盈满了整个高塔内,叩敲了他隐然的记忆,他的眼睛因激动和震惊而睁大,瞪着手中的玉佩,说不出话来。



竟是紫玉令!



这一瞬间,龙锦腾的眼睛霍然涣散开来,有些恍惚不定。他下意识地将紫玉令按在了胸前,仿佛那里有着女孩活泼烂漫的气息。



记忆的片断中,在氤氲的山间,影绰的林间,还有在那缤纷的花草间,那抹娇小而稚嫩的身影和他共融,融合成宁静和甜蜜的记忆流光。



龙锦腾仿佛无法相信一般,颤抖着握紧了紫玉令,心底的狂喜和激动狂潮般排山倒海而来。



东锦第一相……竟是君澜?!



她竟是那个丫头!



那个曾经和他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他有过一个今生再也无法实现的誓约的小丫头!



龙锦腾眼里是萧瑟的表情,手里握着紫玉令,眼睛定定地望着高塔外云层的某处。



那一年他十六岁,在江湖上已经是个声名赫赫的惊世少年,神龙不见虎尾的“玉面公子”。他潇洒恣意,狂傲不羁,然而在那个破庙里,他遇到了彩璧尘。



他犹自记得,在那个破庙里,那个孩子闪着晶亮的大眼睛求他救救她的大哥,在那个瞬间,他看到那个孩子尚自稚气的脸上,在淡淡的月光下,居然有一层细细的汗毛,红扑扑的脸如同一个大大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因为这样,他救了她的大哥,也安顿了她的大哥,却让她跟着自己在江湖上不断游荡。



破庙的相遇,两人的誓约,他注定要被那个小丫头降伏。自八年前七幽谷的分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直至今日。



一别就是经年。



那丫头……如果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吧?脾气会不会好点,是不是还是那么爱哭?是不是在气恼他在她面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龙锦腾缓慢地摩挲着紫玉令,脑子里翻腾着八年前的往事。想着想着,他薄如剑身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暗自紧握住了紫玉令,那个誓约,如今还可以实现么?清俊的脸上忽然有了沉郁痛楚的表情。



茫茫烟雨(二) (3)



君澜真是小丫头吗?



想着想着,却在下一刻,男子忽然苍凉地嘶声大笑起来,伴随着九天的长风急雨呼啸着倾斜而下。



风在身侧呼啸,好似远远近近有谁在对他嗤笑——龙锦腾,人算不如天算啊,你和她,蓬山万重又万重了啊。



手中的彩慕绢飘落到了地上,风陡然穿进来,吹起了地上那方锦帕。他想伸手去抓,却又顿住,任它飞向塔外。然而在彩慕绢飘落高塔的那一瞬间,龙锦腾双手一扬,彩慕绢碎裂成千百片,如同蝴蝶般簌簌落下,随着长风无声无息地飘向了远方,他的心也追随着那些碎片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陡然间,他一阵心灰意冷。



他骄傲、他自负,龙锦腾忽然间知道了,原来在某些刹那,他的软弱却也来得极其的迅速与决绝,甚至能放弃掉所有,包括那个在内心深处念了八年的丫头,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也是这样。



高塔上,雨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风却突然变得狞戾与急躁起来,狂风毫不留情地穿进来,卷起了地上最后一片碎帕。



他手指蓦然探出,扣住了飘向外面的碎帕,柔软的碎片上绣着一个“尘”字,如同无形的尖刀刺痛着他的眼。



“丫头,丫头……”他紧紧握住了碎帕,几乎要将它捏碎,随着嘴里不住的呢喃,眼角下缓缓滑下两道泪痕。



九天上空,雨不断地倾泻而下,无形无迹,却仿佛空气中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两颗各自一方的心。



惊坠往世(一) (1)



这场雨仿佛将天上所有的雨水汇聚,承天载地般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在雨后的第三天,雨终于渐渐转小,如牛毛般飘飘扬扬于天地间。



君澜侧头倚靠在窗边,天已经微微泛白,雨越来越小,朦胧的烟尘悬挂在半空中,如同有一缕轻柔的白纱阻隔了天空与大地,只有几线霞光瑞气穿透而下。



在氤氲的水气霞光下,她看到了一袭绯色正抬头对着她迷朦微笑,笑容却邪魅,正不紧不慢地走进楼下的屋内。



她有些惊讶,平日里,那个懒惰的少爷在正午之前绝不会起床,今日天还没大亮,他却是从外边回来。但也只是诧异了一瞬,便化为无奈的笑,这样一个不按理牌行动的怪人,也实属正常。



“小蝴蝶,我要沐浴。”门毫无预警地被打开,千音在门边慵懒而倚,眉目间有些倦怠之意,“嗯……就在你的房里。”



“千音公子,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君澜脸色愀然微变,几步走到他的跟前,几天下来,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有奴性,而眼前这个懒惰成性的人则越来越嚣张。



“小蝴蝶还是那么不听话,我不是让你只叫名么?”千音凑近她,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为了惩罚你,本少爷偏要在你房里沐浴。”那一瞬间,那个成日里笑得魅气的人,笑容如同孩子般。



“要不小蝴蝶弹曲《上邪》吧。”说话间,千音已鬼魅般走进了屋内,忽然又说了一句。



“千——啊!”君澜转身拒绝,却看见他毫不避讳地脱下了长袍,露出了如白玉般的肌肤,微暗里,那一层肌肤似能让人着魔,饶是她平日里再是镇定,终究只是个女子,脸皮薄得很。她掩面失声惊呼,只觉自己的心跳忽然间失去控制般狂跳着,脸如同火烧一般烫。



“我知道小蝴蝶不会愿意。”惊慌失措之际,她听到了背后传来低迷而微微失望的语声,忽而又听到他咯咯的轻笑,有着几分飞扬跋扈的得意,“所以,我先脱衣了,那小二也该抬水上来了。”



话落,门口就来了两个小二,正吃力地抬着热水向里张望着。



“千音公子,水来了。”其中一个小二说道,转而又对站在门口的君澜笑呵呵道,“蝴蝶姑娘,你家相公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您让一下,这水怪沉的。”



听到千音得意的话,君澜原本怒意升腾的那茬,在这个小二的无心之语后,脸色陡然间青一阵红一阵,再也忍受不住羞愤,抬起脚就往门外走。



千音终于无法抑制地扬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却是夹杂着复杂而奇怪的情绪,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笑到后来变成了无声无息地笑。



两个小二面面相觑,狐疑地抬着水桶进屋。



惊坠往世(一) (2)



君澜浮红着脸色跑下了楼,只听得楼上那人突然放肆地大笑,待她坐在了楼阶上,楼上地笑声渐渐地停止了。



她抱着膝,将头靠在膝盖上,闷闷地,脑中反反复复地出现那张恣意妄为与妩媚地笑容。



千音,这个神秘的人,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他地出现残酷得令人战栗,很危险却让人感到宁静。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在那样一张非人的美貌下,只是一颗敏感而苍白的心。



她侧过脸,外面烟雨空濛,渐渐转小的雨如同细细的牛毛,从天幕里飘扬而下。烟雨里,那些云天商行的人收拾好了行囊,陆续上路,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旅途,而她停留在原地日复一日地走马观花般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匆匆忙忙从她眼前流过。



不知楚将军他们到了哪里……她忽然觉得压抑莫名,只想外出,到无人的地方狂奔乱跑,大声呼喊,方能宣泄,君澜忽然起身,奔出了门外。







“终于到月州了……”一人撩开了帘子,抬眼望去,濛濛细雨中,清晰可见城门,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然而在看到城门下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他又不自觉地凝重了脸色,放下帘子,对里头的两人低低说道:“我们要小心,如若被发现,楚将军带着梁姑娘先走。”



然而,马车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女子低低的窃笑,却也是短短的一刻间。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车内三人心中均是微微一紧。随着距离一分分地拉近,沾衣满是冷汗的手几乎抓破了自己的衣角。



“慢着!”两个士兵操戟阻挡了去路,另外一个士兵头子走了上来,看向车帘的眼神甚是凌厉,“车内是什么人!都给我下车!”



“哎呦!相公,好讨厌!”话刚落地,里头一个不男不女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羞愤地娇滴滴,“居然要叫奴家下车,奴家,奴家不要啦!”



“唰!”士兵头子皱起了眉,伸手霍然撩开了帘子,之间车内坐着两个女子,一个丫环打扮的少女恭敬地低着头正为身侧贵妇打扮的女子垂着背。



在帘子被掀开地刹那,那贵妇一声惊叫,以袖掩面,抽泣着靠在了身边那个面色苍白的病弱公子身上。



“相公!奴家才嫁给你没几天,就让别人瞧了去,奴家,奴家不活啦!”贵妇边低头抽泣,边用足了力气捶打着那个病弱公子,惹得他连连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更加惨白,“奴家当了你的男宠,你却叫人家这般对待我!”



眼看着那个病弱公子已然经受不住壮硕贵妇的用力捶打,士兵头子忍不住拧起了眉,同情之意冥然泛起,然而在听到贵妇一句“男宠”后,他猛地一阵恶寒,忍不住想作呕起来,嫌恶地放下帘子,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走走走!”



惊坠往世(一) (3)



操戟阻挡的士兵放了行,马车缓缓驶进了城。



“妈的!真丢咱们男人的脸!”士兵头子面露嫌恶,向马车的方向狠狠地唾了一口。



马车里,男扮女装的楚天敛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神情,惨白着脸色,额间青筋直跳,横眉紧拧,眉目间怒意已然腾起。他狠狠地瞪了眼忍不住窃笑的两人,大为恼火地扯下头上叮当作响的头钗。



“不愧为将军,刚才那两拳捶得本王好痛啊。”龙锦歌捂着胸口,却是笑意不止。



“为什么是我!”扯完了头上,楚天敛愤愤不甘地擦拭起涂了一脸的胭脂。



龙锦歌瞥了他一眼,便转脸,欲笑不笑:“咱们可是说好的,愿赌服输。”



楚天敛微微一窘,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人前人后极尽温润儒雅的青睿王竟是赌王!他一个驰骋疆场,生杀予夺的大将军第一次输得这么彻底。



惊坠往世(二) (1)



一旁的沾衣掩嘴轻笑,目露崇拜之色:“王爷好聪明,谁会想到堂堂一个大将军竟会是男宠。”



眉目愤怒不甘的男子听到她的话后,眼光陡然凝聚,横了一眼沾衣,刀锋般凌厉,沾衣登时噤声。



“我们现在就去云天商行。”浑然未觉他的怒气,龙锦歌已然肃起了容,语声却是淡定。



两人也点头沉默下来。



雨在天光洒落大地的时候,终于停止了,云也随着渐渐卷向了西去,在几天的风雨如啸之后,深秋的晴光又重回了大地。



“天晴了……”卷起帘子,望了一眼窗外渐显碧蓝的天空,楼阁里的千音淡淡地喃喃自语,“怎么还没回来?”



雨后的晨光照在他身上,那一袭白衣仿佛会焕发出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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