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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北山向阳(军旅)-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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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与没有接话。
“我不知道去不去看父亲在你心中有怎样的分量,可是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不管怎么说,你的父亲去世很久了,即使你不接受,事实也依旧存在。何况他是一个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总会有人告诉顾容与,你爸爸是个英雄,你应该骄傲。每每那个时候,他总是低着头,握紧了拳头,怕一个制止不住拳头就给人招呼了过去。
一句那么轻巧的“英雄”,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父亲去当英雄。又有没有人想过,英雄的家人是需要这样一个头衔,还是一个长久的陪伴?
“什么叫英雄?就是让人无休止的架在火上烤着,家人煎熬得疼痛不堪还要荣幸地说火焰照亮了我?”
维拉没想到顾容与会是这样一种语气,心里惊讶之下也有些疲惫,蹙眉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为什么非要曲解呢?为国捐躯本身是一个丈夫所为。”
顾容与一脚踢开了面前的电脑桌,冷笑,“又是一个摆高了姿态跟我谈英雄论调人。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他死得其所?你他妈又愿不愿意用你父亲的死来换取这份操蛋的殊荣?”
维拉着实被他疯狂的行经和言语吓到了,但多少有一些猜到,这是他积聚了那么多年的一次爆发,因了对象是最亲近的她,才这般毫无忌惮。
无论如何,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十分的陌生,她如何都跟平日那个谈笑风生温润如玉的少年联系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很抱歉,我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你考虑就这样质问你。”维拉似乎无力应对这样的局面,“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们好好说话不好吗?”
顾容与并不想谈这样的话题,“关于这个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立场不一样。”
“我知道我们的立场不一样,所以我现在知道了你的想法,也不会再劝你。可是容与,将心比心,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呢?你爸爸在你妈妈的心中地位又有多重?她现在依旧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她跑到了那么远的广州,除了你爸爸的缘故,你又是否敢说没有一丝是因为你呢?你不想面对你的爸爸,可你的妈妈何其无辜,她生生陪你装聋作哑那么多年,假装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这其中的艰苦,你又有没有替她想过?”
顾容与突然觉得很累,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意识上起了冲突,你无法理解我,我很不赞同你。
“你先回去吧,我很累,想睡觉了。”
维拉咬唇,这是顾容与第一次不愿与她沟通。
或许两个人都是骄傲的人,虽然尽量坦诚相待,心中也难免会有一些领域不想提及的,与顾容与而言,他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
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女娲于是炼五色石补天。维拉,你想做那一个女娲吗?
维拉从小没有父亲,不会理解不周山崩塌之后大地的心情,不会理解那么多年里,一个叫做后土的孩子,在经历大地塌陷,天空倾倒,洪水肆虐,父亲共工那么伟大的离开后是怎么独立坚强的活下去的。共工走了,后人给了他们太多关于大无畏的赞美,可是谁又关心过后土,后土需要多强大才能独立面对着高阳帝?
他不想听到质疑他的坚持这类的话从维拉的口中说出来,她不是女娲,无法弥补破了洞的那一片天。
窗外的知了还在叫着,这个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每一阵风吹过,都想在不停地汲取树叶的绿,有时候吹得猛了,绿叶也不得不扑向入火一般的大地。
他开始思考他们之间的差距了。
维拉在外婆的庇护下长大,虽无父无母,但并不缺乏关爱。而他不一样,顾爷爷铁血了一辈子,不会溺爱孙子。虽然顾奶奶对他疼爱有加,但他毕竟是男孩子,很多事情不能跟顾奶奶说。父母不在,他不得不努力认真地长大。父亲给了他一双逍遥的翅膀,可他却不得不翅膀没长齐的时候,一寸一寸的把翅膀捏碎,安安心心做一个大院里的人,大家认为的人。
他能坚持的东西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晚上海晴打了电话回来,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并没有提及去给她父亲扫墓的事情,但顾容与还是从妈妈的话里听出了凄苦。
又有谁不想像一对真正的母子说一些体己话呢?无法说谁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更深一些,但无论是沉默还是离开,唯一相同的是,心里的位置,再也不会预留给别人。
奶奶说,你至少带维拉看看她的母亲。
她那温柔善良的母亲,代替着她的姑姑安详地躺在了那里。
正文 Chapter。56飘忽不定的未来
他们去墓园的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第二天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维拉穿得很正式,在盘山公路上就下了车,跟顾容与一起打了一把黑色的伞往山上走去。
这一片墓园多是烈士,平时一到节假日就会有很多人来祭奠,平时却有些冷清,只有守墓的人时常打理,维拉还是觉得异常的荒凉。
顾容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一手搭着维拉的肩膀,一手撑着伞,眼睛看着前方,眼神却是空洞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拐弯的时候手加了力度,把维拉往自己的方向带去。
维拉也低头,没去看他的眼睛,那样大的黑洞,谁都会被吸进去的。
顾容与脚步停驻的时候,维拉才惊悉面前的应该就是顾叔叔了,慌忙地抬了头,可是刚看到墓碑,眼泪不知怎么地就流了下来。
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位穿军装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在森林里,那样的绿色明明不刺眼,可是维拉却觉得那是一生中最明亮的色彩,比当年蒙在眼睛里的血还要明亮。
泪珠滴到了雪白的菊花上,晶莹得像露珠。
顾容与低哑着声音喊了一声“爸爸”,然后似乎过了好多年,他才接了下面一句话,“我带维拉来看你。”
维拉把怀里抱着的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镶嵌在墓碑上顾之安的照片,顾容与同他长得像极了,一样温柔而深邃的眼睛,甚至连脸颊边浅浅的酒窝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那样风姿卓越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一个风华绝代的父亲呢?
“顾叔叔您好,我叫祝维拉,我来看您了。”她把花轻轻放到了碑前,“您在天堂……还好吗?”
顾容与紧盯着了父亲的照片,加诸了强大的忍耐,才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
从幼儿园开始,他就一直被老师教导着,父亲是天,容纳百川,父亲是土,厚德载物。
一直到他九岁,那男人还能一举把他扛上肩头,还骄傲地对旁边微笑的妈妈说,“你看着,别说他才九岁,就是十九岁了,你看我扛不扛得起。”他坐在父亲的肩头,揪着他头顶的一小撮头发,可骄傲可骄傲,嘴巴都咧到了眼睛缝儿里,他弯下身来对爸爸说,“爸爸爸爸,你这次出了任务回来,一定扛着我在他们之间溜一圈,你不知道,曲奕那小子最羡慕我了。”
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只要不触及处事原则的底线,爸爸从来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情。他用骄傲和鼓励维持着他对生命的信仰,爸爸总说,生命应该像天空一样豁然开朗,像大地一样坚定曲达。
他没有兄弟姐妹,爸爸说只有容与一个就够了,时不可兮再得。
这样伟大的爸爸不可取代。
后来,似乎他们过了没有多少年。他从日出站到日暮,然后天崩地裂,哀鸿遍野。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雨,闪电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几乎所有的树木在风的引导下弯了下来,似乎都在跪着送他离开。
至此,他再也没用气力若敬重父亲一般地对待别人。
他等到的是一具连余温都没有了的尸体,他愣怔地看着父亲的肩头,那里早就被几颗流弹打过,不再坚固得像一座堡垒了。他麻木地伸手去推父亲,甚至伸了手去捏父亲的脸,如此孩子气地一个动作,他冷着脸做得凄凉无比。
告别式已经结束,父亲被转到这个小厅来,爷爷奶奶和妈妈作为家属在答礼,只他一个人留下来陪父亲。他把厅里的工作人员都喝退了,他们被他如同顾老一样凌厉地气势镇住了,想了想觉得或许孩子是想跟父亲单独呆一会了,毕竟以后就没有那个机会了,哎,那么小的孩子——想想也真是可怜,都摇首走了。
他费了很大的劲把父亲扶起来,让他靠在了棺上,然后自己也脱了鞋爬了进去,一只脚绕过父亲的脖子,坐了上去,手又习惯性了揪住了那一小撮头发。
他嘴里喃喃着——“爸爸,爸爸,你把容与扛起来。”
顾奶奶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场景差点儿又厥了过去,她腿都哆嗦了,颤抖地指着顾容与对旁人说,“快、快把他抱下来……”
当时看到这个场景的人鼻子都是一酸,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啊……
旁人连忙去把孩子抱出来,可人虽是抱出来了,可是手里还揪他父亲的头发呢,怎么掰都掰不掉,看孩子眼里,眼泪都滚了好几滚,可就是没掉下来。
顾爷爷也进来了,脸上的神色悲伤至极,可是因为自个儿的个性和今天的场面,愣是也没掉眼泪。看到顾容与犯浑,眼睛里凌厉起来。
他走过去,刚要把巴掌扬起来,那个孩子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委屈地对爷爷说,“爷爷,爸爸回来的时候要把我扛起来的,你叫他起来。”
戎马半生的顾老终是也掉了眼泪,他看着孩子,慢慢地蹲了下来,说了这辈子最温情地话——“好孩子,你上来,以后爷爷扛着你。”
——这都多久了,每次回忆起来都像一场剐刑。
所以,这段历史只得被他尘封起来,不容开启,不容舔舐,所以只得装聋作哑。假装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只是跟往常一样去出了任务,只不过是一场不定归期的战役。
维拉在他身后轻轻地拥住了他,“我很敬佩军人,他们救过我的命。”
顾容与因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并没有太注意到姑娘的话。
他看着眼前还跟他九岁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父亲,突然就想到,似乎父亲的路,他也是要生生走一遍的。
为了国家,他义无反顾,可是于家人呢?
于维拉呢?
他能保证什么?
他的命不是他的,怎么能保证陪她到老呢?
怎么能呢?
顾之安右边的墓地是住着一位无名的英雄。冢上无名无性,只有几句碑文,上面写着——这里安葬的英雄,丰碑巍峨,赤胆忠心,浩然正气,万古永存。
顾容与见维拉盯着那个墓碑看,解释道,“听爸爸的战友说,他们死的时候还交握着手,虽然至今不能确定他是什么人,大家依旧尊重他。”
不知道为什么,维拉今天特别伤感一些。或许是这一片都是墓地,笼罩的都是死亡的气息,她觉得压抑无比。
顾容与看着她低头不说话,把她叫到了几步外。
“维拉你过来,跟我一起,给这位阿姨磕个头吧。”
维拉向顾容与望过去,他朝她点点头,眼里有悲伤,有抱歉,有怜惜,太复杂,维拉迷惑了。
那座冢立在顾之安的左边,名字上是顾容与姑姑的名字顾琳玉。
“她就是那个……”
“嗯。”顾容与轻轻地点点头。
维拉跟顾容与一起跪了下来,顾容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歇斯底里的样子。果不其然,直起身子的时候额头都红了。
顾容与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同她说几句话吧。”
维拉看着她姑姑的照片,心蓦地就疼了,虽然她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见过妈妈了,但是妈妈的样子早就印在了她的心底,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眼前的顾琳玉跟妈妈有几分相似,她微笑地看着她,温柔慈祥。
维拉嗓子眼很堵,但是话语却是极其温柔的——
“容与同我说过你,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毫不吝啬的语言夸奖一个人。不知道为何,听他提起你的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我总会想起我妈妈。我很爱她,并且为她骄傲。阿姨,你也很伟大。我不知道你的子女会不会为你骄傲,但是他们一定是很开心拥有你这个善解人意睿智聪颖温柔大方的母亲的。祝你在那边依旧幸福安康。”
听了维拉的这番话,顾容与百感交集。亲人之间总是会有这样独特的感应,或者只是一种似曾相识,但他们总会环绕在你的什么里微笑地望着你。
阿姨,我带维拉来看你了。你看到她开心吗?你走之前总跟我说你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会成为心思很高很高,思虑很远很远的女孩。你问我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女孩,你还说了,如果以后我们真的有幸在一起了,要爱护她,包容她,珍惜她。因为她是一个吃过很多苦的女孩,所以她会懂得关心人,所以她的思虑会很远。那时,您是否就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归来?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们会在一起呢?而如今,我现在这般对她,你又是否满意?她说为你骄傲,可是当她知道那就是你的时候呢?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阿姨,我现在真的不能给你保证什么了,我总有一天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不知旅程,不知归途。你在天上看得那么清楚,我爸爸走后的这些年,我妈妈每一天都是过在刀尖上的。
我是真的害怕啊。
阿姨,我觉得我要不起她了。如你所说,她是一个吃过那么多苦的人,我怎么还能给她一个飘忽不定的未来呢?
母亲时常又跟我说,要珍惜眼前人。维拉是那么闪亮的一道光,她把我的心照得透亮,她给我那样辽阔温暖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又开始有梦想了。那些对生活那么大的渴望在荏苒中前行,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传说之中的。父亲走后,我不敢想象我还会有那么幸运。
我几乎充满着要跟她走下去的勇气,我害怕这辈子都难以找到一个那么契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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