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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第3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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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少安从懂事起,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在文家,他这个少爷的地位不如一个下人,就连继母身边的丫鬟都可以任意对他打骂。

一年到头,他身上只有两件衣服,秋衣东穿,夏服春着,和母亲挤在一间角房里,只有天黑了,才能偷偷溜出去玩耍。

文母着实是一个可怜人,她委屈了半辈子,眼看着儿子也被折磨,终有一天受不住了,瞅准了一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带着文少安,从文家逃了。

可是她的意图早早被人发现,刚一出门,就被几个恶仆逮住了,扭送去了上房。

那年文少安刚才七岁,第二次见到他的亲祖父亲祖母,也是这一次,文老太太冷眼瞧着,文老爷请了家法,将他母亲的一条腿,打断了。

“我娘断了一条腿,被关了一个月的柴房,我每天从厨房偷些冷饭出来喂她,她才咬着牙,硬是活了下来。我娘说,她怕她就这么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受罪,没人陪我。”

文少安的声音变得细哑,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子,是他想忘,都忘不掉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低声陈述起来:

文母断了一条腿,不敢再带着儿子跑了,但她不愿意让儿子就这么一辈子被人欺压,她要把儿子教好了,早晚有一天,让他离了这虎口狼穴。

可她一个无能的妇人,又能教导儿子什么。

好在文父并不是狼心狗肺,当初文母离家,他便使人偷偷跟着,虎毒不食子,他知道文少安出生,也没有心思加害,在他弥留之际,找来心腹的侍从,将他偷偷抄来的文家家传测字奇术,留下一册,托付那侍从找个合适的机会,转交给苦命的前妻。

“我娘虽出身小户,但好歹是识字的,文家人不许我进学堂,她便偷偷地教我,我于是这些年,将父亲留下的一篇测字之术,学了个七八,这才敢独身一人,进京赴考。”

文少安无疑是有天赋的,文父留下的测字之术,只是文辰家传绝学当中的一个字部,他却在没有半个易师先生的教导之下,掌握了其法。

为了进京,他在文老爷院门口跪了两日,才得应许,离家的时候,那些嘲笑与讥讽,他无一理会,只将母亲的一句话,死死摁在心口:

‘我儿,你这一去,就不要再回来了,在外面寻个谋生,好好度日吧。’

“我娘是这么对我说的,她叫我不要再回去,可是我就是死了,我也绝不会丢下她。”

文少安猛地抬起了头,两眼已是通红,他死死盯住余舒,目中是深深入骨的执念——

“我从离开娘亲那一日,就立地发过誓言,五年,给我五年,我必风风光光地将她从文家接出来,让人不敢再轻她,笑她,辱她!”

所以不管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让他出人头地,他就是把这条命给卖了,他也绝不后悔!

第五百四十一章偷听者

身形单薄的少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垂在身两侧的手臂微微发颤,看起来很值得人同情。

短暂的爆发之后,即是沉闷的安静。

余舒交握的十指没有松开,跷起的左腿早就放平了,等到他平复了一些,才开口道:

“你的故事很感人,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教你断死奇术。”

文少安拳头握紧,声音还有一丝低哑:“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诚心拜师。”

文少安是自卑的,可他也有他的骄傲,今日他心甘情愿地跪在她面前,自揭伤疤,这一举动,就是他的诚意。

余舒看人算是准的,是真心实意是虚与委蛇,她还分得清楚。

可是,事情哪里是这么简单容易的。

“你起来吧,我说了不会收你做徒弟,不管你如何跪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尚且身陷囹圄,不能自拔,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助他人改变命运呢。

“为什么?”文少安并不见得沮丧,他在见到余舒之前,就清楚,他所求的事绝非容易。

余舒摇摇头:“我的本事,你学不了。”

断死奇术是假,祸时法则是真,这一套卜算之术,建立在五百年后的数学理论之上,她根本不可能教给一个外人。

文少安是个有天资的人,他的命运令人感慨,这个少年人有志气,有骨气,他生长的经历,注定他不甘平庸。

然而他毕竟是个身世孤苦的少年,过去经历过的苦难,磨练了他过人的毅力,却没有磨练出他往上爬的能耐。

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如此了。

余舒有心帮他一把,但前提是,他要知道好歹。

“你回去吧,我教不了你。”她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文少安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看到余舒不为所动的神情,没有再据理力争,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对着余舒长拜一记,低声道:

“我不会放弃的。”

留下这一句宣言,他便挺着背脊,转身离开。

余舒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自言自语道:

“这龙虎山的道士,怎么哪里都有他们使坏”

文少安出来偏角茶厅,就在楼梯口遇见了正往上走的辛六,两人打了个照面。

辛六是认得文少安的,抬起手刚想要打个招呼,却看到他红的吓人的眼睛,一句话就堵在嗓子眼里。

“文——”

文少安就好似没看到她,目不斜视地错身而过,向外走了。

辛六扭过头,怔怔看着他在楼梯口消失不见的背影,轻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道:

“原来他这么可怜的,难怪”

在外头立了一会儿,她才抬腿进了偏角茶厅,找打余舒。

“刚才我看到文少安了,他来找你作甚?”辛六扮作不经心地问道。

“有点事。”余舒不知她在外面偷听了半晌。

“什么事啊,我看他样子怪吓人的。”

辛六在余舒身边坐下,小晴进来给两人换过茶水,退了出去。

余舒沉吟片刻,反问她:“你经常在太史书苑走动,有没有听说过有关文少安的事?”

“他啊,”辛六做思索状,眼神有些闪烁,“这人是北方文辰世家的子弟,很不被家里重视,为人孤僻,我和他一样是拜了教习相术的吕夫人入门,每回见他都是独来独往的。不过,这个人做起学问,倒是用功的很,每回上课他都是最早一个到的,吕夫人很喜欢他,常常安排给他事做。”

说完,又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得罪你啦,哎呀,这个人就是不招人喜欢,我看他没什么坏心的,你别与他计较了。”

余舒回过神来,笑看她一眼,“你倒是帮他说话。”

辛六讪讪道:“哪有,我还不是怕你不高兴。”

“你看我哪里不高兴了,”余舒不想再与她说文少安,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道:“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我晚上要回家,不留你在这儿吃饭了。”

“嗯。”辛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文少安说的那些话。

傍晚,刘忠驾着马车将余舒接回了城南宅院。

赵慧知道她今天回来,一早就让下人收拾了屋子,将那些堆积成山的礼品,都挪到隔壁的空房。

余舒在房里洗了把脸,才到上房去和长辈们说话。

贺芳芝还在医馆坐诊,余小修下了学就找去了,两个人都不在家。

贺老夫人抱着刚刚睡醒的贺小川坐在软榻上,慈眉善目的。

“这几天没回来,在外头都饿瘦了。”赵慧拉着余舒在身边坐下,捏捏她手背,讲起这几日天天有人登门送礼,尚有些不知所以。

余舒就解释道:“前日去了湘王府的芙蓉君子宴,就在贵人们面前露了一手绝学,不日传了出去,这些人上门来找我,大抵上都是想要求我卜卦的。”

赵慧虽然身在后院,不见外客,但多少是听到一些言语,于是稀奇道:

“都说是你算得出人几时要归天,我还不信,竟是真的么?”

“没那么玄乎,被他们夸大了。”余舒摇摇头,这回说的是真话。

“那也了不得了,”赵慧唏嘘,“我是不懂这些,你爹却省的很,他说你如今名声大了,就这个断死的绝学,天底下都没几个人会的。”

余舒憨笑两声,眼咕噜一转,挽着赵慧的手道:“娘忘了么,我老早就给您算过一回,您能活到八十九岁呢。”

赵慧还记得这话,是余舒在离开义阳城之前,对她讲过的,顿时的眉开眼笑

晚饭时,贺芳芝和余小修爷俩才回家。

余小修许日不见他姐姐,高兴地吃了两碗饭,在桌上不免又谈起了有关余舒的传闻。

贺芳芝不多追问,该知道的,他都从大舅子裴敬那里听说了。

饭后,余小修巴巴地跟着余舒回了房。

“姐,你几时学的本事?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也是你那一位高人师父教给你的么?”

他几天在百川书院,没少被人“骚扰”,同窗们都晓得女算子是他的胞姐,就连院士都叫他去问过话,如今谁见了他都是一副笑脸,课堂上的夫子们,比以往更要“关照”他。

余舒拉着他坐在床边,调侃道:“怎么,后悔学了医啦?要不然你去同爹说一说,往后不要再去医馆了,姐姐就教你这断死奇术,如何?”

这话说给外人听,十个里还不有十个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余小修却摇摇头,认认真真道:“我说了要学医的,怎么能半途而废。”

“傻小子。”余舒揉了揉他的脑袋,她可不是在说笑,如果余小修要学她的祸时法则,她绝不藏私,但是他不想学,她也不会勉强他。

“唧唧。”

余舒低头看见从床底下钻出来一团肥圆,扭扭捏捏,她差点没认出来是那黄毛小畜生,皱了下眉毛,对余小修说:

“你天天都喂它什么了,这胖的都快裂开了。”

“可不是我给喂的,是它自己天天往厨房里溜,逮都逮不住。”余小修连忙撇清。

余舒弯下腰,两只手指捏起了金宝柔软的后颈,把它拎到面前。

“唧。”

金宝笨拙地挥舞着四只爪子,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企图挣扎,余舒一个脑镚儿弹在它头上,老实了。

余舒对这小耗子是有些特殊感情的,不说几次脱险都有它示警,她最初来到这个朝代,在纪家祠堂,遇到的第一个活物,就是它。

虽不怎么照顾它,但也见不得它因为贪吃,不明不白地就嗝屁了。

这么一想,她便站起身,在书桌上找到关放金宝的竹笼子,不管它乐不乐意,将它塞了进去,挂在床头柱子上。

心想着明天就去找个木匠,给它造个大点的笼子,让它可以在里头吃喝拉撒,最好是再加个木轮子转盘,让它可以玩儿的,免得它一天到晚四处乱跑,不知什么时候被野猫叼走了。

“唧。”

金宝踮着两条后腿,两只前爪扒拉着笼子,拿一双绿豆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谄媚的小眼神儿好像在说:

大姐,把俺放出来吧,俺可乖了。

它哪里知道,余舒正盘算着关它禁闭呢

姐弟俩聊了小半个时辰,余舒便催余小修回房去温习功课了,自己拿着一只香囊,去找贺芳芝。

赵慧早早哄了贺小川睡下了,贺芳芝和余舒在堂屋里说话。

“这是什么?”贺芳芝接过余舒递来的一粒香丸。

“这东西叫醍醐香,拿来焚点的,说是可以提神,同易师们常用的龙涎香有些类似,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香丸里头都有什么药材,伤不伤身子?”

贺芳芝捏着那灰白色的球体,手指一用力,便掰开了,搓碎了一些,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未几,对余舒道:“是掺了几味药,这一时半会儿不好分辨,明日我拿到医馆去检查检查,还有多的吗,再给我一丸。”

余舒总共就在辛雅哪里得了三丸,还没用过,又从香囊里取了一粒,递给贺芳芝,道:

“干爹,这玩意儿稀罕,您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可别给我扔了啊。”

贺芳芝拿手巾包起那两粒香丸,点头道:“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三类人

余舒在家睡了个好觉,一早起床,先是去马棚给小红添了几把草料,交流了一番感情。

早饭后,余舒便让门房这几日送来的拜帖拿到跟前,清点起来。

芙蓉君子宴结束不过六七日,登门送礼的竟不下百来份,折合起来,每天都有十几个人上门。

这当中,不乏有王公贵族下达的帖子,更有不少大易师门上,光是司天监到六部官员,就占了三分之一。

余舒花费了整个早上,将这些名帖抄录并整理了一遍,分成三类:

一类,是她敬而远之的,譬如敬王刘昙、忠勇伯爵府、宁王府、司天监左令曹府,等。这一类人,她不会主动登门去找麻烦,但是回帖一定要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

一类,是她想打交道的,譬如大理寺卿郭槐安府上、刑部李侍郎府上、镇国大将军冯府上,等。这一类人,她会安排了时间,专程去拜访。

再来一类,就是她无需理会的小官小吏,富贾商人,等。这一类人,她干脆连帖子都懒得回了。

。。。。。。

余舒先是将需要回复的帖子一一写好,周详了一番,才拿着一叠礼单,到隔壁去看一看她这几日来的收获。

写在纸上不觉得什么,真亲眼瞧见里里外外堆了一屋子的礼品,余舒就忍不住笑了。

能送做表礼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这屋子里到处摆的,文房四宝,古典书籍,布匹尺头,药材香料。每一份虽然不多,但样样都拿得出手。

更有商贾直来直往,为了在她面前混个脸熟,送来价值不菲的古董文玩,金银器具。

这还不算储藏在地窖厨房的食材珍鲜。

就这么一屋子的东西,价值恐怕不下万两,当真算是一笔横财了。

唯一让余舒可惜的是,这么些礼物当中,没有直接能花的现钱。

“姑娘,夫人让奴婢问问。这一屋子的东西,放在外头不恰当,恐怕遭了贼偷。看您瞧过了,是不是要记一记,归置到地下。”芸豆跟在余舒身后头询问道。

贺芳芝经裴敬的手买下的这一套院子,正房地下带了一个仓库,赵慧剩余的嫁妆。还有家底子,暂时用不着的东西,就放在那里头。

余舒正拿着一只银凿的酒杯把玩,闻言就道:

“用不着,过几日咱们就换大房子了,搬来搬去的多麻烦。先这么放着吧。”

芸豆跟余舒去过宝昌街的大宅,赵慧夫妇也都知道这事儿,只是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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