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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有点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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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一地泥泞,阿紫忘了头上的疼痛,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远远离开,纵使她只是一条贱命,也不要去给别人做替死鬼!

此时正值四月踏青时节,晴空万里时,这里定也是桃花梨树,草长莺飞。但此刻黑夜掩盖了一切,白日里的如烟绿柳,这时却如披头散发的怪物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阿紫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她对黑夜本能的惧怕,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她身材瘦小,又已整整一天粒米未进,就这么拼了全身力气跑出约末二里多地,便气喘吁吁,还有几分头晕脑胀。

她喘着粗气,舔舔起皮的嘴唇,嗓子里是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折下一枝柳条儿,贪婪地舔着柳叶上挂着的雨水,冰冰凉凉的雨水沾到舌尖上,如同琼浆玉饮,喉咙舒服多了。

她回头看向破庙的方向,看不到有人追来,阿紫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还没有人发觉她逃跑了。

月亮艰难地拨开阴暗的云彩,露出外边脸儿,便有微弱的月华透出来,阿紫冲着月亮调皮地做个鬼脸,脸上一贯的木然被少女俏皮的笑容所取代,平日里那双呆滞的眸子晶莹透澈,笑起来眉眼弯弯,清极艳极,宛或春日里最美的那一弯新月。

她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淘气又得意的笑,可也就是刹那间,笑容便凝在了脸上,愣住了。

就在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转过身的时候,还差一点撞到那人的胸口。

那人的衣裳是深色的,黑夜中看不出颜色,他的个子很高,尚未长成的阿紫刚刚触到他的胸口那里。

阿紫吃惊,却没有害怕,她仰起小脸看向那人的脸,却见那人的脸上,带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那面具狰狞丑陋,夜色之中,闪出冷冽的光茫。这一刻,阿紫想起以前在墓园时,听守墓人讲起的修罗王。

也只是一刹那的惊诧,阿紫没有迟疑,掉头便跑,不论你是恶鬼还是阿修罗,我全都惹不起,惹不起就要跑,这才是硬道理。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低沉,带了一丝嘲弄,似是在嘲弄眼前这个稚弱女孩的自不量力。

阿紫夺路狂奔;她虽然没有武功,但身材娇小轻灵,如同一只小小的兔子,在黑夜中奔逃。可是不论她怎么跑,那个带着银面具的修罗鬼都在她身后一尺之处,近距离跟着她!可却又不急于抓住她,倒像是吃饱喝足的猫,逗弄着送到嘴边的老鼠。

他就是那只猫,而她当然就是可怜兮兮却又生机勃勃的小老鼠了。

月亮已经挣脱了乌黑的云彩,整个儿跳了出来,残月弯弯,惨惨白白透着凄清。那阿修罗般的人终于厌了这猫戏老鼠的把戏。他冷哼一声,身形微动,长臂伸出,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将那小小的身子瞬间挟到腋下。

“若不是我觉得那大殿内也太安静了些,还不知道少了一个人,小东西,你倒是机灵。”

那人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夹住阿紫的身体,任凭她连踢带打,却没有松开分毫。他的袍袖间散发着檀香的气息,这香味不同于阿紫在佛堂里闻到的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悠远得仿如来自远古,却又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似远又似近,醇厚又清淡,柔和温暖却又无法启及。

那人大步流星,向着破庙方向走去,阿紫不甘,她知道这一去她便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她还很小,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是谁,她这一生还没有正式开始,她不想成为郑氏口中的官奴官妓!

阿紫没有武功,她挥舞着小拳头乱打一气,那人又是一声轻笑,用另一只抓住阿紫的手臂,想把她的小胳膊也夹起来,免得她不老实。

可是他估计失误,阿紫已经一口咬到他的手背上,如同一只小恶犬,任他如何挣脱,她就是狠狠咬住不松口。

直到这一刻,阿紫才发现人类逼急了都可以变成噬血的猛兽,至少她就是这样子,她的嘴里充斥着血腥味道,她甚至听到牙齿咬在皮肉上发出的微不可闻的撕裂声。

那人终于停下脚步,松开她的身体,腾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嘴,终于把那只手解救出来。

月光下,那只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你这小东西这般倔强,倒也有趣。可惜你身上流着的是冯明那个伪君子的血。”

声音冷冽;但却听不出喜怒。他没给阿紫趁机逃脱的机会,又一次将她挟在腋下,这一回是连带她的胳膊一起死死挟住,再不给她任何机会。

“放开……”阿紫想说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可是也只吐出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又是一阵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但阿紫却是一喜,她没有变成哑巴,但那碗药终究还是厉害,让她的喉咙肿痛,看来是要有一阵子不能说话了。

那人似是有轻功,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那座破庙旁边,他的身子忽的跃起,飞到几丈高的大殿屋顶。屋顶年久失修,那人三两下便弄出一个大洞,把阿紫从洞里扔了下去!

火堆还没有熄灭,大殿里的人刚刚醒来,正在惊诧间,就见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屋顶忽然掉下砖头灰屑,接着是一团黑影,噗的一声落到那堆枯草上,扬起一片灰尘,惊起老鼠无数!

在一片尖叫声中,阿紫从枯草中爬出来,头发和衣服上都是草棍棍,白天那位干干净净的千金小姐又没了,又变回那个土头灰脸的小模样。

“雅儿……”

“小姐……”

随着这些虚情假意的声音一起传来的,是缇骑总旗官的一声咆哮:“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的?”

阿紫茫然抬起头,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一缕微弱的月光。那个戴着修罗面具的人哪里去了?他把自己抓回来,明明是和这些缇骑是一伙的,可为何没有正大光明走进来,而是把她从屋顶扔下来呢?

总旗官当然没能从阿紫口中问出一个字,阿紫的嗓子很痛很痛,她已经不能言语。

“大人啊,这不是我家小姐,她不是!”

忽然,陈姨娘尖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她不想放过这对歹毒的母女,声嘶力竭。

而这一次郑氏却没有再扑上去打她,而是面露悲悯之色:“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心疼雅儿,想给老爷留下一点骨血,想让缇骑营的官爷们误以为这不是雅儿,放她离去,可你想过没有,她一个女孩子又能逃到哪里去,与其被那些流民草寇污了身子,反不如和爹娘一起共赴生死。妹妹啊,你的一番苦心姐姐在此谢过啦。”

陈姨娘忽然笑了,笑声尖锐,犹如鬼魅。纵是大成最有名的伶人,也比不上郑氏的演技,唱念做打,一应俱全。

 第八章 黥面

郑氏的那番话彻底断了陈姨娘的念头,直到她们被关进诏狱,在两个紧连的女牢之内,透过铁栅栏,阿紫还能看到陈姨娘紧闭的双唇和那两道狠戾的目光。

冯思雅贵为嫡长女,整个冯府谁没见过?另外三位姨娘和她们的丫头婆子应该也看出来了。阿紫和她有几分相像,骗骗只见过一两次的外人也就罢了,三位姨娘和她们贴身服侍的人却是无法封口。好在破庙内一场变故,暂时堵住了这些人的嘴。

别人倒也罢了,只是那陈姨娘对郑氏母女早已恨之入骨,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似听到婴儿哭声,那是她那胎死腹中的孩儿。

如今,杀死自己骨肉的郑氏终于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跌下来,同她一样,都是低贱如尘埃的贱籍犯妇,她终于有机会给孩儿报仇了,只可惜,陪在郑氏身边的却并非冯思雅,而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倒霉鬼。

不能看到这对母女受到天谴;陈姨娘心有不甘,可她眼下又能做什么呢,郑氏和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一口咬定这就是冯思雅,而其他姨娘要么哭哭啼啼,要么吓得呆呆傻傻,这个时候,谁还去管别人的事。即使知道那个只是替代品,又能到哪里去抓真正的冯思雅,郑氏既能找来替身,那她定是早有安排,冯思雅此刻已远走高飞,想要抓住她比登天还难。

大成律例,女子除犯死罪和奸罪是不能入牢坐监的,普通罪责一律交由婆家或娘家处置。而诏狱里的这两间女牢则是专为犯官家眷准备的,她们在这里并非要将牢底坐穿,而是短暂滞留,一旦家中父兄定罪判决,她们便会离开这里,有的送去教坊司做官妓,还有的分到各个军营充做营妓,更多的则是分到各个勋贵王公或高官府中做奴婢,这便是常说的官奴。

女牢里几名女狱卒人高马大,粗声大气,看到这些娇滴滴的官眷,她们个个磨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教训一番,把那一张张细皮嫩肉我见犹怜的小脸蛋打成猪头。

她们不是嫉妒,她们这叫做变态!

面对这些满脑子变态想法的女狱卒,陈姨娘除了用目光表达恨意,也只能在心里划圈圈儿诅咒郑氏了,她连蹲墙角都不能。

如果眼神能杀人,郑氏已经死了无数次,就连瑟缩在郑氏身边的阿紫也能感到这股杀气。

可惜陈姨娘没有魔法,她的眼神再凌厉,也不能悍动郑氏毫发。自从被关进这里,郑氏便正襟危坐,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坦然自若。

牢里的饭菜本就粗糙不堪,那几个女狱卒又想故意刁难这些夫人小姐,在饭菜里作了手脚,李姨娘竟在那碗白菜米分条里吃出一条蚯蚓,吓得她忘了呕吐,当场昏死过去。

阿紫自认是吃过苦的,她和哑母在墓园里时,大多时候都是以那些祭祀用的果品点心裹腹,爬满蚂蚁的果子用水冲一下照吃不误,可看到这些加料的饭菜,她也食不下咽。但一向养尊处优的郑氏却如食甘饴,她甚至没有了在路上时的警惕和敏感。

阿紫忽然明白了,郑氏料定冯思雅已经安全,她已再无牵挂。一个人没有了牵挂,也便无惧生死苦难。

几日后,女监里忽然进来几个人,牢门打开,一缕阳光透进来,那几个人便在这刺眼的光影里走进来。

在这散发出阵阵霉味和臭气的牢房里,常年暗无天日,就连狱卒们也只是从一侧的小门里出入。冯府的女眷们在这里关押了几日,也还是第一次看到阳光,看到有人从大门里走进来。

但这几个人身上却没有阳光的温暖,而是令人压抑的阴冷。

走在正中间的人身材高大,一身金黄色的袍服有些刺目,他逆光走进来,看不清容貌,只是看到他的脸也如这袍服一样,闪着光茫。待走得近些,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上竟然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面具狰狞,宛如传说中的修罗。

在他身后,是两个也同样穿着金黄袍服的人,他们手捧托盘,托盘上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

阿紫倒吸一口冷气,即使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她也认识这张面具,如果不是这个修罗鬼,她早已逃出生天。

阿紫暗暗握紧拳手,指甲陷进肉里,刺得她好疼。

那人似是已经认出她来,不经意地望向她,两道目光透过面具射过来,让人不由得打个冷战。

平日里凶巴巴的女狱卒全都跪倒在地,似是称这人做大统领。

大统领目光冷冷,从这些女眷身上扫过,如同猎猎寒风毫不留情横扫着枝头最后几朵秋花。

金黄色的官袍!

大统领是什么官儿;居然能穿戏台上皇帝才穿的金黄色?

她的思绪并没有飞出太远;便被大统领的声音拉回来了。他的声音清凛得宛如碎玉断冰,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冯明其罪当诛,斩立决。。。。。。其女眷家人黥面之刑,贬为官奴。。。。。。”

后面的已经听不清了,大统领的声音被女眷的哭声掩没,老爷死了,她们也要被送走为奴为妓,更要在脸上刺上永不褪去的印迹。

所有人都在哭,就连一派坦然的郑氏也哭了。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只有阿紫茫然四顾,不意间,她的眸子撞上两道冷若冰箭的目光。

那目光从银色面具后透过来,竟似带了几分讥诮。

“冯明的女儿果然也如他那般狼心狗肺,亲爹死了也没有一滴眼泪!”

阿紫要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了,她现在是冯思雅,冯明的女儿就是她。

她张张嘴,想说自己是个冒牌的,可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是几声嘶哑变调的声音。

她无奈地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大统领身边的那两个捧着托盘的人走过来,这时她终于看清楚了,托盘上放着的是用来给她们黥面的刺针和颜料!

 第九章 惊马

那日黥面之后,郑氏被疯狂的陈姨娘用打碎的饭碗割得满脸是血,如果不是于妈和夏桂拼死护主,郑氏的眼睛就要被陈姨娘剜出来了。即使如此,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却被划出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容貌是保不住了。

也多亏如此,郑氏和陈姨娘都没有被送去做营妓。几日后,被毁容的郑氏分到官宦人家做官奴,陈姨娘则送去了疯人塔,她疯了。

除了郑氏和陈姨娘,别人也全都走了,阿紫不太清楚她们去了哪里,她们都是贱籍,总归就是那两个去处,要么为妓,要么为奴。

女监里又关进来一家人,听说也是大长公主和沈驸马的党羽,如今树倒猢狲散,做官的男人是罪有应得,只是苦了这些老弱妇孺。

冯家的女眷只有阿紫和春纤还留在这里,听狱卒们说,身为尚未及笄的嫡小姐,又生得年轻貌美,怕是要给弄个最好的去处——教坊司!

自从崇文皇帝登基,便不准官员到青楼嫖妓,官员消遣只能去教坊,教坊里的官妓便是为这些当官的准备的。

“若是真去教坊,想来也不会让你接客,他们看你是哑的,顶多让你当丫头。”春纤握住阿紫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轻轻安慰着她。

按以往的规矩,也只有被分到教坊司做官妓,才能带上一两个丫头,春纤没和那些丫头婆子一起分走,更印证了狱卒们的猜测,阿紫十有八九是要送进教坊了。

那日,随着刺针一下下刻在额头,阿紫的心也沉至谷底。她是冯思雅的事就像这刺青一样,再也无法改变。

额头的刺青已经不疼了,阿紫的嗓子也已痊愈,可她却不想说话了。正如春纤所言,真若进了教坊,当哑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冲着春纤笑笑,笑得真诚,除了养母,春纤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春纤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在她的印像里,阿紫是个呆愣愣的傻孩子,木然的脸上总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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