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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令-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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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浚之事呢?”
“周浚与赵弧、李绩皆相识。据臣等查问,李绩确曾往周浚府上送过钱物,不过二人皆坚称,那是李绩给王女史的卖货钱款,王女史不在长安,由周浚之妻王氏代收。”
皇帝沉吟:“周浚还在羁押么?”
“陛下吩咐臣等问完便可,臣等黄昏前已将周浚放归。”
“赵弧那边,再查。”皇帝冷冷道,“一个申平,一个赵弧,同一日内竟扯出同一人,必有因由。”
廷尉应下,唯唯告退。
殿中再无他人,皇帝坐在案前,忽然觉得无所事事。他起身,在殿中走两步,未几,又走出殿外。
一轮明月挂在当空,皎洁若玉盘。
皇帝抬头望着,片刻,看向四周。
内侍和宫人们皆躬身。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果真是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眼看快要娶上妇人了,今日被自己气走了……
想到她今日头也不回离开的样子,皇帝就觉得气闷。
这女子,不可理喻!
他做错了么?
宫中出了命案,他捉拿疑犯,有错么?
他们二人就快要成婚了,可她还有事瞒着他,他发脾气,有错么?
无心肝的女子!
皇帝心底越想越气,深呼吸一口,问徐恩,“蒲那、从音在漪兰殿么?”
“正是。”徐恩道。
皇帝颔首,令备车,往漪兰殿。
**********************
蒲那和从音今日由徽妍送回来,原本十分高兴,以为她会留下。可是不料,等了许久,内侍却来告知,徽妍已经回去了。
二人十分扫兴,嘴一直鼓鼓的,晚膳也不肯好好用。
皇帝来到的时候,听宫人说起此事,再看向蒲那和从音,并未像平日那样露出威胁之色。
“怎又不用膳?”他将二人抱过来,“不好吃?”
蒲那和从音对视着,过了会,蒲那小声道,“舅父,徽妍回去了,是么?”
提到徽妍,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
“嗯,回去了。”他道。
小童们不说话。
皇帝看着他们模样,道,“不是早说好了,待得入了冬,徽妍还会住回来,你二人不许闹。”
“可……可往年仲秋,徽妍都带我们看月光……”蒲那道。
皇帝嘴角撇了撇,少顷,忽而转向徐恩,道,“去传令,在庭中设席,朕今夜在漪兰殿赏乐。”
徐恩应下,正要去传令,皇帝却又将他叫住。
“去长乐宫,将六皇子也召来。”
徐恩一愣,忙再应下,告退而去。
皇帝看向蒲那和从音,微笑,摸摸他们的头,“徽妍在不在又何妨?今夜舅父带你二人去看月光。”
宫人摆置得很利落,没多久,庭中案席屏风俱设好,铜炉吐香,伴着夜风,甚是宜人。皇帝还让徐恩召来了乐师,奏乐助兴。
刘珣很快来到,而令皇帝诧异的是,杜焘居然也来了。
“臣方才在官署之中,恰闻得陛下此间有宴,怕陛下孤寂,特来相伴。”杜焘笑嘻嘻的。
皇帝看他一眼,无多表示。
蒲那和从音都很高兴,对着月亮又唱又跳,杜焘听着,都是中原童谣。
“王子居次不但会说汉文,还会唱汉歌,实多才多艺。”他奉承道,“未知何人所授?”
“徽妍!”从音笑眯眯地说。
“哦!”杜焘亦笑,将一串蒲桃递给她,从音接过,乐滋滋地又跟宫人唱歌去了。
再看向皇帝,他啧啧感叹,“王女史上通经史,下通童谣,果真万里挑一!”
皇帝也拿过一串蒲桃,吃着,不言语。
杜焘观察着他的神色,过了会,低声道,“臣闻,陛下与女史争执了?”
皇帝倏而抬眼,目光似刀子一样。
杜焘忙道:“这可不是谁人乱传,臣自己猜的!陛下今日宴上心不在焉,父亲回府之后一直念着,要臣来问问何事,臣便来了!”说着,讨好地堆起笑容,“臣四处打听,陛下今日也不曾有过特别之事,只是女史忽而入宫见了陛下,想来,陛下是为了她……”
皇帝没了脾气。
他这个舅父,论本事高低,下棋三分,征战六分,而扑风捉影则有九分。
见他不否认,杜焘立刻露出关切之色,“出了何事?”
“无事。”
“陛下……”
皇帝不理他,却看向刘珣,和气地问他近来如何,在宫学中学了些什么。
刘珣一一答来。
皇帝颔首,又问,“近来,还与鲤城侯学剑?”
刘珣犹豫一下,道,“正是。”
皇帝微笑,让内侍去将自己的佩剑取来,交给刘珣,“那日在渐台,朕看你亦是有了几分模样,想来如今更好,舞一舞如何?”
刘珣一向喜欢舞剑,闻言,欣然应下。
乐师奏起欢快的乐歌,刘珣和着拍子,走到庭中,当即舞了起来。他身形虽还单薄,却甚是矫健,如劲松迎风,赏心悦目。
皇帝坐在榻上看着,亦露出欣赏之色。
回头,却见杜焘两眼贼光地看着他。皇帝无法,只得将今日之事扼要地说了一遍。
杜焘听完,满面讶色,未几,一拍大腿,喜道,“不想女史还会经商挣得这么许多钱财?真奇女子!”
“低声!”皇帝面上几乎挂不住,急忙瞪他一眼。
“这不是甚好?陛下责难她做甚?”杜焘道。
皇帝不满:“你为何人说话?”
“臣谁也不为,此言并非出自私心,乃是公义。”杜焘振振有词,“陛下本也看不上那些只能唯唯诺诺毫无见识的女子,喜欢王女史,不正是因其性情通达,学识不凡么?她才能卓著,陛下该高兴才是,为难她做甚?”
“朕何曾为难她?”皇帝反驳,“若非她来为那李绩求情,此事朕都不打算让她知晓!”
“可她还是知晓了。”杜焘无奈,“陛下,王女史亦是人,有耳有眼。她知晓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见陛下,可见如何?可见她怕陛下误会,心中放着陛下!而陛下所气着,不过是她为李绩求情罢了。”
皇帝听着,面上忽而红起来,瞪他,“一派胡言!区区一个胡商,算得甚!”
“胡不胡言,陛下心中清楚。”杜焘不以为然,继续道,“陛下从前也说过,要是用强,王女史早便是陛下宫中的人了。陛下苦等这么许久,是为何?”
他笑眯眯地将一杯酒放在皇帝手里,语重心长,“不就是为了她心甘情愿么。”
皇帝目光定了定,看着他,片刻,不屑地扭开头,没好气,“也不知你是我舅父还是她舅父!”。
上首的话语声隐隐传来,刘珣舞者剑,四肢舒展。
皇帝的剑甚好,寒光锃亮,却轻盈趁手。
刘珣将余光瞥瞥皇帝,未几,收回,专注于自己的一招一式。
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不稳,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鲤城侯对他说过的话。
“……殿下有君临天下之风,奈何只是个皇子。”
“……会稽王虽有野心,行事却无谋,在我看来,还不如殿下。”
第74章
第二日,徽妍很早就醒了。
王萦去她的屋子里见她的时候,只见她正坐在榻上看书,眼神却有些失神,手上的简册很久也没有翻动一下。
王萦心底叹口气,把她的简册拿起来。
徽妍回神,看着她,讶然。
“二姊,”王萦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仍有倦容的脸,皱眉,“你总将自己关着,可成何事?你行事一向爽利,为何不去与陛下再谈谈?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强!”
徽妍无奈。
“我与他,该说的都说了,当下只能各自静一静。”她说,看着王萦担忧的样子,心中却是一软,安慰道,“我无事,不必为我担忧。母亲问起,也莫说许多。”
王萦点头,却神色踌躇,小声道,“二姊,你可是……你可是又想着像上回司马府君那样,对陛下……”
徽妍一愣,少顷,露出苦笑。
“陛下与司马府君不同,怎会一样?”她轻轻道。
若非王萦提起,她几乎已经忘了当时向司马家退婚时,自己是如何心境。的确,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更爽快,更有决断。而现在……徽妍想到皇帝,心中滋味虽复杂,却仍然牵挂。纵然生气过,哭过,也改不了他的位置。她知道,如果换成司马楷,并不会这样。
王萦见她沉默,想了想,道,“二姊,母亲说了,就算谁也不要你,她都会养着你,故而,你莫太忧心。”
徽妍看着她,惊诧不已,心中却倏尔生出一股暖意。
“母亲……母亲真的不怪我?”她问。
王萦摇头,认真道,“不仅母亲,我等也以为二姊无罪过。”她说着,面色发红,看着徽妍,“我……嗯,我也是。二姊,你无论当不当皇后,都是我二姊。”
心中一阵感动,徽妍注视着王萦,忽而红了眼底,将王萦用力抱住。
“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忧……”她声音有些哽咽。
王萦忙道:“二姊莫这般说,你为家中已经做了许多,莫再自责。我等只是怕你伤了身,母亲方才知道你不曾用早膳,还忧心忡忡……”
徽妍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王萦见她眼角带着泪痕,却双眸生光。
“你们放心,我再不会让你们担心。”她说罢,用袖子拭了拭眼睛,站起身来,亲手打开房门。
晨风拂面,已经有些微微的凉意。
屋外的侍婢见到她,皆诧异十分,忙上前行礼。
“早膳还有么?”徽妍道,神色平静,“盛些来。”
*****************
皇帝在宣室殿例行蚤朝,散了之后,廷尉带着一名府吏来到。
杜焘才出殿门,看到他们,又折了回来,大咧咧地立在一旁。
皇帝看他一眼,也不理会,让廷尉有话直说。
廷尉果然是为昨日命案而来。那府吏奉命往申平乡中查问,连夜归来,向皇帝禀报。
府吏道:“禀陛下,臣往申平乡中查问。申平幼年丧父,家中有老母妇人,还有儿女五人,为佃客,终年务农。乡人对申平大多怨怼,皆因其从前好赌,欠下亲友大笔钱财。其当年卖身入宫,除了还债,亦是为躲债。不过臣查访之时,从乡人口中闻得一件非同寻常之事。申平的母亲妻子,一向生活贫困,家无斗米。上月,申平回来一趟,忽然将债务都清偿了,还为家中修葺房屋,置办了新衣。乡人都说,申平是在宫中受了赏赐。”
廷尉接着道:“臣方才已经往漪兰殿,向吴内侍询问。殿中的内侍宫人,每有赏赐,皆记录在册,申平并未受过任何赏赐。”
皇帝听着,目中寒光一闪。
还未开口,杜焘已拊掌道,“此事果然有内情!可问清楚了?那申平的钱财都从何而来?”
“申平并未告诉家人,不过臣等在他家中搜出了些钱物,据其妻供称,都是申平带回家中的。臣各挑拣了一些带来,请陛下过目。”府吏说罢,将一只布包呈上,打开,只见里面黄澄澄的,都是赤金珠玉等物。
皇帝看着,眉头皱起。
“再查。”他冷冷道,“还有那赵弧,细审,若再不说,便用刑!”
廷尉应下,与府吏一道告退。
杜焘在一旁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的脸,不禁一笑。
“陛下,如臣所言,王女史果然冤枉。”
皇帝坐回榻上,不理他。
杜焘上前,劝道,“如今都明了了,陛下还纠结甚?虽主使之人还未知,可女史确实无辜。昨日争执一场,女史必是伤心,陛下该安抚安抚才是!”
“为何是朕去安抚,朕全错了么?”皇帝却依旧冷硬,“她对朕瞒着胡商之事怎不说!”
杜焘无语。
死要面子……
“陛下都将女史禁足了,女史如何来安抚?”他反驳道。
皇帝无言以对,“哼”一声,拿起水杯喝水,不说话。
杜焘看着他的样子,很铁不成功,过了会,却忽而生出一计,看向一旁的徐恩。
“徐内侍,”他笑笑,“王女史可是有个弟弟,在宫中任车郎?”
徐恩一愣,忙道,“正是。”
皇帝嗅出些苗头,朝杜焘瞪眼,“你要做甚?”
“自然是帮陛下。”杜焘一本正经,对徐恩道,“烦内侍召王车郎上殿。”
“这……”徐恩赔着笑,却瞅向皇帝。
皇帝看看杜焘,又看看徐恩,片刻,朝他挥挥手。
徐恩忙应下,退出殿外。
没多久,王恒跟着徐恩来到,向皇帝一礼,“拜见陛下!”
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应一声,却看向杜焘。
杜焘一派从容,走到王恒面前,看着他,和气道,“王车郎,方才廷尉向陛下禀报了些事,恰巧与王女史有关,故而请王车郎过来。”
王恒听着,心中一紧。
他是皇帝的随侍,昨日宫中之事,自然知晓。徽妍与皇帝争执,他从同僚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亦是着急。无奈身在宫禁,不得走开。
如今皇帝召他来,提起此事,王恒即刻打起百万分小心,向皇帝一礼,“臣谨闻!”
杜焘看一眼皇帝。
皇帝面上终于挂不住,轻咳一声,道,“也无甚大事。昨日那命案,朕已查实,与女史确无干系。”
王恒闻言,神色一振,眉开眼笑。
“臣敬诺!”他大声道,向皇帝再礼。
“王车郎,许久未归家了吧?”这时,杜焘缓缓道。
王恒忙道:“也并无许久,十日前,臣……”
“十日也有许久了。”杜焘打断道,看着他,意味深长,“陛下甚体恤,许你今日归家,探望家人。”
王恒一愣,看着他,忽而明白了什么,面色不定,未几,又求证地瞅向皇帝,“陛下……”
“如广平侯之言。”皇帝看他一眼,淡淡道,“只半日,黄昏前回来,莫耽误宫中正事。”
王恒忙又行礼,大声道,“诺!”
“再告诉女史,王子居次甚是想念她,都不肯用膳入寝。”杜焘拍拍王恒肩膀,无视皇帝割人的目光,笑眯眯,“陛下说,她若得闲,请她到漪兰殿探望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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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不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而是照常起居,世妇们来教习仪礼,也不再推脱。
家中众人见她如此,皆欣喜。可毕竟有心事在,徽妍不似平日般开朗,与家人说话,亦沉默了许多。
家人知道她是强打精神,虽心疼,却也无法。戚氏到底也放心不下,和儿女们商议着,托人去给王恒带个话,打探打探皇帝那边的想法。
可还未出门,王恒却回来了。他满面春风,一见面就朗声见礼。看到他,戚氏等人都不禁露出笑容。
“今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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