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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斑洒向西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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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端了两杯咖啡进来:“所以说人家信任你呢!”

我接过一杯:“就他那闺女??让他信任别人去吧啊!”

我爸满脸笑容,慢慢坐回到椅子上:“那就算了,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我的造化。”我转过身:“就这事?我可以睡觉去了吧?”

“聊聊嘛!两年没见跟你爸一点说的没有?”他不由分说地拽我过来:“怎么样儿子,没人管自由吧?”

我只好又坐下来:“凑合。”

他过去把窗子关上:“还不知足。。有女朋友了吧?”

“没有。”我开始有点烦躁。

“喜欢什么样女孩?”他还是笑容可鞠的。

“干什么啊您?”我把杯子重重一放。

“你那同学那样的?”他看着溅出来的液体星星点点落在雪白的文件上,仍旧笑得愉快,几乎在我的尾音上说:“是叫柯念吧?”

第二十八章

我想象得出来我成了什么样子,因为我的鼻子已经通气了…………………这是突然遭致猛烈打击后的罕见反应。我的父亲,好在我能确定他是在笑…………………当然那还不如不笑,他容光焕发的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陌生而狰狞。

被动,你被动了!重击之下苟延残喘的理智支撑我稍稍振作,就算手哆嗦得象过了电还是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伴着杯碟间发出的难堪的清脆撞击声,我直视他的双眼,慢慢展开一个笑容:“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在和谁说话,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无论依靠哪种自做聪明的文字游戏也不能让我蒙混过关。

“怎么说呢。。”忽然他调开专注在我脸上的视线,嘴微微张开,我看得出他的为难,他的说不出口:“你。。。更喜欢男孩子?”

“我喜欢他。”

“只喜欢他?再不喜欢别的男孩儿?”

“那说不准。”被动就等于认罪,我保持着笑容。

要么判个死刑,要么无罪释放,但我得到的是罗先生的伟大发明,死缓…………………我的父亲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点上一支烟,夹住烟卷的手指保养得真好,白皙润泽,姿势造作却优雅:“陆离,你觉得爸妈怎么样?”

“什么?”

“你觉得爸爸妈妈感情怎么样?”他笑着点点烟灰。

危襟正坐终可告一段落,我往椅子里窝了窝:“那得问你们自己。”

“恩,”抽了两口的烟卷被按熄了,我知道大局已定:“你觉得爸爸妈妈结婚前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您怎么了?”

“呵,”他转过椅子看着窗外:“你觉得咱们这一家子幸福么?”

“我要吐死了啊。。。”

“死之前回答我?”

“好吧好吧,还行。”

他不再说话,面对窗外黑暗里矮树上五彩缤纷的灯泡一动不动。

在我耐性的边缘上,他终于缓缓转过椅子。两个眼袋浮凸出来,口气平板:“我不是逼你来的,这是你自己的事。做什么选择过什么日子。。。如果痛苦了后悔了受不了了,别找我们诉苦。”

“当然话说回来,”他又打开烟盒,好象躲着我的眼睛,假装摸摸那些一模一样的烟卷:“还是老生常谈:这么多年我和你妈妈实在没能尽到父母的责任,你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得认。。。所以说,你过得高兴,哪怕你自己认为高兴,也就行了。。。。。。”他的尾音拉得很长,有点颤巍巍的,象是长出一口气的释怀,又象是万念俱灰的感叹。

这就是无罪释放么?好一个无罪释放!恐怕我就此永远坐进了监牢。

“柯念。。”他又一把扯起我的神经:“呵呵,是个人物,估计十几年不出一个,怎么就让我儿子赶上了。。。。。。有仙气呐!你知道么,即使是女朋友都不建议你找这样的。”

他的笑和他的话一样,比这冷森森的书房更冷。“说正事!”忽然他嗽擞嗓子,两肘重新支在桌面上:“康院长下午来电话拜年,说了说柯念。你是不让做胃镜也不让住院,就让他硬扛着。。。咱不讲科学,我知道你不吃这一套,那你看看他的人中,算了,迷信的你更不信。。你就自己看看他那气色。。。一条人命呐陆离!这件事你任性得起么!”

这是今晚他最动情的发言了,可惜我一个字没听进去,直到他说了下面的话:“春节前你们去医院看见卢教授了吧?他和康院长的结论一样,柯念也就剩两、三个月了,活不到五一。”

哼!我就想哼!

说对了!我不怕,谁也别想用所谓医学干涉我们俩的事。于是我温和地笑了一下:“您都甭管了,行么?”

带着似乎是一击不中的遗憾,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双手抱在胸前,对手下交代工作似的:“陆离,这个你肯定没考虑过吧?他是无父无母,到了最后只有你伺候他。钱爸妈可以出,但是没人帮你干这个。伺候癌症晚期!好多特护都受不了,那可不是凭着一点点你们认为的爱就。。”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狠很一跺地板。

“不说就行了?”他嘲笑似的瞥着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他去世了,你受不受得了?!”

“你管不着!!”我喊着,竟然迸出了眼泪,我不知道它来自于什么,是难受,恐惧还是气愤。

我的父亲象一位收获的渔人,欣慰而迅速地前来查看成绩,他两大步过来轻轻抚着我的肩膀,哄孩子睡觉一样温和:“陆离,爸妈最终是为你好的。你想想,最后他要真病到那份上,你愿意看见么?与其这样,是不是让他给你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更好?。。。爸妈打算这样,回去的时候把他带走,在那边看看能不能做手术,对你是个解脱,对他也算说得过去了。。当然有一点,不管治得好治不好,你再不能见他了。。。终究你要成家立业,大多数人都得这么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这些话象水蛭一样在我大脑里吸着血钻来钻去,阵阵恶心使我一把揪住他的手臂:“你别这么说。。你先别这么说,我会结婚生孩子的。。我不管他怎么样,我就是象和他在一块。。”

“陆离!”手指被扳开,现在唯一的支撑重新坐到我的对面,用最意正严辞的神情看着我:“陆离,我甚至可以容忍你一辈子不结婚,但是绝对不允许你这么自私!”

回房间的时候两点了,柯念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我默默站了一会,他依旧没有抬头。

“柯念。。”我轻轻动动嘴唇:“你想出国么?”

第二十九章

“那,咱们就先这样,等你做完手术。。。你回来,我去找你都成,好么?”我蹲在地上,摇着他的双手。

他好乖,那样微笑着低头看着着我,那样善良单纯的样子;白色睡衣袖子里两条瘦胳膊软软的任由我晃荡;甚至带着些溺爱的神态,弯弯的眼睛和嘴角几乎让我以为他很快乐。。。浅蓝的灯光下,这样子那么弱小,乖乖的,甜甜的,真象一个小孩。。。可是我看得见,看得见他用温柔表达的坚定,用平静表达的伤心,用微笑表达的绝望。

“好。”他轻轻说了:“好。”

“好”,我听见这个“好”,我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说出来的。全身各处的动脉在疾跳,太阳穴、胸口、甚至手掌,我知道自己距离崩溃还有多远,我不知道以后的每一分钟怎么度过。。。难道这就是末日?

“柯念!”抱着他的小腿,我坐在了地板上:“我不行了。。。我害怕。。。”

一阵干爽熟悉的味道,他的手摩着我的前额头发:“乖啊,陆离。”

他细细的大腿承受着我整个上身的力量,趴在上面,紧紧抱着,我的眼泪偷偷濡湿了一大片:“我没勇气看着你死,我看不了,你饶了我吧!”

“好好,”他用力拍拍我的背:“我去治病,肯定能治好。”

不顾满面狼籍,我微微仰起头,看见他温柔极了的样子,好象还有点调皮:“不许咒我死,我死不了。”

我说不出来话,难受得窒息,似乎只有哭出声来才能舒服。。。他冰凉的手指不断替我抹着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象是背诵一样。

我不敢想象,这个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要在这个冬天灰飞湮灭。

你让我这以后还有什么理由去笑?你让我这以后还有什么动力去活?

哪怕,哪怕你有一点点坏处,我是个自私的人,尖刻寡情的人,我会讨厌你,我会忘了你;哪怕,哪怕你今天表现出一点点气愤委屈,我不会这么难受。

“陆离。。。”你在叫我。

眼泪又一次滑出你小小手心的掌握,流进你的衣袖里:“陆离,睡觉吧。。。。。。”

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挤在单人床上。我象疯子一样死死抱住他,他却比我抱得更紧,每一根瘦骨头似乎都要插进我的肌肤。

“到底是我儿子!有大将风度!”丰收的喜悦冲破了我父亲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决定了就不后悔!。。。咱们也是为他好嘛!”

我站着前后摇晃着,好象进入了睡眠状态。

“行啦!”他一掌拍在我肩上:“打起精神来儿子!生活还是美好的!你看看袁叔叔一家请你多少次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去!打枪滑冰还可以坐坦克。。。我替你答应了,一会你回屋带几件衣服,住那还是冷。。。10点钟老袁过来接你,先把早饭吃了。。。柯念的事就全交给你爹,保证妥妥当当的!”

“你们什么时候走?”梦游似的,我看看表。

“很快!以你爹的本事!”这个得意的人冲我挤挤眼:“越早治越好,是不是?。。。对了还有,走之前你们就别见了,机场也不用你去送,有老袁他们呢。”

“好吧。”我打开门。

柯念替我拿着冰鞋,送到楼下。

即使人来人往,我还是长长的抱了他一下。

老袁又克制地按起喇叭。我接过冰鞋,用另只胳膊狠狠揽他到怀里:“柯念,宝贝儿,给我把病治好!我会去找你!。。。。。。再见。”

他没有说再见,呆呆地微笑着。在我转身那一刻,他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哥!”

柯念走了,去治病了。

这一天是二月十四号,虽然已经立春,可是西北风仍旧肆虐,柯念说过这是倒春寒。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沿路上小姑娘们蔫头搭脑的玫瑰已经买了一把。

再往前走就是秦川的家,柯念走了以后他和老四再没找过我,包括前几天我生病死去活来的时候。只有丁引子和小秋偶尔过来看看,现在也彻底不来了。

我买了一盆枝子花,柯念说南方有的是,才不会卖这么贵。他还说这花香得很,绿叶开白花。我想那一定很清新淡雅,就象他一样。

我又买了核桃,栗子,花生,再加上几个芝麻酱糖火烧,这都是他最爱吃的。我常常奚落他这么土,可是只要吃的一拿上手,他就再没心思反驳我,小动物一样心满意足地咬哧起来。

回到家,我收拾好餐桌,把枝子花摆在他常坐的椅子旁边,开了两罐啤酒,我一罐,他一罐。核桃什么的摆在他那一边。

我举起啤酒:“柯念,和哥干一杯!”接着拿过他那一罐喝了一口:“呵呵,你真是酒量小,就喝这么一口!”

“嘻嘻,”我又捏过一颗栗子:“你再不吃都被我抢光了哦!”

(第三十章)

3月份,天气暖和起来,早上7点多钟阳光已经洒进屋里,透过窗子照得影影斑斑。

我闭着眼站在一小块阳光里,把身体烤得暖烘烘的,再深深呼吸,原来太阳的味道这么好闻。它金色的光芒是一双温柔大手,在我脸上反复摩挲。迎着阳光,我慢慢睁开眼睛,尽管很刺眼,却仍旧直视它投来的方向。

忽然,我感到自己似乎在微笑: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打开机器,今天又多了两封未读邮件,看着我父亲那一长串的ID,我放开鼠标。

一阵强风猛地灌进来,书桌上的卷子撒落一地。我打个寒战,看看刚才站过的地方,金色太阳地消失无踪,房间阴暗下来。

关上窗户,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这次在怀柔的集训不能请假,那么就有两周,我看不到这些邮件,虽然从没打开过一封,可是我每天都要看看它们。

犹豫着,几乎在我还没想好的时候,我的食指已经点开了最早的一封信。

我父亲写得很长,开头是他不能输入中文的抱歉,接下来广阔的一大段里并没有那个男孩的名字。再往下,仍旧没有。就要结束的那一小节里,我的父亲提到了他,和他一起被提到的还有几个医学术语,医院和医生的名字。然后,再没有了。我的手指操纵着鼠标向上滑,箭头落在最新一封邮件上。没有思考的时间,食指轻轻一点。

几乎在它打开的同时,我关上了浏览器。

从怀柔回来这天刮着7、8级大风,纸片之类的东西被吹得团团乱转,连广告牌也倾覆了几块。

抖抖一身沙子,我几步跑进楼道。

刚下电梯一股明显的烟味窜进鼻腔,看看四周影影绰绰地象笼着大雾。怎么了?这一层平时应该只有我住。

想着,摸出钥匙正要捅进去,才发现我的家门微微敞着一条缝。

推开这扇门,我看见了过去日子里所有的好兄弟。

不知道他们抽了多少烟,房间象个火灾现场。被报警器洒下的水糟蹋过后更显示出这是一场真实的灾难。

屋里每个人都湿透了,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们正在做的事:在哭。

尤其是小秋和老四,我甚至可以说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种声音由男生发出来真是

刺耳;还有丁引子,我没眼花,他是在哭,哭得斯文多了,间或又狠很咬住嘴唇企图停下来;只有秦川,他还在抽烟,眼球里的毛细血管不知爆裂了多少,气色看上去象个要饭的。

“柯念。。。”我说,居然控制不住地想笑:“他死了吧?”

没有人看我,只有秦川重重一吸鼻子。

“是吧?”我又问。

秦川用手抹了一把脸,清清嗓子,只一个字还是说走了音:“是。”

“哦。”我答应着,感到嘴角微微向上扬,我是在笑么?可为什么眼泪流的停不下来。

好象秦川又嗽了下嗓子,我把眼睛转过去,他攥着一把烟卷,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昨天晚上的事。”

“哦。”我这一声走音得更厉害,下面几个字更是说的七扭八歪:“我爸。。。通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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