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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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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栩轻瞥一眼沈盈川,目光投向手中那杯香雾袅袅的麟趾滴翠,这是麟趾山特产的名茶,清雅淡远,犹如远水青烟。耳边,传来沈燏的声音,那个总是神采飞扬,熠熠如拂晓晨星的东静王,此刻的声音依然俊爽,俊爽而温柔。
“盈川,那我去母后那里一趟,你先回府,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
女子的声音平缓悠扬,若流水。
二人匆匆别过严氏夫妇与孟栩,带着亭外的侍卫远去。亭中一时静下来,孟栩突然轻笑了声,道。
“这世间祸福果真是无法预料啊!当年沈姑娘的母亲不知道是怎生凄苦地抛弃了亲生的孩儿,哪知反而留了性命在,时至今日但得东静王如此爱恋!呵,反是当年那南安王妃集万千宠爱诞下的千金,却是转眼命丧黄泉。这般对比,如何不叫人叹一声无常!”
苏寄月听他末尾这句怅惘声调,心中亦不觉叹息。苏家这一年如履薄冰的境况,令她总觉不踏实。虽说嫁入百年望族的严府让众人欣羡,妹妹与相府结成婚姻更添贵气,但素来贵家亦多纷扰,朝堂上的事哪里有个准儿,“牵连”二字就像悬在头顶的剑,这午夜惊梦,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而偏偏刚才看到的跟在沈燏他们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虽做侍卫打扮,不过苏寄月还是认出来了。
独自一人把那么大的翡园打理得那么好,偏又脾气古怪得很的园丁,能有几个?更何况她是苏家的大小姐,那园子、那园丁,她见了十几年,怎会认不出来?
可是涟叔怎么会跟在东静王身边?听说他前年冬末就离开苏府了,此后再无消息,难道说这一年来,他就跟在东静王身边么?
苏寄月知道祖父前些年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去过一趟边关,当时先帝还在,东静王正戍守与西梁交界的国境,两人偶然认识,并结为忘年交。后来虽没见有什么特别来往,但祖父对东静王的褒奖,苏寄月却是清楚的。
那么,苏府跟东静王,有没有联系?
瞧见妻子眉峰微颦,严陌华就猜到是什么缘故,但有孟栩在场,他不便说什么,只笑道。
“天色晚了,我们也回去吧。孟公子,你要同我们一起走么?”
“唔,不了,严大人请先回吧,在下还想再坐坐。”
“也好,那就先告辞了,孟公子,《五国史鉴》之事,我们改日再叙。”
“呵,孟栩必扫榻以待。严大人严夫人慢走,在那下就不送了。”
目送严氏夫妇并肩离去,孟栩唇角的笑渐渐淡下来,终至消失不见。那个形容飘逸散漫中微微带着一丝邪魅的贵公子,此刻看起来,冷面冷心,好似陌然于这滚滚红尘。
有人恭恭谨谨地过来,垂着眉眼,低声道。
“公子,相爷已在别院等着了。”
马车辚辚地驶向京城,一双儿女今日游够了*光,此刻已倒伏在父母怀中,轻轻浅浅地入了梦乡。搂着女儿,苏寄月倚着车壁,窗上的纱帘被风一阵阵地卷起,露出外面无限美好的原野春色来,她却已无心观赏。
挪了挪儿子的头,严陌华看向妻子,轻叹了口气道。
“别多想了,寄月,树大招风,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免不了的,不管是苏府,还是严家,甚至是孟府,只要那个宝座上坐着皇帝,就无可逃避。”
“……明白,妾身明白。只是想着若有那一日,这些孩子,我们的孩子,从云端打落泥潭,无人呵护不说,更可能受人**——妾身想起来,就觉得心痛!”
“这你放心,严家这么多年,怎么说也备了条后路,断不至于让孩子们受人侮辱,凄惨度日。想开些,寄月,我们会尽了所能保护他们,但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们就只能求神佛保佑他们更坚强些,再往后,就是儿孙自有而儿孙福了,你我管不到。”
感叹地说完,严陌华淡淡一笑,“苏府也繁盛了百年,这些事,想必也有安排,你不必过于担心。虽说主上前年动了苏府,但散些家财博取主上安心,他又有了银两扩充国力,应是颇为欢心的,两相衡量起来,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唉,你说得是。”轻抚着女儿墨黑的长发,苏寄月叹道,“但我只怕引得那人贪心,怕是不吞下苏府就不肯罢手了。况且这兄弟间的光景,你比我更清楚,你跟爹他们日日忧心的不就是这个吗?”
严陌华听罢,苦笑一声。
“这棋局有没有法子可解,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只看他坚持的那场婚姻能不能带出个好结果吧。我跟爹自会慎重,寄宁也知道,否则不会请萧门的人护送宛青回渌州去,你还是放宽心吧,孩子们也大了,看到你忧心忡忡,他们也会不安的,这却是徒增烦恼。”
“嗯,是妾身疏忽了。”
从一双儿女身上收回爱怜的目光,这苏府里往日曾协助母亲任夫人管家的大小姐,如今打理着偌大严家事务的少夫人看着丈夫,露出了平素那温婉宁和的笑容,美丽的眸子里有着身为妻子和母亲的坚毅。
“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专心朝中的事务就可以了,我会照顾好娘和弟妹们的。夫君,不管将来怎样,妾身,总是要陪在你身边的。”
山盟海誓说得天花乱坠,也抵不过这实实在在一句话的分量。严陌华心中柔情激荡,却只笑一笑,伸手轻柔而紧地握住了妻子纤白柔荑。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三章 引线之针
第三章 引线之针
弘光五年,渌州自旧年接来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大,特别久,已是初四了,几日来,这雪时大时小,竟是总没停过。
热闹的官道白茫茫一片,新年也拦不住的行旅的马蹄,终于在皑皑白雪前止步,人们以“被困”之类的词语或庆幸或无奈地解释着自己在渌州的停留。而对沈燏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瑞雪。
自去年夏天东月国和亲以来,皇帝没有动他的职位、权限,而是慢慢地加强了对他的监控,目的么,自然是想把国中不忠于自己的势力一网打尽。这半年,渌州的交锋不计其数,沈珈他们撑得很辛苦,但这样艰难争取来的时间,在京中的效果却不显著。丞相孟僖、宁远侯任宏、齐国公顾显、礼部尚书严赓、威远将军冯常翼,这些掌握大权,且在朝中军中影响力甚重的人们态度始终模棱两可。而那些中下级官吏虽已有渗透,但力量终嫌薄弱。
直到初秋时,皇帝突然对一个御史公开弹劾他之事大发雷霆,沈燏知道,他这皇兄明着显示信任,然心底已对他动了浓厚杀机。可是皇兄应当也不会公然对他怎样,虽说“前捕胡虏,后猎将军”是朝中最常见的戏码,但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明动干戈凉了军心,何况那些掌握军权的世族,还有与他一样驰骋疆场的八皇叔睿王、五皇弟宁王,他们的反应,皇兄更不会忽视。
反复斟酌之下,沈燏终究决定暂缓起兵,甚至以身做饵,籍着母后寿辰的名义,奏请回京。他必须要等待,在等待中切实地壮大自己的实力,确保一击即成。因为这是篡位,篡他亲兄长的位,虽然他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既是注定要这般大逆不道了,他至少不能把自己守护多年的昭国,把这片土地,拖入内乱。
沈燏原先的打算是想携已。在昭国颇负盛名的薛羽声公然归京的,反正他们早有绯闻。而堂堂东静王执意要娶一青楼名ji为正妃,可想而知国中会掀起多大的波涛,在皇兄那儿,也该能混淆段时日的。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初一那日,夕山上巧遇的那女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美人姹紫嫣红,各具风情,自然是。谁都爱看,但沈燏自认这天下美人十停看了八停,却没见过如沈盈川这般——这般气质的佳丽。
这种感觉,来源于第二次的见面。
初二那天的夕山别院里,只抱。了五分期望的沈燏真的等来了沈盈川和兰尘,不过,随同而来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沈燏没见过,可是站在他身后的沈珏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萧门那位名动天下的少主萧泽。
身手顶尖,个性洒脱不羁,处事冷静果决,这是江湖。上对萧泽的主体评价。哦,还漏了一点,外貌英俊潇洒然至今未婚,此条消息最受江湖女侠乃至各世家闺秀们追捧。
虽与萧门有所接触,这却是沈燏第一次与萧泽碰。面,只是刚好跟昨日的两位女子一起,看来那场巧遇真的是很“巧”。
沈盈川说,萧泽是她的义兄。她没有介绍貌似侍。立在萧泽身侧的兰尘,不过在场人都知道,她们,与沈燏今日原本最大最重要的客人薛羽声亦是密友。
沈盈川姓沈,并。非凑巧跟沈燏同姓,而是她也是这国姓中的一支。她说她是她的义母——一位江湖女侠于十八年前的除夕夜无意中在京郊救下的弃婴,她身上的玉佩显示,她应当是南安王的女儿,不过,大概不会是府中妃妾所出。
这些话的真假,沈燏无从判断。当然,他可以去查,但既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结果只怕也是跟她们说的,一样吧。
所以沈燏决定不费这番功夫,他听沈盈川述说着自己的身世与追随他的希望。没有悲戚,没有鼓荡的情绪,沈盈川无比冷静,然后说,愿意鼎力相助。
说这话时的沈盈川眉目沉静如水,她原本就极美丽,又于女子的秀雅中透着股英气,更显得独特,却与沈珈不同。若说沈珈炯然的双瞳、笔直的身影似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的话,那么沈盈川的气度就偏向深广。她略微侧着身子坐在那里,双臂自然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直视着毫不掩饰大将之威的东静王沈燏,神色间毫无惧意,那目光却不是相抗,而是安定若素的,仿佛掌中握着乾坤。
这形成了沈盈川一生中最恒定的气质,许多年以后,当这个时代的人们也终于成为历史供人评说的时候,不管是小说中描绘的,还是戏台上演绎的,沈盈川都似一则俯视江山的天神般的传奇。
那已是昭国盛世的煌煌乐章,瑰丽如梦,而在这梦起始的弘光五年,人们正在历史中导演着相遇、背叛与结盟的序曲。
“姑娘要帮我些什么呢?”
沈燏看来兴味盎然地这么问,沈盈川淡淡一笑。在昨晚之前,她确实没想过萧门势力会如此庞大,朝中情形,萧门已不动声色地摸了个十之七八。
“恕我直言,王爷现在最急切的,应当是二月初您的母亲孟太后的寿辰这一关吧。虽然这是王爷您自己上书求来的,希望以退为进。”
端起薛羽声续上的一杯热茶,沈燏不置可否。
“眼下外患虽未清,但大患、明患已除,军中青年将领渐起,王爷,您已不需要以万金之躯亲赴沙场涉险,想来圣上早就深念同胞情义了,此番该是正好可以借此召您回京,从此长居帝都,安享荣华的吧?”
沈盈川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玉石相击一般轻越,兼之语气舒缓,徐徐道来,配合她平稳的神情,这番另有深意的话说出来,竟无半分不协调。
“呵,本王原就不是嗜杀之人,只是家国有难,我堂堂男儿岂能龟缩于人后?如今既然良将并起,边关无忧,本王能脱离战场,避免马革裹尸的命运,安享荣华,倒也是件幸事。”
“听闻王爷在京中的府邸是当年太后亲自选定的建造样式,颇有江南曲觞流水之美,秀雅为京中第一。如此美宅,想必王爷会喜欢。再者,王爷戎马多年,杀敌无数,手中掌着重兵的时候,还有人敢来刺杀,日后离了军政,然积威仍在,怕是这类刺杀更少不了,王爷如要安享荣华,盈川以为,倒需做好今生都不再迈出那秀雅王府大门半步的打算才是。”
堂上蓦然陷入沉寂,沈盈川的话可说是极大胆的,沈燏的眼眸一下子冷了下来,半晌,他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还没人敢这么对本王说话,沈姑娘,你是第一个!”
沈燏唇角微带笑意,声音听来似乎温和,目光却凛冽得让人有如履玄冰的寒意。太明显了,让一直形容慵然的薛羽声都不禁坐直了身子,面色颇为忧虑。
萧泽捏着茶杯侧目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兰尘,轻轻弯了一下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化开在他平静的双眸中,让兰尘放下心来。
盈川的反应却是分外平淡,她似是坐累了,动了动身体,右手仍支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搭着左手手腕,就那么看着气势迫人的沈燏。
“忠言或许逆耳,盈川历世未深,说话不当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你真觉着自己说的就是忠言?”
“不,盈川不敢。历史但以成败论英雄,倘王爷不能成功,那盈川今日所言便是佞语。所以,盈川希望王爷成功,您也只有成功,才不会被当作失节的佞臣,或,是那可怜的不得终老的忠臣。”
话说到这时,才真正在字面上有那么一点明晰。沈燏没有表现出怒意,只轻叩一下手中的茶杯盖,悠然道。
“本王还是有点不明白。”
“王爷请讲。”
“本王不明白,首先,南安王府已然覆灭,逆臣之女,照说世人该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沈姑娘却自己把身世揭出来,冒这么大险赌一口气,值得么?其次,以沈姑娘的影响……”
沈燏的目光淡淡瞥一眼闲闲坐在旁边,始终不插话的萧泽,继续道,“姑娘应有能力结识朝中显贵,怎会找本王来求得功成名就呢?本王远离京都多年,虽战场上屡立战功,但朝堂不比沙场,姑娘如何笃定本王能成功?”
“除了王爷您,谁堪当此大任?”
“本王只擅长行军打仗。”
“盈川以为,两者倒颇有相通之处。”
“——哦?”
“兵马未动,粮草须先行,这是一个后备问题,王爷带兵多年,这一点想必已是烂熟于心。同理,朝中如何动都无妨,却决计不能干扰天下。天下不稳,朝堂何以立?虽说流弊祸及天下,有施政不善之过,但不以天下为根本来考虑,纵一时取得先机,这胜利又如何能长久?短视辈,终不应担天下,否则,便是己之悲,天下之悲。”
“这一条嘛,寻常,当不起翻天之举。”
“知人善任,不妒贤,不忌能,可忍又可变通,同时身负赫赫威名。王爷,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应该不需要盈川在此赘言。”
没有言语上被冒犯的不悦,沈燏适然笑道。
“这番恭维倒是高妙!沈姑娘言语不凡,适才是本王小觑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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