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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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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长箭箭杆上,雕着两个古篆字迹——“穿云”。
足有七百余步!
羌胡将军瞠目,眉心一缕血渍蜿蜒流下,身体从马背上轰然倒下。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第二箭,第三箭……呼啸而至。
他明明是一箭一箭地射出去,但却像是天空乍然一阵箭雨。五箭射程之内,那半空的风沙,似乎都被这长箭带起的凌厉气流所扼,在天空止了一止。第二箭,他一箭射落飞扑过来的羌胡武士;第三箭,一箭射翻前后两名胡人骑射手;第四箭追上拍马转身逃脱的将领、射穿他的背心;直到第五箭,一箭射断了胡人高高飞扬的帅旗。
那面苍鹰怒翅的大旗,齐腰折断,轰然倒地。
每一箭都是不可能的距离!
在他身边,一身银甲的年轻武士骑在雪白的战马之上,乱军之中如玉树临风、指挥若定,手握雪亮的一丈二尺梨花戟。
那是左千城!
王览与云渊对视,看到了对方眼睛里震惊激昂的神色。身旁武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那是……公子!是公子!公子和左千城将军啊!”
这种箭势,九州三陆加上云梦、东海,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是公子怀璧!
穿云裂日,九珠连弩!虽然,这一次他只射五箭。
云渊大喝一声:“开城门!内外夹击,接应公子!”
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三月二十,公子怀璧与在虎贲兵变之时逃出凉州的左千城、风无逸等将军会和,召集旧部五千,自燕支山小路暗兵突进奔赴陇勒,突袭围成胡兵。云渊开城接应,里应外合,大破胡兵。
乾坤倒转之下、血雨腥风之中,凉州虎贲卫的核心人物与主力,冲破了重重硝烟封锁,终于重逢。
此时,云渊与王览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九珠连弩只有五箭了。
龙勒城中虎贲大帐,从战车上走下来的公子脸色苍白,英俊的脸瘦削得凹陷进去。他身着重甲,可露出的手却瘦得青筋迸出,十指尖上,隐隐有十个细小血洞,已经结痂。
可是微微一笑间,依然眉间睥睨。
带着血腥味的风吹过每个人的面容,这一段日子天翻地覆、步步惊心,每个人每一步都想走在刀刃上。血雨腥风中,几乎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已经做好了全盘倾覆的准备;而此刻,这些前一刻还生死不明的兄弟们就站在眼前,恍惚之间,这一切竟不像真的。
“公子!……”诸位将军齐齐拱手单膝跪地,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一时间竟微微哽咽,无法言语。
几乎每个人都在心底默默接受了,此生,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些八年来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人了,他们的伙伴,他们的兄弟,他们的领袖。
王览与公子怀璧微微含笑的眼睛对视,又默默转过头去,眼睛里一片晶亮。
云渊眼角微亮,沉声道:“末将丢了朔方、害四万兄弟埋骨荒野,辜负了公子,请公子责罚!”
公子怀璧既不言语、也不阻止,他缓缓看过诸位将军,双手交握,深深一揖:“此战之责,在嬴某而不在诸位将军;诸将军,请受嬴某一拜!”
后世史家每每看至龙勒城之会这一段,无不慨然叹息。这场名垂青史的朔方之战让无数名字被后世铭记,而这场战争本身的波澜起伏、云谲波诡,更是让后人津津乐道。
是啊,就在这座小小的孤城之中,这一场不起眼的“君臣”之会,为这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战,再一次写下了转折的一笔。
不要小看历史任何一小处转折,这小小的纰漏,都有可能是这条长河猝不及防的浩然回转。
而此时虎贲卫军中,正是群情激昂,争论不休。
左千城道:“我们八万兵力,与五胡联军实力固然悬殊,但依末将之见,也未尝不可一搏!”
顿时群起四应:“是啊,怕什么!公子没有事,我们还顾虑什么!打回凉州去!”
“是啊!打回凉州去!”
一片激昂澎湃之声。
云渊骂道:“打仗就像吃饭那么容易?都打了多少年的仗了,还能说出这么毛躁的话!”他转向公子,拱了拱手:“在下倒是以为,应该从长计议才是。”
公子怀微微一笑,抬手,众人顿时停住了声音。他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不打回凉州。”
不打回凉州?
诸位将军一时面面相觑,皆露惊愕之色。
公子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在他面前,是一副巨大的羊皮地图,是由王览亲手所绘,城池地形,巨细靡遗。上面用朱笔标出三处——自西向东,依次陇勒、朔方、凉州。
河西之地的心脏与灵魂的所在,凉州城。
他微微仰首,巡视着这片河山,手指在“陇勒”、“朔方”、“凉州”三个地名上依次划过,胡人的兵马大举东进,越往凉州城的方向,兵力越强大。
公子扬眉慢慢道:“我这一次,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眼睛里突然锋芒凌厉,手指陡然一划、逆向而行,掠过凉州、朔方、陇勒,越过河西走廊,直向西北,啪地牢牢按在四枚黑色的大字上:“直捣王庭!”
那是“羌胡王庭”!
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三月二十一,公子怀璧惊世一谋、率虎贲卫铁甲三万剑走偏锋,将胡人东部重兵防线抛在脑后,轻易越过燕支山,大军西进,直捣羌胡王庭。(奇*书*网。整*理*提*供)
正全力攻打凉州城的左贤王闻报大惊失色,立即班师回王庭,急兵相救。回师王庭的五胡大军途经燕支山下之时,正遇左千城、顾琼三万兵马等待已久的伏击,虎贲卫以逸待劳,斩首胡人数万。
五胡联军伤亡惨重,联盟顿时崩摧,羯、戎、西狄、北蛮四族各自奔逃。羌胡主力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向王庭急进。左贤王率精锐主力日夜奔驰,终于在燕支山北麓与静候此处的公子怀璧,赫然相遇。
英雄的相逢,总是出人意料。
终于到了王见王的时候。
而此时,虎贲卫剩余数万大军以云渊为主帅,与诸位将军一起急兵奔赴凉州,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残局。因为,那里有公子怀璧不惜一切代价要救的人,还在顾雍手中。
孤军深入、直捣王庭,这惊世一谋,真正让公子怀璧的名字,彪炳史册。
历史的发展总是变幻莫测,谁才是最终的执棋手?一局倾覆半壁山河!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章或下下一章,完结!】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双雄
这里是燕支山北麓,苍水之畔。燕支山为界,以南为河西走廊,以北是漠北草原。茫茫苍水从昆仑发源,从这里流过,蜿蜒向东南流去。
燕支山北麓的山脚下,是一片荒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却没有牛羊,而是静静矗立的铁骑军队在莽莽枯草间掩映乍现。
在大队铁骑的最前方,矗立一匹赤红的战马,马背上骑士同样火红的大氅在风中猎猎掀起,像莽莽荒原间一团骤起的火焰。在他两侧略后退的地方,是两名与他一起策马而立的骑士,一人皮甲胡服,一人却是中州武士的打扮。
三匹骏马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会来么?”
为首的骑士沉声道:“会。”
“为什么?”
“他是一个很清楚自己目标所在的人。”
“此话怎讲?”
高大的男子沉默片刻,慢慢道:“他与我争锋河西,是为站稳脚跟;出兵伐梁,是为巩固实力。此时,即使得到我漠北草原又有何用?此子之心,从来不在漠北,而在南向!”
中州武士默然无语,良久道:“王爷可引嬴怀璧为知己了。”
“不,”左贤王眼眸沉沉,够了勾唇角:“我们只是一类人。
晏仲玄低声叹息:“我只是不明白,这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必胜之局,已经到了最后。我们究竟是怎么输的?”乱世之局云谲波诡,稍微棋差一招,便是全盘皆输。只是这一招,究竟是在哪里?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败了!”左贤王凝目远眺,目光沉沉,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也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
左贤王身后,三千铁骑在荒原上沉默地矗立,野风呼啸,斜阳在他们身后画出暗红的背景。
晏仲玄突然低声急促道:“来了!”
铁蹄奔腾的声音从远处滚滚而来,越来越近,左贤王神色不动,执辔的手指慢慢收紧。
迎面而来的大军仿佛从地平面上一跃而出,急速扑近,在距离胡骑十丈处押马停下,兵阵精整、战马嘶鸣,踏起一片烟尘大作。长长的丝绦与战旗凌空飞舞,虎贲大旗呼地举了起来,上面如蟠龙肆卷,大书一个赤字——嬴!
左侧的胡服将军蓦地举起大旗,苍鹰的图案迎风飞舞,打出紧急戒备的旗语,身后三千铁骑立刻严阵以待。
“两翼各有一千,中央轻骑重骑足有三千余,”晏仲玄低声道:“王爷,来人至少五千!”
那是一色精钢铁甲的虎贲卫重骑精锐,像黑色的飓风瞬间席卷了燕支山脚下的草原。那些武士全身罩在钢甲之中,森林般的斩马刀冷冷丛立。铁骑奔腾停止后,他们就像几千尊黑色的雕像般骤然静默,不动如山,一股压力像山一样,从铁甲军团处无形地压了过来。
天地间在强大的压力下寂静,晏仲玄也倏然心惊。
左贤王微眯起双眼,没有说话,对面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破空传来:“可是左贤王阁下?”
□的坐骑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突然低低咆哮。左贤王轻轻抚摸战马的脖颈,让暴躁的野兽安静下来,沉声道:“可是河西王府公子怀璧?”
无论公子府与王府如何势同水火,外交政令上依然从属于王府辖下。
对面的人一声轻笑:“正是在下。”
左贤王眸中暗芒一闪而逝,沉声道:“久等了!”
他一勒马缰,骏马长嘶,向前缓缓出列。对面虎贲卫两翼的骑射手策马奔出,张弓引箭,形成两扇雁翅大阵,角弓齐齐对准了左贤王的方向。而与此同时,胡骑三千武士迅然而动,同样的射手飞奔出列,铁弓针锋相对,对准了虎贲卫的方向。
晏仲玄蓦地低喝:“王爷!”
他按在腰间剑柄的手骤然握紧,此时他才察觉,掌心渗出的汗水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剑柄,剧烈的心跳几乎冲破胸腔。
对面被虎贲卫拥簇在中央的人忽地高举右臂,身后的虎贲武士按捺下来。
他身边跟随的是一名一身白衣的谋士,晏仲玄看到那谋士同样似乎欲阻止公子怀璧,但那人一样毫不理会,他一夹马腹,同样一马独骑,缓缓而出。
漠北的雄鹰与河西的枭雄,终于直面相遇。
两匹战马在相距一步的时候停下。对面一袭战袍、腰佩长剑的人目光深邃,微微一笑,竟拱手一揖:“河西嬴怀璧,觐见左贤王阁下!”
这是左贤王第一次见到这位一生中最年轻,也是最强大的对手。原来,这让他龙困浅滩、一世雄心不得施展的年轻人,是这个样子。
他很英俊,轮廓比一般中州人要深邃几分,有一双不同于中州人的墨蓝的瞳仁,似乎印证了出身卑微、生母是胡姬的传言。
但这英挺的年轻人却是苍白的,苍白而憔悴,有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想来是他身受重创,却来不及稍作休憩便千里疾行奔赴陇勒、直捣王庭,率虎贲铁骑扭转战局。连番征战下来,居然还没有倒下去,恐怕也是全靠一股意气支撑至今。
左贤王心中长长一叹,就是这还一脸病容的年轻人,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那固若金汤的囚室之中必死无疑、河西绝境再无力回天的时候,他一举力挽狂澜,颠覆了全部战局。
而他单骑来会,只着一身玄黑织锦的战袍、腰配长剑,竟没有披甲。
“年轻人,你不曾披甲前来,难道不怕我下手杀你?”
公子怀璧轻轻一笑:“我铁骑踏遍千里王庭,难道还怕眼前王爷一柄利器?”
是了,就这展眉一笑间,明明是苍白憔悴面容,眉宇间却一抹雄霸之气陡起,让人不敢逼视。
左贤王眼睛里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这样的人,才配做他的对手。
“很好,本王喜欢势均力敌的人。”左贤王冷冷道:“这一战,本王输给你了。你如何才能从我草原退兵?开出你的条件。”
他说“输了”的时候,就像说自己“胜了”一样。
公子微笑道:“王爷似乎忘了,现在谁才是掌控着主动权的人。”
“年轻人,既然你已经前来赴约,就有与我和谈的意思,何必惺惺作态?不如挑明了讲。”左贤王声音传来,沉冷如刀锋:“其一,我羌胡地处漠北,而你志在南向。占我漠北草原,除了为你每年提供一些不断北逃的奴隶也没有什么更大的用处,只能拉长你的战线,更累你分神镇压治理,拖你脚步。其二,年轻人,你固然已占尽上风,但你我双方耗损都不算轻,只是我羌胡更严重而已。若是继续打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太大好处。其间利弊,你比本王更清楚吧,这难道不是你前来赴约的原因么?”
公子大笑:“王爷爽快!既然如此,我也不须客气。我要你漠北草原,确实还不是时候;但我河西之地,对王爷来说却是重要的很。王爷让我退兵也容易,答应我三个条件即可。”
“什么条件?”
公子怀璧一字一顿道:“第一,西起敦煌,北起燕支,接连昆仑、苍水一线为界,王爷有生之年,羌胡军队不得踏入我河西走廊半步!”
左贤王目光骤然一沉。公子怀璧毫不退缩,目光如剑。
这场五胡伐河西本是左贤王孤注一掷的一战,没想到,这一战压上了羌胡几乎全部精锐的身家,却一败涂地。五胡联盟崩摧、兵马折损极重不说,草原更要因此面临一场羌胡五部的夺权内乱。
还会有下一次的重整河山、再战河西么?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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