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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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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起来了?”却不想嘉靖一眼便瞥到了张淑妃的举动,他面色如常,只是眉毛一挑,语气却不善,“禁苑走水,雷火劈木,乃是后宫失德嫔妃的错处,只是找茬生事,着实无德无品,让朕失望至极。”

张淑妃见状不好,也不顾脚下正是一个雨水堆积的泥坑,赶忙就跪了下去,华丽的彩衣也全然浸在泥水中。她额上的冷汗汨汨而下,忙乱中头上一朵开的诺大的芍药花也掉到地上,声音里更带了几分哀婉情切:“是臣妾管理后宫不妥,请陛下赎罪。”

嘉靖到底与张淑妃有多年的情分,此时见她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花容尽皆失色的模样,反倒有些于心不忍,沉吟着只是没有发话。

“陛下,”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所有人都寻声望了过去,只见有个小内侍匆匆跑了过来,满身都是墨色的灰碳,只见他豁然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声调说道,“禀报陛下,不止禁苑一处走水,就连永寿宫也起火了。”

“什么?”嘉靖皇帝大惊,眸中光色一沉,绣袍微微发抖,就连声音也有些变了,“永寿宫挨着太液池,怎么会起火?”

“是因为……是因为……”那小内监顿了一下,却偷眼去看同跪在地上的张淑妃。他略微抬起了头来,安媛在一旁却看得清楚,{奇}这小内监不是阿保是谁。{书}她心下震惊不已,{网}却瞬时目光转向了嘉靖的身后,只见秦福永远站在嘉靖皇帝身后的阴影处,垂着恭顺的眼眸,双唇抿的如铁线一般,脸上墨然无色。

“你看我作甚?”张淑妃见阿保不住的瞧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有些心虚。她在宫中到底得势多年,很是有些人望,阿保果然更加害怕,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低下头去。张淑妃心中一惊,骤然想起一事,心中更是恐慌,她颇为威严的呵斥着阿保,眼角却是觑着俏立无言的段嫣儿,口中怒道,“你们这些宵小,还有什么花样,难道都想往本宫身上扣么?本宫行的正,也不怕你们诬陷。依本宫看来,须得好好查查这小内监,永寿宫好好的,怎么就会着了火?”

嘉靖面色难看至极,狐疑的目光不断的跪在地上的阿保与张淑妃之间逡巡。却听一旁的段嫣儿忽然凄凄惨惨的开言,呜咽的风声中,她的声音飘渺,听起来并不真切,“陛下,臣妾所住的禁苑四面都是高大树木,最易引来雷劈火势,此乃天灾,可永寿宫旁却是大片的湖面,也会走了水,这好生令人费解。臣妾听闻,蓝真人离宫前曾有言,宫中若有火光之险,半在天灾,半在人祸,如今怕是应验。”

“到底是因为什么!所有原因不必忌讳何人,都直接说来。若有半句隐瞒,朕打断你的腿。”嘉靖本已是怒气极盛,听到蓝真人所言更是倏然变色,他此刻语气森然低沉,全然似是变了个人。

阿保被踢了个脚朝天,滚在泥泞中很是狼狈。但他很快就从泥中翻身,伶俐的跪在地上,咬了咬牙,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道,“奴才不敢隐瞒。实是因为淑妃娘娘所居住的千秋殿内先行起火,据说是因为千秋殿内有人在貂账中密制香药,药炉倾倒而点燃了貂账,火势陡然而起,顺着千秋殿就烧到了旁边最近的永寿宫了。”

“密制香药?果然是人祸!”嘉靖怒极反笑,斜眼就向跪在地上已是吓得瑟瑟发抖的张淑妃瞧去,眼神刻毒至极。张淑妃尚不知危险,抬起苍白的面孔还欲争辩。却见嘉靖皇帝怒吼一声,狞笑着抬脚就踹了过去。

张淑妃“啊”的一声惨叫,捂着心口便仰面倒在泥水中,声音凄厉的怕人。

却无人再去理会她的惨状,眼见着嘉靖拔腿就往永寿宫的方向匆匆赶去,众人都跟着赶紧走了。安媛迟疑了几步,尚是有些怜悯的回头望了躺在地上的张淑妃一眼,只见她面如白纸,仰卧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那一脚看来踹的不轻。

“李夫人难不成还在可怜她?”耳边是嫣儿的轻笑,朦胧的夜色中她的面容也艳丽的有些模糊且陌生,那张芙面似是含笑的觑了张淑妃一眼,伸手拂了拂衣带,就像是要拂去衣襟上的灰尘,她的身姿依然消瘦翩跹,可神情却说不出的妩媚,咯咯轻笑着已是走远,“这贱人才是乔张作致,躺在地上作死呢。”

安媛听她所言,心头剧烈一震,仿佛不认识了她一般,站住了脚步。

“别趟这滩浑水了,”身后有人轻轻的说,“壬寅宫变后,陛下就再也不回大内居住了。在永寿宫里住了二十年,宫中乘舆服饰、先朝异珍数不胜数,都是陛下心头所爱之宝。此番被毁是由千秋殿所起,张淑妃必然死到临头。”

“事发时张淑妃都不在千秋殿中,此罪何以致死?”

安媛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去,只见张居正只是默默立在原处,目光灼灼然,声音却平淡如斯,“致人于死地,有时只是需要选对一个时机。”

良久,身旁其他的人都走的尽了,冷风也刮得透了。安媛只觉得彻骨都是寒意,她慢慢的说道,“嫣儿和我,当年,曾是一同入宫的。那时候嫣儿胆小,性情又柔弱。入宫半年多不得见圣面,她明白是被人压制阻碍,可她心中冰冷如死灰一般,只是在冷如冰窖的青云宫中挨日子,并不如何去争取。”张居正静静的听着她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久以前的画面,她急匆匆的跑来司礼监,央着自己去吹一曲萧,给嫣儿的舞姿作伴。那是她虽在低落逆境中,却盎然而有生气,不像现在这般低落盎然。

安媛的目光慢慢滑过地上的昏死过去的张淑妃,只觉得冷风冰冷的洇在喉头,“我和嫣儿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一般。我知道嫣儿在宫里过的并不快活。几次失宠复宠,她都并不在意,情愿在宫里过着冷冰冰的生活。无论多逆境的时候,她都为着我好,心心念念的要送我离开这个地方。她的性子虽然淡泊,却从未害过人……我,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话,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夜色很静,心却是冰凉的……冰凉透了。

“能陪你走一生一世的人很少很少,何必把自己拘于这么狭隘的境地。”张居正默然良久,只是淡淡说道,“人都是会变的,不值得为别人的改变伤心落泪。”

安媛闻言知意,心下忽而一动,红着脸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有一片冰凉落在额间,皎白冷情,寒入骨中。

有只手轻轻拢了过来,拂去了她额上冰凉的雪花。那手指轻柔的似是意犹未尽,在她额上略作停顿,就那么一瞬,她似是能感到他指尖的温热。她心下莫名的一暖,却觉得那手指顺着额间渐渐滑下,触到她微带湿润的眼眶。

她本能的想躲开,却似是眷恋那指尖的温暖。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热的拥抱中。

“而我,也不愿看到你流泪……”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温柔的如同坠到水里的影子,虚幻的仿佛不再真实。

冷冷的北风吹着,天这般寒,可心中却忽然烫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躲开那个拥抱。就仿佛是依赖一种温热的感觉,心下一时欢喜、一时沉沦,就像忘却了万物,想要把心放逐到最远最远的地方。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

昔日里华丽非凡的永寿宫,一夜之间就烧得只剩一座废墟。

安媛闲坐在菱花雕床边,对着一盘残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在一旁抱着铃儿的丫头紫燕兴奋地说着宫内传闻:“夫人,你知道么,秦公公亲自指挥着宫中侍卫宫人忙了一夜,却只在大火中抢出了几箱宝物。陛下一直都站在永寿宫前看着,心疼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丫头,”安媛笑着打趣道,“哪里听得混话,陛下怎么会为了几箱宝物这般失态。”说着她伸手又翻了一页棋谱,这本《子玉谱》是张居正不久前遣人送来的,她爱若珍宝,一清早便翻出来看着。然而书页上的字却一页也未看进去,她心中只是欢喜甜蜜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昨夜张居正送她回了澪径轩后,自己又赶回了永寿宫去。才分离不过半日功夫,可思念却比三秋还要漫长。

她并非未解世事的怀春少女了,在那一个世界中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恋人,也有过伤心彻底的失恋。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被封闭,可时光荏苒,昨夜的那一拥,她竟有了莫名的心动情愫,宛若许多年前还是少女的初春,第一次遇到了心头满满爱意的恋人。

此时她虽是拿着棋谱,眼眸却是不时的注意着窗外的动静,只盼着那熟悉的青衫身影快快到来。

紫燕不服气的说道,“夫人别不相信,咱陛下虽然富有四海,却在这物件珍宝上最是心疼的。夫人难道没有听说过么,嘉靖二十六年,宫中也是走水,陛下忙着抢救寝宫里的珍宝爱物,竟然连皇后娘娘都没顾上。可怜方皇后娘娘是活活被烧死的。”

安媛吓了一跳,手中棋子落在地上,“可莫要乱讲话,这等宫闱大事怎能乱说,仔细你的性命。”

“这丫头倒也不是乱说……”门外传来了裕王的声气,只见他气宇轩昂的推门而入,眸光深静若潭。

紫燕一眼瞅见来人,莫名的脸上一红,深深福了一礼,娇声道,“王爷。”她心中又喜又怕,几乎都要站立不住。

安媛见来人是裕王,心中却是略有失望,也并没有察觉到紫燕的异样,只是放下了棋谱,有些责怪的对裕王说道,“你别再纵容她了,如今总归是在宫里,这些话如何胡乱说的得。”说着  她吩咐着紫燕道,“还不快去给王爷沏茶,在这愣着做什么。”

紫燕心里失落了一下,粉嫩的面颊也红了,却只能低声道了“是”,深深地看了裕王一眼,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你今日气色倒是好,可晓得宫里都快要乱了套了。”裕王觑见安媛的面色红晕,芙面含笑的娇羞模样,某个瞬间只觉得艳光四射,眼目灼热间竟也恍惚了一下。

裕王本市说着无心,安媛却是听者有意,不觉脸也红了,忙遮掩着心事啐道,“宫里若真有那么乱,你怎么到有空过来?”

“我可是在永寿宫忙了整夜,刚刚父皇才开了赦,放了我们出去,”裕王大棘棘的捡了棋桌边便坐了,话语亦是随口而出,“你才进宫多久,这宫里的事只怕还不如那丫头清楚。”

窗外日色喷薄如金,安媛却骤然想起了夜里张居正说的话,心下一惊,扬起了秀眉问道,“那张淑妃现在如何了?陛下可曾饶了她?”

“父皇若想不起她,对她来说倒是幸运,”裕王叹息了一声,接过了紫燕红着脸敬来的茶,一眼却看到她出去不知何时又抹了脂粉,脸颊上两朵艳丽的红,俗艳的却很是引人注目。他心底无声的笑了一下,只做未看到,续说道,“若是有人在父皇面前再提张淑妃的名字,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紫燕见他全然是未曾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不由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慢慢收拾了茶盘退了出去。

安媛想起了当年张淑妃得宠时,嘉靖对她百依百顺的样子,就恍如昨日一般,心下顿时黯然。

“你这样失落作甚,”裕王只是觑着她的脸色发笑,“给你说个有趣的事,昨晚上有人可是触了父皇的霉头。”

“怎么触了?”安媛没精打采的问,仍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并不很是关心。

“父皇的寝宫少了,必须得再寻一个新的住处,便准备下旨让内务府拨款重修永寿宫,可却有人不识时务的出来阻挡,说是花费过奢,父皇只需搬到玉熙宫住即可,”裕王有些失望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关心这事。”

安媛蓦然想起昨晚后来张居正赶去了永寿宫那边。这样直言进谏的话还有谁说的出来,她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蹙了眉头忙问道,“那陛下可是生气了?是谁人这般大的胆子。”

“此人你决计想不到,”裕王见她关心,顿时来了精神,唇角也扬起了淡淡的暖意,笑吟吟的说道,“堂堂首辅大人,权倾天下的严嵩严格老,奉承圣意二十余年而居高位。居然能转了性,劝说陛下做起清廉圣主,是不是可笑?”

安媛听说是严嵩所言,心中一松,神色也放松了许多,含笑道,“严格老可是昏了头了,这种批龙鳞的事也敢去做。以严格老的圆滑世故,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玉熙宫在太液池旁,金鳌玉蝀桥西头路的北边,不过两层屋舍,是一处甚小的宫殿。以嘉靖奢靡好排场的性子,如何能在那里住下去。

“严阁老已经八十多了,再精明的人也有昏了头的时候。这一年来,他被御史们弹动的慌了手脚,连儿子严世藩也远远的打法去了江西守孝,他恐怕是为了摆脱自己‘阿谀奉承的佞臣’名头,而有意为之”裕王鄙夷的一笑,“真是不知死活的鼠辈,还做这等跳梁小丑。”

安媛听他提到严世藩,忽然有些心慌的向铃儿瞧去,转眼铃儿也有半岁了,离严世藩出京居然过了这么久了。她回头见裕王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赶紧遮掩的说道,“那后来呢?严阁老可是为了这事被陛下严办了?”

“父皇倒是很给严阁老的情面,”裕王慢慢收回了目光,他轻轻颔首,目光中却再无笑意,“父皇盛怒之下也只是责怪了严嵩几句,罚了他半年俸禄,倒也没有别的动作。”他说着顺势站起身来,勾身去看安媛手中的书卷,一壁奇道,“你在看什么呢,平日里倒不曾看到你读书。”

“没什么,只是无聊学学下棋打发时间。”安媛慌忙把书卷收了起来,“王爷贵人事忙,怎么来我这里厮混。”

裕王深深的瞧了她一眼,却是洒脱的一笑,“瞧你小气的,不过是随口一问,又不是要抢你的,这就开始赶人了。”

翩然飞舞如金蝶的黄叶便要落尽了,从一叶落而知秋,秋尽最后一片黄叶婉转低回的无声落下,不过短短的数十个日夜,紫禁城里却又似换了一番天地。轻薄的霜气笼罩了每一角砖瓦红墙,鸦声照例嘶哑的啼叫,嘎嘎然仿佛是沉重的压迫,落在人们心头。

傍晚时分,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京城瞬时笼罩在一片苍茫的寒意中。青云宫里却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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