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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奴 by 彻夜流香-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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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面不改色地道:「不是!」
宫藤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我却下意识地感觉王爷似也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口中微有苦涩,耳中听到宫藤道:「好,亦非,你过来,我只能告知你一人。」
安宁叫道:「你要说,就快说,做什么叫我十五哥过去,你想暗算他不成?」
宫藤冷笑了一声,王爷微笑道:「扶桑人最重言诺,更何况宫藤是扶桑望族,不必过于担忧。」他说着就轻松地踏着步子走上前去,宫藤嘴角微微冷笑了一下,他淡淡地道:「我只说一遍,你可要听好了?」
王爷含笑一俯首,宫藤在他的耳边轻轻述说,我则紧盯着他的嘴唇,只不过片刻,宫藤似已将口决复述完毕。
王爷仰头,片刻才笑道:「武学浩瀚如海,果真玄妙无比。」
不知何时戈壁滩上忽然飘来了几团浓雾,宫藤那张原本就模糊的脸,变得更加似隐似现,只听他淡淡地道:「如今我们各更胜一局,如果第三局我赢了,还请王爷交出一样东西!」
大雾中,王爷的淡色衣裳轻轻浮动,他笑问:「我有何物能让财倾天下的宫藤心动呢?」
宫藤冷笑道:「宫藤家族与亦家交往百年,对你们历代亦家的子孙都有详细的评价,亦家子孙中除了亦仁,就属你最为深沉狡诈。
「你十三岁就被德武帝挑中,成为皇家新法司,专属负责朝庭无法正面处理的事情,平衡各王孙之间的权势。当年若非是你,与我宫藤家族交好的亦德又岂会一夜之间身陷囹圄,亦仁又岂能安然全身而退?」
王爷自然永远都是这样气定神闲,仿佛刚才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王朝里的内幕,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桩事,他露齿一笑,道:「宫藤无须多言,若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宫藤先生远来是客,第三题,你请出!」
宫藤一咬牙,道:「好!」他用手一拂,几尺白布飞上怪石垂了下来,两指一弹,点燃了旁边铜炉里的香,端起一钵子的墨道:「佛说婆娑为五浊世界,世人均都贪嗔爱痴。你我皆为浊世中人,我们看一下,各自用多少时辰能再现这婆娑海。」
他说完将手中的墨汁一洒,那些墨汁就全部泼洒到了白布上,他提笔腾空而上,沿着墨迹一路往下,勾勒了一个阿鼻地狱,亡魂们在喷薄溥而出的熊熊烈火中挣扎煎熬,泥足深陷,黑色血流了满面,双眼或绝望惊恐,或疯狂仇恨,彼此身影纠结,相互厮杀。
我心想怪不得宫藤再三地问我是不是陈清秋,他这幅泼墨图画得酣畅淋漓,堪称杰作,若非号称中原泼墨第一人的陈清秋到场,谁都要甘败下风。
他技惊当场,王爷这边的人不由都低头窃窃私语,只听安宁那个草包问:「石榴哥哥,这婆婆海是哪处海,这么凶险?」
若换我平时,必定要讥笑说,等你老了,你呆的得地方就是了。
偏偏十六王爷耐心地的小声解说道:「婆娑是梵语,即佛教化的世界,也就是我们所待呆的尘世。婆娑的本意是堪忍,是指凡人忍受尘世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皆为利往,忍受苦难,无法超脱。」
安宁轻轻地哦了一声。
王爷低头沈沉思良久,叹息了一声,道:「虽然宫藤这幅画过于晦暗,也有违佛家无往无来真物性,但尘世污浊,众生苦难,这幅画也算切题,我要想在半柱香之内也能作幅切题,如此图画技高超的图,只怕不能!!」
宫藤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真的得是很有违他平时扮的得高人。只听他涩涩地说:「你落败了,对吗?」
王爷淡淡地道:「你想要的得不过是叶家的世外桃源图,给你就是了。」
宫藤笑得一阵神经质,好半天才道:「我要你将锦儿的骨灰给我!」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都是赫然变色,没想到宫藤纠缠亦非近十年,尽是为了亦非母亲锦贵妃的骨灰。只听王爷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别忘了你这是在南朝,莫要欺人太甚!」
宫藤一声冷笑,道:「你刚才自承,只要落败,我要什么都可以满足我,你们南朝的王爷承诺犹同儿戏,还有何尊严!」
安宁早就在那边跳脚开骂了,王爷紧抿着双唇,双颊额微有一些发红。
我笑了一下,突然走了过去,拔出铜炉里的香,又走了过去将那幅画又端详祥了一下,就随手用香点燃了布角,风吹火旺,我就这样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把宫藤的杰作烧成了灰烬。
我看着那堆落下的灰烬,食指就着灰烬画了一朵一笔莲,然后看着大风将它吹散,才淡淡地道:「宫藤,你难道没有听过,佛说别问劫是缘,婆娑即遗憾。」
宫藤神情微有一些呆滞,我忽然有一些可怜他,想他十年追逐,不过是一个人残留在人间的一点烟尘。
我见他抬起了头,只见他双瞳赤红,心中一惊,刚想闪躲,他衣袖里的一只手形成爪形往我的咽喉掐来。
可是他的指尖还没有触及我的肌肤,就被另一只枯瘦干瘪的爪子握住了。师傅又戴着他的万种兵器出场了,我松了一口气,道:「万先生,多谢了。」
师傅一边与宫藤过招,一边一本正经地问我;道:「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做甚要去谢谢万先生?」
我只好呻吟了一声,看来师傅早把昨天兴高采烈新得的一个名字给忘记了。
万种兵器是给王爷们用的,自然比之用来给奴才们做的锅子要小好多,可即便如此,锅沿还是遮住了师傅的眼睛,他呼呼漂亮地击退了宫藤疯狂的攻击,回来的时候倒撞上了山石,而且力道不小,撞得他摇摇晃晃地。
我捂着眼睛又呻吟了一声,宫藤又扑了上来,我又有一些诧异,他平素最知进退,为何今天却死缠不休。
只听师傅边打边嘀嘀咕咕地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心中一动,这几句佛家偈语暗含冰心决的要义。
宫藤突然大吼道:「闭嘴,闭嘴!」他形貌犹如痴狂,我们不由暗暗心惊,却见他的嘴角鲜血涌出,满头黑发挣脱了发帽,刹那间变成了白色。
我心中一惊,忽然明白宫藤已经走火入魔。
他骗了师傅教了他冰心诀,却不知道冰心诀暗含佛法,最讲究清心寡欲,痴情性烈之人都不能习之,师傅大约曾经误人子弟过,所以才死活不把冰心诀教给我这个看起来激烈偏激之人,而是传给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二师兄。
宫藤貌似清淡世外高人,其实偏执疯狂远胜过常人,如今他眼见武不是师傅的对手,文又未末必能胜过我,多年的期盼一朝落空,情绪波动剧烈,冰心诀反噬嗜,竟然瞬间走火入魔。
他大吼一声,转身往沙漠中跑去,远远只见他脑后的白色长发随风在空中张扬。
十六王爷与安宁起身要追,王爷伸手一拦,叹息了一声,道:「人生是苦,最是情痴人,由他去吧!」
这个时候严管家身影一晃过来了,王爷微笑道:「一郎救出来了吗?」
严管家晃着山羊胡,尽量做出一副幅淡然的样子道:「宫藤那些手下虽然凶悍,但我又怎会给王爷抹黑?」
王爷淡然一笑,道:「好,赏金百两。」
王爷的一句干脆利落,严管家脸上的淡然倒像崩塌了似的,喜得忍不住浑身颤抖,谄媚地跑过来弯腰跟在王爷身后。
我看了有一些好笑,眼见他一路恨不得托着王爷走路,到王府门终于忍不住道:「严管家,路上有金子!」
严管家立即弯腰四处寻找,连声问:「哪里哪里?」
安宁笑得前仰后伏,我搔了搔自己的眉毛,道:「瞧岔了,原来不是金子,竟是狗粪一堆。」
严管家大约从未被下人挑战过权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瞧了我几眼。
瞧吧,本奴才风流倜傥,还怕你记吗?
王爷转过了头,微微皱起了他长眉,当然了,本奴才虽然天赋过人,但要跟个老奴才相比,到底在做奴才的经验上有一些些火候上的差别的。
但是王爷从来简言精论,不轻易不发表意见,于是一拂袖,轻快地跨门而入。本奴才自然要一溜小跑,追随主子的背影而去,方才显得识情识趣。
王爷在大厅里落坐之后,先啜了一口新泡好的乌龙茶,方才抬头叹气对我道:「你这一次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赏就赏呗,叹什么气,从来亦仁多兵,亦非多财,你什么时候变得小气了,我咂了咂嘴。
「还是十两银子吗?」王爷突然又开口问,他的嘴角似微带了一点笑。
我看着他,良久,突然道:「奴才不想叫王爷王爷了。」
王爷琥珀色眸子微一愣,那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那你想叫我什么?」
「亦非。」
严管家勃然大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奴才竟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王爷则淡淡地,低垂眼,修长的手指描着碗沿,然后才问:「你的意思是不想再作做我的奴才了,我原也可以给你脱籍,只是从今之后,你不能再跟随我了,这样可好?」
我瞪着他,良久,才伸出一根食指吐出四个字:亦非王爷。
王爷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道:「准了。」
这个时候一郎像阵风似的走了进来,一见面就轻呼了一声王爷,那语调生似生离死别似的深情款款,果然比我叫他亦非讨人喜欢多了,所以王爷表情温和地轻声安慰,眉眼舒展,没有半点打结的地方。
严管家的脸从寒冬一下子到酷暑,脸红激动地道:「这个宫藤死一百一千次不足惜,心狠手辣,我去救一郎少爷的时候,他浑身都是鞭伤,叫老奴……」他说着提起袖角擦了擦眼角。
我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噗嗤哧笑出了声。若是宫藤果然心狠手辣地处置,这一郎少爷还能这么玉树临风的站着么?
宫藤一生情痴,所以对痴情的人总能容让几分,对我是这样,大约对这位为了情人背叛家族师门的一郎也会宽待几分吧。
严管家气得羊角胡须直抖,他这个梁子我大概是结下了,一郎也是侧目而视,目光森冷,不过本奴才的仇人多如牛毛,也不差再多一位二位,所以我很潇洒的一转身走出大厅去了。
我回小厨房享用了我美美的中餐,那位吹牛有川内第一厨之称的胖子,给我留了一道回锅肉。肉切得极薄,炸得也酥,拌上一点醇香的郫县豆瓣与王府里自制的辣油,跟内地运来的京白元葱一炒,香气四溢,喜得我一连吞了两大碗米饭,连一奴才来唤我去亦非王爷那儿吃饭,我也没顾得上。
不过坦白地讲,说他是川内第一厨肯定是一些夸张了,亦家的人对饮食从来不太讲究,当年亦仁请我吃饭,也不过是一碗小米粥加一点腌制的青菜,一碟子酱瓜,跟二、三十粒油炸花生米而已。害得我后来出了府,半夜里像头狼似的找吃的。
亦非虽然是众位亦家子孙中最有钱的,但也食用简单,唯一不同的是他酷爱吃辣。我记得他最爱吃的是榆钱饭拌辣油,外带一碗糙茶汤,至多放一点上好的板油在里面。呃……所以我也不去跟人家争爱吃的了。
酒足饭饱我就回了自己的狗窝,原本吃了就睡是本奴才最大的长处,但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有睡得着。于是拿来了一把梯子慢悠悠地爬到了屋顶上,裹着一件老棉袄晒太阳,
对于我来说,才子与奴才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上梁的方式以及在梁上的衣着略有一些不同吧。戈壁滩上的太阳其实很烈,只是太过荒凉的大漠聚不住那温热。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总之后来睁开眼天已黑,夜空中有衣袂飘动声,我不由一笑,今天月黑风高,果然是一个出门旅行,上梁揭瓦的好日子。
那黑衣人轻轻落在我的身边,淡淡地道:「小师弟别来无恙?」
我转回头微笑道:「天底下还有你主子不知道的事情么?大师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师兄轻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也坐下,将宝剑插在身旁的瓦片中,道:「皇上总算对你不错,你当年被锦贵妃赶出府,若非遇上皇上,你又怎么会成为今天闻名天下文武全才的陈清秋?」
我听了淡淡地一笑,道:「若不是遇上他,我又怎么会是今天的顾九?」
师兄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公平一点,这么多年,皇上三番两次要救你离开大漠,你就是要呆在这里……」
我转头去看他,道:「你知道为什么?」
师兄平静地看着我,我笑道:「因为我不想再欠亦仁的。」
师兄淡淡地道:「可是你早就不欠亦非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欠他的太多了,我欠他一条命……」
师兄冷冷地道:「可你也救过他!」
「但是我却听从亦仁的指令烧了他一船的火器,故意栽赃陷害于他,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害得他与宫藤家族交恶?」
师兄微微沉沈默了一会儿,道:「主子让你选择的。」
我冷冷地道:「是啊,他确实给了我选择,选择我自己做,还是让别人去干,他明知道我,又怎么会让亦非身处险境。亦仁从来如此,他让你办了事,还不会欠着你的,他让我去打击亦非,却又给了我救他的机会,可我即便救了亦非,却仍然欠着他的。」
师兄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太多了。」
我看着茫茫夜色中的戈壁滩道:「我又怎么能想不多,若非是我酒后抱着他嚷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枝,灼灼有辉光。他又怎么会陷于不能洁身自好的狼狈境地,最终于止于太子之位前一步之遥。
「亦容若非为了自己弟弟摆脱困境,以她公主的尊贵,岂会半夜邀请我,故意给自己制造奸情?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
师兄沉沈默了很久,才道:「小秋,你知道你把亦非所有的失败都归结在了自己的头上。即便没有你,皇上也会让其他它人烧了亦非的火器,即便没有你,亦裕家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亦非登上太子之位,所有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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