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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沧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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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越生感慨。
无论是否记得太祖是何时赢的蛮族,怀曦也已明白:对眼前这一仗,担忧大过期许。正在这时,却见帐门忽然被掀开一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占伦大婶?”r
占伦并不回答,默默走到二人面前,开始解他们身上的绳索。待给两人都解开了,才低声道:“快逃!”
“大婶?”怀曦抓住她衣角。
占伦停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少年的肩头,那上面密密匝匝的针脚都是出自自己亲手,不由又向上摸了摸少年的脸蛋,说道:“快走吧。大可汗已经派人来传了话了,天朝大军已经渡过了哲干河,马上就要开战了,可汗说……他说他要……”手贴着少年单薄的颧骨,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要在你父皇面前,拿你祭旗呢。”
怀曦吸了口凉气,那空气里有着死亡和血腥的气息,少年太子忍不住想要回头看身后那人,却又犹豫着,不知是怕看到还是被看到,对方眼中的悲凄。
见他愣着不动,占伦急了,直将他往外推,边推又边催促水木:“水先生,你是好人,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你快跟着曦儿一起逃吧,都直接逃回关内去,别去找你们的军队——水先生你杀了他们的人,当兵的是不会放过你的。”
怀曦仍是没有动,身后一直的静如止水让他逃生的步子怎样都难以迈出,像有什么压在他背上让他不能移动,那时的他以为:是那人的目光。
犹豫时,帐门却又一动,铁塔似的少年提着马刀走了进来。
“那莫钟,你?!”占伦第一个惊呼出声。
“阿妈。”那莫钟走上前来,将母亲拉到身后,然后举起了马刀,冷冷说道,“你们不能走。”
怀曦一见他,怒气便冲了上来,脱口便是:“凭什么?”
那莫钟推开母亲的阻拦,刀尖朝向对面:“凭我是蛮族最勇敢的武士,大可汗最忠诚的子民。”
“孩子,你刚才没听懂阿妈的话吗?是他们救了你阿妈!”占伦大婶的话在雪亮的刀锋下显得脆弱如纸。
望着他们母子,怀曦忽然生出种凄凉孤寂的感觉,这是它们第一次在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孤家寡人心头萌发,那样无力的软弱和那样有力的恐惧,让他一生都极力寻找摆脱的方法。此刻生死攸关还不容他考虑这些无足轻重的情绪,十三岁的他定定的看着那莫钟的眼睛,仿佛是看着所有蛮族人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不走。”
“孩子!”
怀曦笑了笑,阻止了抢上来的占伦,重又看向蛮族少年:“那莫钟,你也听好我的理由:我,凤怀曦,是天朝唯一的皇嗣,正统的太子,我身上流的乃是中原最尊贵的血液,我愿意为我的国家付出一切,包括这一腔高贵的热血!”说完,便转过了身去,期待中的,看见素衣上清淡笑花绽放,云满衣裳月满肩,一时只觉热血沸腾,千百种滋味都涌进了尚还幼嫩的心房里,几乎要漫溢出来。强自忍耐,才未扑进那素淡深处痛哭出声,一直到身后脚步声远,才终于忍不住咬唇,吸气。
那人终于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少年双肩,又微微使力,然后却是一松。他看见那人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老师?”
跪地仰视的人音清如水:“殿下,有殿下这番话,臣亦百死不悔。”
他直觉的排斥这宣誓样的语言,“老师……别这样,快起来。”说着就要去搀。
他却避开他手。他知道这次不是因为洁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几乎是叹息道:“老师干吗要如此呢?你我在这蛮荒之地相依为命整整三年,早已如同亲人一般……”
话却被打断,那人一字一句如冰雨落上他心坎:“殿下万不可这么说。臣方才还未说完,殿下今日做错的另一件事就是:殿下不该为了臣而受人要胁。”
“可我留下来没错!”怀曦终于爆发,拧了眉,喘着粗气。
他看着发怒的少年,终于点了点头:“是没错。”他站起来,转过身去:“但希望是最后一次。”
怀曦的眼泪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淌了下来,忙用手拭去,盯着那素净背影,一时百味杂陈膨胀了方寸,但中间那块最软的地方,却越发的空寂起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老师——”
“嗯?”他转过脸来。
少年的眼睛如同寻觅彼岸的海:“你能不能还叫我曦儿?”

《天朝史》载:燮阳六年,帝亲统兵五十万,出长城,征北蛮。

二 江水泱泱
“试问四方谁来朝,兀良堡上看神鸟”。
兀良在蛮语里是凤凰的意思,传说在上古之时,有个蛮族少年被仇敌追杀,他以一敌百,终不能支,就在快要死于敌人刀下的时候,他仰天长啸:“天若亡我,则十年后谁来一统北方?!”就在这时,天边忽然出现了一道霞光,一带火红的云霞由西向东直飞到他面前,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火一样鲜艳的凤凰!只见那鸾凤长鸣一声,一时九皋云散,飞泻流光,众人都惊得匍伏在地,唯有少年长身而立,纵声大笑,那火凤亦和鸣数声,整个草原都听到这一曲神奇而苍凉的乐章。结果,自然是有了神助的少年大败敌军,鸾凤于其顶盘桓数圈,终于飞去。十年后,当少年再次登上这片高冈,耳边响起的已是山呼万岁的声音,远远的东方的天空中,似乎仍回荡着鸾凤的歌唱。凤鸣高冈,成就了一统北蛮的第一位大汗,他的英名被蛮族人世世代代的歌颂——兀良英煌!
如今的凤凰台上,却为何再听不见朝阳的凤歌?只有战火的烈烈,战旗的呜咽,战士的鲜血像河流一样涌向那遥远的南方——这首落日里低吟的歌,是天朝的国殇——同样以凤为名的天朝皇帝却没有得到神鸟的垂怜,这片被切断水源的高冈,成了五十万大军的埋骨之所。
整个原野已经归于一片死亡的沉寂,除了偶尔的风,偶尔的火,偶尔蛮族清理战场的铁蹄,摧枯拉朽般的踏碎死者烧焦的骨骼。血红色的风扬起黑色的羽翼,那是胜利者的旌旗,失败者的齑粉……
风里的声音,无人倾听。
那是一个时代的翻页声——
在那一年,天朝五十万军队在草原上全军覆没,燮阳帝兵败被俘。北蛮大可汗莫勒真隆乘胜下令:全军南进,直捣天京。
风云变作,铁蹄争鸣。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也是在那一年,将有一只雏凤南归中原的怀抱,他将是照亮整个天地的星辰。
更没有人会知道,这颗星星将在数十年后将光辉撒向瀚海,天朝铁骑继太祖而下百年之后第二次血洗蛮族草原。
当然更不会有人能知道,这位史书记载上有如天神的人物会在一个战火熄灭的深夜,舍弃了所有扈从,一个人走上这片高冈,在漫天星光中生平第二次遥望南边的长城,无声的,忽然哽咽……
这一切都只在命运的掌心里偷偷写就,即使是当事人在那时也只知用那时的眼去窥看面前的一切——
十三岁的天朝太子怀曦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回身望长城:南方的天空下,灰色的巨龙在青翠的山峦间蜿蜒起伏,山峰的最高处,烽火台在狼烟中巍耸……而他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大约深达两丈——那是水源被切断后,干渴的天朝军队掘地寻水的遗迹,现下,正好作了埋葬他们尸体的坟墓。
整个战局都按照那人所料的发展:北蛮果然是故意退却,将天朝军队引至长城之外。双方零星交战后,蛮族又一次北退。天朝上下贪功冒进,北渡哲干河,登上兀良堡。蛮族立即切断其水源,将天朝大军困于旱冈之上,并截断其粮草辎重。未出三日,天朝军心已乱,蛮族趁机进攻,天朝全军奔溃,土崩瓦解。当天深夜,在叛将指引之下,蛮军找到了藏于乱军之中的燮阳帝,虏之北归。
可预料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又是另一回事,怀曦虽早有准备,却也没想父皇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他与水木二人被铁刺人押送前往真隆部,铁刺人并没有选择最近的路线直接北上,而是带着他们绕过大雁湖,从北蛮与天朝主战场的另一端赶路。怀曦先还不明其意,见了眼前情景才恍然:这时故意在拖延时间,直到战争已经打响,天朝已然大败,大可汗便再用不着拿他祭旗。而一路上,他们也曾遇到过双方的散兵游勇,想不到都是铁刺人全力护持。一直走到此地,一颗脑袋还稳稳长在颈上,不由让他暗暗感慨铁刺人的苦心。只是,和那莫钟之间,一对曾经的好友再也没看过对方一眼。
到达兀良堡,也就意味着离北蛮可汗所在不过半天的路程,西方的霞彩又一次染红了天空,落日余晖温柔的笼罩着远方家国的长城,依旧是少年最爱的景色,却不知明日还能否看见这样的美景?
战乱、胜利、失败、家国、责任……所有的词汇都在这一望中涌到了少年心头,无非只是两个字——生、死。一生寄一世。最简单的道理成就了最沉敛的平静。怀曦扬起头来,任自己的血液跟着天地玄黄风生水起,无悲亦无喜。
只听身边低柔声音响起:“曦儿,想家了?”
少年笑起来:“长城,真美。”原来,一切的宁定,只因为有他知道他在看什么,有他在身边。
烈烈的风扬起素色袍角,像清波涌入干涸的河床,像孤帆唤醒沉睡的沧海,只听他似乎也笑了起来,声音温柔而坚定:“曦儿,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去的,带你翻过长城,堂堂正正的站在天朝的最高点。”
那是少年第二次听到他对他承诺——第一次是他答应成为他的老师——心不禁又一次狂跳起来,他以为:他所有的承诺都会一生不变。后来才知,那是自己对自己一生的欺骗——实际上,那人也的确从来都没有毁诺过,他只是,再也不肯承诺。
而少年时的人只会由衷的露出幸福的笑容来:“嗯,老师。”
可是不是从那时起,那人就误会了他笑容里的含义?
——令我开怀的不是所谓“最高点”,而是你,你在我身边。
只见那人已又恢复了往常的淡静,低声道:“曦儿你准备一下,开始调整内力,悄悄弄断绳索,等到了真隆部,见过你父皇,我们就走。”
怀曦用力点了点头。
在太阳彻底坠落大青山的时分,他们抵达了蛮族可汗所在的真隆部。刚刚得胜的蛮族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欢笑声、歌舞声充斥了整个营地。身为质子的怀曦自然不会受到什么礼遇,但也没遭到什么更坏的对待,被一个蛮兵一脚踹进了帐内,听那蛮兵得意的用蛮语大笑:“什么狗屁太子,跟只小鸡一样,你的皇帝老子正在后面的笼子里哭呢!”说罢,扬长而去,却不知早已精通蛮语的少年露出丝微笑。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挣脱了绳索。外面的守兵早忍不住加入了喝酒狂欢的队伍,只有一个倒霉的被留下来看守,此时正眼巴巴的望着欢乐的人群,怀曦毫不留情,手起掌落,送他去黑暗里狂欢了。
出得帐来,两人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看见不远处果有座小木屋,屋外有岗哨,更有巡逻的蛮兵。两人交换了眼色,都觉为难。正发愁时,却见屋门一动,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跌了出来,骂骂咧咧的还没站稳,又被劈面而来的碗碟等物砸倒。蛮族士兵都被他逗得大笑。只见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想对着门里发火,又没真敢,只能恨恨的朝门啐了一口,灰溜溜的走了。
藏在草丛里的二人俱是眼睛一亮,也不用言语,便悄悄的跟了上去,趁那人不备,狠狠的将他扑倒在地。
“呜——”被怀曦捂住了口鼻的俘虏憋得满面通红。水木便道:“松开可以,你得安静,不然……”他掐住他咽喉,微微挑眉。
俘虏连忙点头,怀曦便松了手,不过另一手仍死扣着他胳膊,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天朝人啊,咳咳,英雄,咱们是同胞……”话没说完便被怀曦冷冷瞪了回去:“少废话,报你的身份!还有,屋里是什么人?你去干什么?”
俘虏眼睛转了两转,回答:“我是被俘的军中文书,屋子里乃是咱万岁爷,他绝食已经一天了,大可汗……不,蛮子就让我去给他送饭,好劝劝他。”
父皇。怀曦在心里喊了一声。只听水木又问:“就你一个吗?还有别人来劝吗?”
“有,我已经是第五个了,但,但个个都被皇上骂了出来。”刚说完,便觉喉咙上倏忽一紧,他听到了自己气管上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老师?”怀曦未料那人竟会真下狠手,慌忙松开自己仍扣在死人身上的手。
“他在说谎,他才不是什么文书。”水木随手推倒了尸体,开始动手剥尸身上的衣服,“你看他右手上的茧,那不是握笔的,而是握刀的。”
“那……那还会如此脓包?”这么容易就被制住,还吓成那样。
水木冷笑了声:“脓包才对了。”
怀曦明白了他言下之意: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兵,才有这样一场必败的仗。想着,眼睛不禁一黯,还要再问,抬眼却见水木正把死人的衣服往身上披挂——“老师你?”
“这样一身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水木边穿边道。怀曦见他眉头拧得像个绳结,知道是洁癖作祟,倒有几分好笑,便帮他分散注意,故意问道:“这衣服的样式好奇怪啊,好像不是咱们天朝的呢。”
水木低头看了眼:“大概是真隆部的官服吧——这些无耻之徒居然在蛮族也作起官来。”说完也总算穿好,对怀曦道:“你先在这里藏一会儿,我去给你也弄一件。”说着,便飞了出去。
过不多会,便见他回转,丢给少年一套衣服:“只有这人和你身材差不多。”
怀曦一看,竟是件蛮族内侍的服装,刚要抗议,却见那人脸上难得一红,心里不由一软,忙别过身去一面偷笑,一面将衣服换上。
就这样,两人这次大大方方的走到木屋前。水木朝蛮族守兵一躬身:“大汗让在下来劝劝我们皇上。”怀曦在一旁用纯正的蛮语翻译了。那守兵一点头,便让二人走了进去。
那是怎样一番情景:显是临时搭建的木屋简直摇摇欲坠,屋里只有一张破床,连被褥都没有,只用稻草铺了一床一地。借着头顶上一盏昏灯,怀曦看见床上侧伏的人影,消瘦的身躯一动不动,苍灰的鬓边已见霜华——这竟就是他三年不见的父皇!
怀曦捂了唇,生生压下那声呼唤和哽咽,却见水木已比他更快的走到床前,伸手去探床上人的鼻息。说时迟,那时快,侧伏的人影忽然一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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