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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宫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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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往日,不敢轻信璎的虚伪狡饰,莫非表面上活泼调皮的璎真正的是天性凉薄之人?简直像做噩梦一般。
『我爱你啊——这一点从来不假!』
抱紧身躯摩挲著缓缓滑落,软倒在膝前。
『爱?朕不知该不该信任你此时说出来的话。』
不确定的话,让璎的心猛地一紧。
『我的野心不比二皇兄稍逊,甚至尤有过之而不及,为了能够超越任何人,我付出的辛苦远比所有人都要来得难以想象的多,就为了将来可以扬眉吐气地把曾经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人踩在脚下……』
『无可否认,你是众兄弟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无论智慧、才具少有人能与你匹敌,朕自叹不如。』
无论天资如何聪颖绝伦,却需要後天的努力不愉来挖掘、发挥与生俱来的潜力,这是珞亲眼见到过的事实,谁也不能抹杀璎的勤奋。
『可是做皇帝的人是你,在这宫裏、在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好的,若换了旁人当了皇帝,难保我不会在羽翼丰满之时弑帝自立,我一向自认不弱於人,决不容有人对我颐指气使。』
『太可怕了……』
听著璎第一次剖析内心最深的隐衷,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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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再三叮咛,您一定要喝下……』宫女耐心地劝道。
『说不用就不用了!』
病中之人最是性情多变。
『这对您的病……』
『罗嗦!』璎不耐地皱眉。
『请王爷……』
『啪』地一声,璎一掌打掉宫女手中的药盏,滚烫的药汁泼溅了她们一身。
惊慌地跪倒床前,泪水滑落粉颊,宫女委屈地嘤嘤抽泣。
『你们……下去吧……』
长叹一声,神色转缓,暗责自己不该乱发脾气。
闭目静养半晌,灵犀忽动,睁开秀眸,疑惑地问著寝宫内的人:『外面——下雪了?』
翕开一线,朝外瞅了一眼,有人答道:『回禀王爷,外面的确下雪了。』
『把窗都打开,我想看看……』璎风轻云淡地道。
『王爷您正病著,怎麽可以……』侍候的人急了,『您受不得风吹……』
『把窗打开!』
淡到无味,语气倔强不移。
硬令之下,格窗一扇扇推直,寒风一下子席卷室内,炉旺不觉春暖。
靠坐枕上,怔怔地看著被风吹进的雪花散落一地,融入清燥的空气,化为点点水渍。
『扶我起来。』
双目晶亮地瞧向窗外,气息不禁急促起来。
不敢违令,两名内侍搀扶左右,披上厚厚的大氅,虚弱地倚持窗前。
凝立窗前,痴痴地望著从天飘坠的细雪,眼中流露出欢愉。
『王爷,关窗吧。』
木然无应,出神良久,不知所思。
冷月无声,覆物无息,苍白脸色兴奋地泛起反常的潮红,美豔得令人担忧不已。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事态严重了,惊得屈膝跪倒。
『请王爷保重!』
『我想再看一会儿……』
平淡到没了温意。
更樵催敲,沙漏迟迟。
半夜,风更狂,雪逾猛,大如巴掌的雪片像是噬人的野兽,贪心地吞没一切。
片片雪花落满一身,褐黄的外氅染成白色,巍然毅伫,仿佛是以冰雪塑成的一尊精美玉雕。
下吧、下吧……
埋葬掉一切丑陋,埋葬掉我可怜的痴心……
猛然浑身颤栗过一阵剧痛,气喘地捧心蹙眉,唇角血丝溢下……
小嘴一张,喷出朱唇似泉涌,前襟点点驳驳,与雪白异常醒目。
自那晚起,璎一直高烧不退,常常陷入昏迷,偶尔醒转亦咯血不止。
光华四射的御苑仙葩敌不过冬季的霜欺雪压,迅速枯萎了,憔悴得犹如历经寒劫的秋菊,瘦若丝瓣,哪还有一缕殊凛於世的飞扬神采!
太医私底下议论,十一王爷可能熬不过今年的冬天,或许就在几天之内,可惜了这麽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
宫中一片哀声,皆不希望美若天仙的靖王就此撒手尘寰。
难道真是天妒英才,凡间留不住谪星仙子?
王爷的大限到了?
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声音沙哑低迂:『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双颊虚火如灼榴,豔丽无方,让人不得不疑为回光反照。
『待王爷的身子好些再出宫吧。』
深晓王爷的拗性子,不敢硬劝,只能婉转劝说。
『去靖王府……我不想死在宫裏……』
用尽力气地大喊,微弱得令自己听了也不由气馁,但神情异常坚定。
『王爷现在实是不宜劳动。』
若依言行之,照此番折腾,王爷不提早咽气才怪呢!
『休得多言!快……快去……』
体内充斥著难受欲死的热度,明明高温快蒸发掉人体的全部水份,五脏六腑几乎烧成焦炭,为什麽丝丝寒意犹如冰针,袭击著他的躯体,酸麻的感觉比之全然的焚炽更令人尝尽折磨。
『要不要请皇上过来一趟?』
这千斤重担委实不是他们这些听人使唤的奴才能够一肩挑起的,十一王爷若有个闪失,他们吃罪不起。
璎失血的俏脸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讨厌皇宫……我不想死在宫裏……』再一次竭嘶喊道。
压抑许久的本性暴发了。
这皇宫已无可留恋,恨不能速速逃离这自小憎恨的是非之地。
不想生於斯、死于斯,其实他最最厌恶的地方便是这生长之地。
泪激动地流下,嬴弱的身躯颤动难安,终伏枕又是一阵剧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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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
情形危在旦夕,谁都不敢违拗,飞快地跑出去准备诸宜。
若是我非死不可,那麽就让我死在宫外,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不愿再为自己的痴愚执著犯傻……
我後悔了成不成?我错了——错在不该爱上你,而你也终於鄙弃我了?
卧疾宫中,不闻不问,想必你已痛下决心斩断情丝,那我又何必苦苦痴缠,惹你生嫌……
近二十年的情愫冷却成灰烬,笑自己真的好傻好笨,聪明自负如我为何一误再误地做下蠢事?自己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混蛋!
或许会在我死後,不让任何人瞧见地偷偷洒泪,算是你我情份的终结。
狂笑著,泪潸难禁,带雨梨花,阑姗无力,娇怯似寄水浮萍。
人之将死,懒得掩饰本来面目,可以冷冽狂傲、可以乖戾霸道……招人嫌弃又何妨?我讨厌再戴著面具做人!
仓促之间,难免筹备不周,璎无心计较许多。
『小心抱著遗儿,我们走吧……』
好强地支撑起风一吹即倒的病躯,忧心挂怀那出世未久的婴儿。
遗儿、遗儿,至少我可以保住你……
半抱半扶地被小心翼翼地送上外厢早备妥的马车,自始至终不曾回过头去望一眼正殿方向。
唉,有什麽好看的?
软绵绵地瘫痪在车厢裏,头重如石堕,感觉到马车的颠簸,缓缓地离开……
我这算回家吗?
举袖掩唇,喉裏腥甜悄悄吐没袖内……
第三十一回 女冠子
是不是越怕死的人越是早死,越想死的人反而死不掉?
原以为自己会迅疾死亡,谁知拖了十数日,还是要死不活地吊著一口气。(作者插话:璎,你可是连阎王爷都不敢接手的人物,想死?没门!)
苟延残喘地活著,连自己都不想看到自己这副萎靡不振的病容。
终日缠绵病榻,鬼门关前徘徊不去,几度病危又化险为夷,看来是盼死无望了。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一遭生死劫数,彻悟了许多,也想开了许多。
精神略好时,命人抱来遗儿,以与之嬉耍为乐,望著遗儿不沾世俗丑恶的稚颜,仿佛能够找回早已失落的童心,慰平心底长存的缺憾。
遗儿——非是孤海遗雏之意,实乃填恨补遗之愿。
遗儿——你明白吗?
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这个念头从小一直萦绕心中。
失宠于父皇,亲娘又早早见背,孤零零的一个人好生寂寞彷徨,积压心底的恐惧是谁也不知的,直至那温柔的笑容阳光般透照,才启开他一线紧封的心灵。
拼命想抓些什麽,逞尽心计,用尽手段,不惜去伤害别人,只为了挽留这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即使那是不属於自己的……
不属於自己的,最终还是要失去——也只能以此自我解嘲了。
久久未曾临镜梳洗,因为不想看见自己病中凋残的狼狈,即使容华潋盛,如今还有谁会来欣赏?
悦己为谁容?何来观不足;君皇怀难释,悲吟秋风至。
骨瘦如柴,病体支离,自古心病最是难医,一旦心死如槁,倒是辟出一条活路。
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与其坐困愁城、以泪洗面,不如洗面革心,忘却前尘。
天下女子任我捡选,只稍露些个因头,还怕她们不争个头破血流?
『放出风声去,就说靖王欲娶妃冲喜……』
嘴角冷淡地抿紧,暗嘲自己仍是那麽喜欢耍弄心计,不由笑得咳出泪来。
敷上薄薄脂粉,轻抿涂膏红纸,红唇逾显鲜朱欲滴,双眉浓豔不描自黛,不输男儿阳刚之气,别具妩媚娇样体态。
皓齿绽银,悄问身边侍妆小婢:『靖王要娶王妃了?』
『现在满京城到处流传呢。』
『听说王爷病了许久……』
『坊间传闻,是有个江湖术士向王爷献言,要娶房妻室冲冲喜……』
『冲喜?』凝神细思,微微摇头,『这心病单靠冲喜是不成的。』
『小姐配得上王爷哦。』小婢突然插上这麽一句。
『配得上?』
一时无言,反复推敲起来靖王娶妃的玄机。
不好女色的靖王,怎无端端想要娶妃?
靖王何等精明厉害,岂会轻信江湖术士之妄言,还是他真的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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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一颤,金钗自手中滑落……
冕冠流辉,珠珞溢彩,眉间暗蕴愁色,郁卒无欢,消瘦的何止是病中人儿。
『这是真的?』
『满朝对此事议论纷纷。』
『他们都有意于靖王?』
『他们既想攀附上靖王的高枝,助益仕途;又深怕女儿一嫁过去就守寡,到时捞不到一点好处,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的病势沈重到这般地步?』
『太医说,王爷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冬天……』
黯默良久,很难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紧扣掌中的茶碗『刮喇』一声裂成几瓣,血从指缝间渗出,已不觉得痛。
心病唯就心药医,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觉得到它微弱的跳动,偶尔会有一丝绞痛,牵动周身毫发也随之痛苦抽搐。
病榻前总有几个人随侍候命,生怕他突然停止呼吸,脸上老摆著天塌大祸临头的诚怕诚恐。
这座靖王座自赐邸之後,未曾抽暇来过,空关冷落多年,皇后在世时总想把自己赶回靖王府,没想到会有这麽一天,自己主动积极地要求回来,真是要笑死那屍骨早寒的皇后了。
不知这靖王府怎生筑就?那日被人从马车中接出时,已陷入半昏厥状态,意识模糊不清,早已无心打量自己的府邸。
困顿寝宫,冬日照不进暖意,终朝闻著刺鼻的药味,身体时好时坏,周遭之人的脸色也时喜时忧,难道牢牢看住我,我便不会死?真是可发一笑!
『王爷,张尚书府的小姐求见。』有人来禀。
『张灵琇?』她来作甚?璎一愣,旋道,『有请。』
许久不见,张灵琇出落得更见标致可人,两眉剑眉英姿勃发,直如墨蛟腾舞,不让须眉半分颜色。
她与自己同龄,早至标梅之期,京中那些个王孙公子难道竟无一人有幸得娶这佳人为妻?还是她心有所属,迟迟不愿草草嫁作人妇?这情字本来就难以说清。
『张小姐,一向可好?』
半坐半靠在枕上,真心地展开笑颜,问候著这位精灵聪慧的红颜知己。
『闻王爷贵体抱恙,灵琇特地前来探望。』
那个皎洁迎风,风标绝世的靖王?
眼前人瘦比黄花,病恹恹地强打精神对己微笑,使人愈觉鼻酸。
『请坐。』
命人在床上摆上锦凳,让张灵琇侧身坐下。
『王爷得的究竟是什麽病。怎会如此凶险?』美人愁眉难舒,自有动人之处,『王爷您清减多了。』
『这病看来是好不了了,太医说我活不到明年的春天。』
璎神情开朗,显然已想彻了生死。
『皇上知道吗?』
『皇兄操劳国事,区区不屙毋须去惊动他。』
自觉『皇兄』二字说得口软,多久不曾喊过了?记得自己总爱赖在他怀裏,亲亲热热地喊著:『珞、珞……』
『皇上素来青睐王爷,岂会对王爷不闻不问?』
张灵琇不相信惯爱著紧王爷的皇上会如此冷遇,除非……
『他会在乎吗?』
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不是早就发誓情断义绝、永不相见,自是任他自生自灭,起码不是当场赐死,落得个血溅宫门的下场,这算是手下留情吗?
『您与皇上之间是否发生了什麽事?』张灵琇斗胆问道。
她坚信自己来时的揣测没有错,不然王爷的神情怎会如此古怪。
『没什麽……』璎漠然否认,『他是皇上也不可能起死回生,生死由命罢了。』
一定是出事了!张灵琇更由此断定。
『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趟来有事吗?趁我还活著的时候,能帮的一定会帮的。』
『京裏流传王爷欲娶妻冲喜,果有此事吗?』张灵琇垂首低问,报以羞赧。
『是有此事。』璎笑得很得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胡闹?连死都要找个垫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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