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志(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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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宋军阵法以霹雳八卦阵为冠。此阵当年由安定郡王赵颜所创，由霹雳雷霆阵和四象八卦阵揉合而成，前者是强大的攻击阵法，胜在刚，后者是严密的防守阵法，胜在柔，两者糅合，成为一个刚柔并济、攻守兼备的新阵。霹雳八卦阵最后的排演练习，却是在安定郡王死后，由曹彬和潘美主持完成的。　

当下，鲁国公曹彬展开令旗，阵法一一演示出来，果然指挥如意，大是佳妙，满场雷霆杀伐之气，八卦四象间变化莫测。阵法演示完毕，旌旗飘飘，三军齐呼，声若雷霆，向点将台这边带甲半跪，施礼致敬，黑压压一片金盔铁甲，鸦雀无声。　

场面似曾相识。　

颜儿乔装成亲兵，站在元佐身边，心头微微感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这个猪八戒一定要拉自己来。安定郡王不在了，他的心血却还在，这个阵法，等于是两人共同的结晶，即使此次不能一同驰骋疆场，即使其中一人，永远要隐藏在黑幕之下。　

点将台上还有曹彬、潘美等大宋重将，众目睽睽，元佐和颜儿默默对视，虽不能有何举动，却觉两心安慰。苍天厚土为证：佐颜之合，其利断金。　

潘美识趣，暗暗捅了捅杨业，叫他拉乐平郡王德恭下去察看粮草，自己呆了一会儿也找个托词告退，临走前不怀好意地瞥了颜儿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么一个人，也不枉我家女婿哭得死去活来……嘿，侃侃那傻小子，眼力倒不差……”话音未落，人早已去远了。　

颜儿大惊，曹彬却也上来告辞，口中嘀咕：“老夫最恨什么分桃断袖……”不等两人发跳，马上加了一句：“但若是你们俩，老夫只好衷心恭喜，天底下，原也没有第三个人配得上你们！”说罢，呵呵大笑而去。　

楚王乐歪了鼻子，嘿嘿傻笑：“这老家伙，真会说话……”　

颜儿惊道：“他们怎么知道？”　

元佐挠了挠后脑勺，笑道：“这两人都是老成了精的，霹雳八卦阵是你的独门宝贝，当日我要他们演练霹雳八卦阵，如何瞒得过？反正他们是楚王死党，和咱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打死也不敢放半个屁。与其被他们自己觉察出来，倒不如我先坦白得了，也显得信任他们。再说了，你这么好，我也想向人炫耀炫耀，总是闷声发大财，憋得慌……”说着，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纯朴羞涩的笑容。　

颜儿点点头，料他们不敢泄露消息，随即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坦白？炫耀？你该不会把全本的《阿佐奇遇记》给老家伙们看了吧？”　

楚王跳了起来，叫道：“全本只有我们俩能看！别人最多看删节版！”发觉百万大军都在盯着自己，连忙左顾右盼，装出威严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嘿嘿笑道：“怎么会呢？给他们看全本？我怕老家伙受不了那个刺激，鼻血流干！那不是谋杀国家重臣么……”　

颜儿哼了一声，白眼一翻，此事算是揭过，盯着嬉皮笑脸的元佐，道：“昨儿我说的话，你都记好了？”　

为了防止出门之前遭受麻雀神功的第三十八次攻击，楚王青着脸咬着牙，用力点头。　

不料，大美人儿反问了一句：“我都说什么了？”　

楚王一呆，嗫嚅道：“你说了好多好多好多……”　

“又忘了，是不是？”　

楚王低着头，左脚尖踩右脚尖，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吭哧了半天，低声道：“你那么罗嗦，我怎么记得全……”偷窥一眼颜儿，见他神色不善，忙说道：“你放心，我可以不顾我的名声荣耀，甚至不顾百万大军的死活，但是我一定会顾着你的阿佐，让他平平安安回来！”　

颜儿一呆，没想到这个猪八戒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心头震撼，偷偷一乐：“这猪八戒居然达到‘为你宁负天下人’的境界了？”　

只听元佐笑道：“你留在家里，要乖乖的，不许拈花惹草，不许掉一根头发，一让我发现不对，立刻拍马赶回和你算账——我在你身边布满了密探，说到做到，不是吓唬你哦！”　

颜儿心中感动，脸上却坏坏一笑：“你也要乖乖的……对了，把所有东西留着，不许走火，带回来给我用……”　

某皮厚之士难得老脸通红，赶忙仓皇四顾，挺胸凸肚，假扮出威严的模样。百万大军用崇拜的眼光看着点将台上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楚王，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大宋元帅上阵杀敌之前还被人调戏了去。　

号角响起。大军即将出发。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等我得胜回来……等我一回来，我们立刻成亲！我做这个梦已经做了好多年了！”离别在即，元佐正色说道，再也不嬉皮笑脸。　

颜儿皱了皱小鼻子，本想笑话这个猪八戒两句，看他表情认真，眼神热切，却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心头甜蜜，呵呵傻笑了两声。　

元佐痴痴看着他，好久才收回了目光，上马飞奔而去。　

已经离开汴京好远，宋军主帅端坐于马上，双眼炯炯有神，凝视前方。　

可惜，主帅忽然咧开大嘴，呵呵傻笑了两声，口水流了出来，威严形象立刻破坏殆尽。　

潘美等人不约而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暗暗祈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千万不要让楚王笑！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哪！”　

其实，傻笑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某个猪八戒忽然想到：　

“颜儿连傻笑起来都像我！瞎子也看得出我们有夫妻相！”　

主帅呵呵傻笑声中，百万宋军如饿狼下山，直扑宋辽边境。　

春夏之交，楚王元佐率宋军大举北伐。朝中，楚王党有前安定郡王暗中秘密掌舵，倒也一帆风顺。颜儿和莫栩然的小徒弟莫颜甚是投缘，莫栩然借机亲近，时有亲昵动作，却被颜儿不着痕迹地推开。　

入夏，捷报频传，宋师连拔云、应、寰、朔四州，挥师北向，锐不可当。　

楚王府省身阁内，颜儿埋首一堆文书战报之中，不见喜色。时近炎暑，军士乏困，疫病流行，更要命的是，户部办的军粮迟迟送不上来。皇帝几番下严旨责问，户部尚书苏嘉诺逼不得已，挂冠披发，夜闯深宫，呈上一本天衣无缝的账目，泣血相告，说是江南青黄不接，再催逼军粮，必激发民变。皇帝无奈，责他不管用任何方法，半月内一定要办出粮草。　

然而，省身阁里的人却知道，大军粮草将尽，无论如何支持不到半月了。　

颜儿深知，江南之风文弱，百姓普遍不愿打仗，就是家中储着财粟，也宁可藏诸深窖，不愿助国，南人专顾身家之风，非独今日。但是，南人善理民生，江南又是大宋主要的财政来源，户部习惯上由南人执掌，户部尚书苏嘉诺之兄苏攸鹏正是江南门阀世族领袖，虽说青黄不接也是事实，然而，举国同心之时，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胆敢不顾国家大利公然如此，其后必有背景。苏攸鹏爱女苏婉儿是齐王正妃，齐王和楚王乃是死对头，其中的古怪，却瞒不过明眼人。　

颜儿虽未料到苏嘉诺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却亏了是在替心上人筹划，万事求全，早已防备到了每一个可能，当下派史佗去请莫栩然。　

莫栩然倒是很干脆，答应动用云起山庄的财力人力，替楚王大军采办半月的粮草，两人正说着话，莫栩然却又不知不觉腻到了颜儿身旁。　

百万大军半月的粮草，所费何其巨大？若非云起山庄，再无第二家能办得出。莫栩然行事天马行空，大方的时候大方得不可思议，小气起来同样也小气得不可思议，颜儿心知肚明此人才不管什么国家兴亡民族大义，乱撒银子只是为讨美人一笑，也不推开他，淡淡说道：“小气鬼，刚帮我办了点事就来占便宜？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净顾着鬼混，早点娶房夫人是正经。昔日你让水惜月等了三年，还不知有多少好女儿等着浪子回头，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莫栩然用下巴抵住他肩头，笑道：“你的心才不是肉长的！你以为我不想娶亲么？只是人家想嫁，我不愿娶，我想娶的，人家又不肯嫁……”　

颜儿打断了他，叹道：“我知道你眼界高，好了，算我放屁，什么都没说！”他见莫栩然意有所指，连忙乖觉地打断，以免惹火烧身。　

莫栩然却不肯干休，继续说道：“还有啊，不是我要水惜月等我，而是水惜月自己要等我三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无关旁人。并非所有的爱都有回报，依我看，水惜月幸运得很那，只迷惑了三年，有的迷惑，却是一生一世，不死不休呢！”　

颜儿心中一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该不会是迷上了哪个不该去迷的人吧？当心自讨苦吃。”　

莫栩然坏坏一笑，悠然说道：“什么叫自讨苦吃？我是谁啊，我想要的，迟早会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颜儿用肘子狠狠捅了他一下，嗔道：“做梦吧你，不可能！”　

莫栩然凝视着他，缓缓说道：“只要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这世上，还没有不可能的事。”　

颜儿一惊，莫栩然却闲闲地转了话题，提醒他云起山庄办军粮非久长之计，户部的障碍，是一定要疏通的。　

百万大军在外，非举国之力不能支持，莫栩然就是不说，颜儿焉能不知？莫栩然走后，颜儿窝在太师椅中闭目发呆，一个一个计策在脑海里冒出来，又一个一个地自我否决。积弊已久，如何在数日之内疏通户部，乃是天大的难题。　

看看到了日落，手下呈上一封书信，说是有人送信上门，言道信中之事关系重大，务必交到省身阁主人手上。　

省身阁是楚王近年居处，楚王带兵在外，这“省身阁主人”之说，颇为蹊跷。颜儿心中一动，他百毒不侵，也不惧信上有古怪，拆了便看。　

入目的是秀丽的簪花小楷，甚是眼熟，写的却是一首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词中似别有深意，颜儿心中一凛，立刻反应过来。这首李煜的《虞美人》词，正是当年颜儿在婉兮阁中写给苏婉儿的，苏婉儿据此谱出了琴曲“一江春水”，两人曾月下赛才，琴箫合奏，也算一段旖旎往事。只是，苏婉儿如何得知自己未死，藏身楚王府中？莫不是已被齐王查出？　

信笺一角，还有两行细微的小字：“彼尚不知，城南相辉楼，贱妾烹茶以待，有要事相商。君倘不信，可遣使细察。”　

“彼”自然指的是齐王，苏婉儿说齐王不知，应是实话，否则就不是苏婉儿私下约见这么简单了。然而这个“尚”字，却大有学问，齐王现在不知，并不意味着将来也不知。苏婉儿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一个“尚”字，威胁之意便出来了。　

颜儿沉吟片刻，密嘱史佗查清相辉楼四周情形，布下暗哨，见无异状，起身前往。　

相辉楼。　

夜风中，悠悠琴声传来，奏的正是“一江春水”。颜儿想起当日婉兮阁情形，感慨微生，脚步并不停留，挑帘而入。　

琴音渐渐杳渺。抚琴的美妇缓缓转过头来。　

江南第一才女已是成熟妇人，不复当年的骄傲飞扬，举止沉静稳重。惊才绝艳的少年依然风华绝代，个子高了些，愈发修长俊朗，只是锋芒尽敛，变得和煦如风，温润似水。　

两人四目相交，百感交集，默然以对。　

良久，苏婉儿打破了沉寂：“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王妃请讲。”颜儿淡淡说道。　

听到“王妃”二字，苏婉儿正在端茶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这方的筹码，是江南士族对楚王的效忠。”　

颜儿早已料到，声色不动，说道：“你们要什么？”　

“你。”　

颜儿挑了挑眉毛，笑道：“王妃出语高深，我不明白？”　

苏婉儿盯着他，说道：“很简单，你归我，苏家便归楚王。”　

颜儿虽知苏婉儿当年对自己深情款款，却不料她会提出这个条件，略一沉思，问道：“这笔交易，是谁的意思？”　

“我的意思。”　

“王妃有这个自信？”　

“当然有。我有把握毁去江南世家和齐王的联盟，也有把握使楚王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　

颜儿凝视着她，见她胸有成竹，心中一动，笑道：“蒙王妃看得起，这个条件，我倒没问题，只是王妃名花有主，齐王那边……”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考虑。你只需考虑，做不做这笔交易。”苏婉儿柔声说，她知颜儿手有残疾，便体贴地将茶盏托到颜儿唇边。　

颜儿低下头来，心思电转。打通户部关节乃是当务之急，苏婉儿既然说她有办法，倒不妨一试。至于她要的东西，却可以慢慢推托，大不了失信于小女子，今后再想办法。一己清誉，自是比不上心上人的安危重要。　

计较已定，颜儿点头应允，见她体贴，不好拒绝，就着她的手闲闲喝了口茶，两下里气氛愈加暧昧。　

苏婉儿甚是欢喜，嫣然一笑，道：“你等等我。”放下茶盏，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颜儿只听她悉悉索索的，也不知在弄些什么，忽然听“啊”地一声惊叫，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颜儿暗自提防，怕苏婉儿真个出事，略一迟疑，跃到了屏风后。　

苏婉儿纵体入怀，颤声道：“有鬼！”　

灯火昏暗，颜儿只觉触手生温，心知不对，赶忙将她推开。抬目看时，苏婉儿果然全身未着寸缕。更骇人的是，她左｜乳的｜乳头竟已不见，肌肤上全是可怕的伤痕和裂缝，新伤旧伤层层叠叠，蚯蚓般弯弯曲曲，有的地方竟似被生生挖了一块肉出来，结着黑乎乎的血痂，妖异恐怖。　

刹那间，颜儿回忆起齐王在床弟间不可告人的癖好，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苏婉儿却似恍然不觉，又缠了上来，腻声道：“我好冷，你将我抱回盆里，好不好？”那边有一个热气腾腾的浴盆，苏婉儿竟是准备沐浴。　

颜儿见她模样，心中怜悯，忽然明白了，齐王王妃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交易，想起方才的约定，也不好做的太绝决。他双手无力，便用手臂揽起她，放进浴盆中。　

苏婉儿入水的一霎那，忽然回身反抱住了他，热水溅得两人一身都是。　

苏婉儿腻声道：“我要你陪我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