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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莎行by柏林仪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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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和信安间杂地势繁复多变。”顾惜朝看着手中的行军图。
“信安有种师道,太原有赫连春水和李纲。三人之力你一举要破,岂可?”粘罕立马一旁问。
“不到攻克了的那刻,在下断不愿夸口。可今天来定是要与那三人照面的。”顾惜朝卷起地图悠然道。
“信安也好,太原、隆德也罢。金宋两方势均力敌,两持不下。要看来也只能硬攻。”粘罕略微挑衅般道。
“王爷此言差矣。打仗不能来硬的,特别是势均力敌的时候。要用脑子——出其不意。”
青衫在风中微微飘扬,凤眸中却不似回语的淡定。
戚少商。不要怪我……倘若最终你竟以为是我做了汉奸,我也只有和你刀剑计较了。
我右手无法持剑,左手与你战。就算死在你逆水寒剑下,也罢。
只怕待你明白的那日我的魂魄才可安宁。……
20 故国门前急,天涯照里忙'下'
稀薄的晨光淡淡透过帐窗的缝隙散入到一片静谧得仅余呼吸声的帐内。
戚少商高热不退。
息红泪看着案上半碗冷透了的汤药,轻轻叹气。
一阵急促的马蹄敲破了太原大营的晨静,探子飞身下马大声报:“斡离不所率金军攻信安军城一个时辰有余,而另有万余金军自信安西南向行军而来!”
几乎是同时,另一方探兵也策马入营报:“粘罕率军在隆德与隆德厢兵和李家军交阵!另有万余粘罕分部自隆德东而走!”
戚少商眼皮动了动,息红泪一阵惊喜:“少商!”
“顾……惜朝!”戚少商缓缓吐出几个字,息红泪不觉错愕,又听他近乎切齿喃喃低吟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杀……你就……痛快了……好。”
“信安留斡帅强军硬攻信安,西南而走的为中下兵力,分散他种老相公的主意力,让他摸不清心自乱。况且以守为守早就是宋军脑子里烙下的劣念,就算真是挫了斡帅的兵势,也绝不会出信安乘胜追击!种师道半路接管信安军,服众也不至使全部军士肯为他卖命。枉他就是再热血雄心,未必能鼓动全军。宋军多为死炭——在下观金宋交战数次,管中窥豹见一斑,发散全局来看也未必会有差池。”
顾惜朝定然笑道:“我吃定他信安军亦然是死炭难燃!就是诸葛孔明再世也肖想翻身。”
粘罕不发一言听完顾惜朝的策略,道:“为何我军单留下些中弱兵力?而强军尽锐东走?”
“隆德不够看。输赢无妨,却需牵制住隆德所守宋军!隆德紧,则太原紧。隆德战事若有缓,太原才可出手接应信安——”顾惜朝微微仰了面庞:“种师道少时定得探报隆德有金军奔向信安,必觉战事吃紧,向太原求救。安信来军可在半路阻杀太原援军,而王爷最精锐的军队就可直袭太原大营。到时信安金军定会将太原去往安信的援军拖累,王爷便可返身再拿下援军,太原如探囊取物。至于隆德的李纲,就只能由王爷自己料理。顾某只助王爷攻下太原。”
说完转辔欲走。
粘罕拽住了顾惜朝的缰绳。
“我把精锐的兵士都交给你。我粘罕的死活,便由你捏在手上了。”
一双鹰目紧盯住自己的视线,却蓦然和记忆中另一双视线荒诞地重叠。
顾惜朝悚然愣忪——
——“我有个不情之请。请顾兄弟挂柱连云寨做大当家。”
——“你就那么信我?要将连云寨交与我?”
——“我不当你是兄弟。”
自己愣怔的瞬间,看到那洒了暖晖的英挺脸庞上漾着纯粹的微笑。
——“我当你是知音……”
隆德阵前血染沙原。李纲抹了一把面颊上的血污,突然听得有令兵哭喊道:“隆德知府张确张大人自尽了!”
李纲的表情惊诧后便不知如何地僵硬了下来——此时自尽。畏怯地懦弱?!刚烈地殉国?!
和李家军并肩而战的隆德厢军因为这个尴尬的消息居然萎怯了不少,金人很快反扑过来。李纲狠狠擦去眼皮上新溅到的血水,奋力朝着蝗泛一般的金兵堆里横挥猛砍。
“少商!少商!”息红泪抓起自己的裘披,紧跟着握了逆水寒挣扎起身的戚少商冲出帐来:“你要去哪里!?”
死死拽住戚少商的胳膊,赫连春水劈头斥道:“你还没有痊愈,这一幅病鬼的模样能做什么!快回帐去!”
裘披带着疼惜披在了仅着单薄白衣的肩上,戚少商不言语执拗往前欲甩开赫连夫妻二人,裘披倏然落地。
息红泪默默拾起裘披,突然转而对赫连春水道:“由他走吧。”
“红泪!他脑子正糊涂也便罢,你怎么……?!”赫连春水气恼交加。
“赫连……你谨记住!不要离开太原大营半步!一兵一卒都不行!”戚少商挺直脊梁,潮红的面色上粘了汗湿的几缕乱发,消憔了形容,双目却是明亮而焦急,神采奕然。
说完夺步到马房前牵了赫连春水的青骓,翻身上马离营而去。
“该是他们做下了断的时候。”息红泪淡淡笑道:“不知为何,思前想后的我竟再恨不起顾惜朝来。他确实曾做错过很多,可又深有被原谅的理由。”
曾经是为了晚晴。这次,是为了他的知音。宁可负天下人,只因为他把全部的心情都倾注到某个人身上。上一次是晚晴。这次,是戚少商。
飞蛾扑火般的投入,不过如此。
可如果烧尽了自己换来的残灰连被理解和挽留的余地都已经不剩,那么世间最残酷的一无所有便是最后卷着灰烬湮灭的凌风——心死若灯灭,万劫不复。
“报!赫连将军,金人锐攻强进信安军告急!隆德粘罕精军十二万急行往信安方向!种老将军请将军派兵援救!”
赫连春水神色持重地和息红泪对视一刻,忙道:“再探那十二万金人果然要去往信安?!”
“是!”
隆德血战一场,粘罕率残部东奔而去。李纲滴血的剑还未收到鞘里,便听得远处马蹄来奔的声音。
“金人本于我势均力敌,如今兵力分散而战,犯忌中必然有诈!李公当速回守太原!”马还未近戚少商便提气向李纲喊。
方才浴血的数万人自隆德齐返太原。戚少商嗅着近在咫尺的血味,意识开始涣散激澹。
惜朝。你苦苦重修的《七略》每字每句都入了我的眼底,融进骨血。
你若依书出招,我立刻能看透。
为何你偏要用这我二人都熟识的兵略计策?为什么。看透你的计直刺我万箭穿心!
约摸半个时辰那探兵回来,下马报:“大将军!金人十二万大军确向信安而走!”
“信安若破金人便要渡河!京师岂不危旦!”赫连春水心头猝急,顾不得很多:“奇编行队留于大营,其余速随我往信安援就!”
“赫连!”息红泪急忙阻拦:“少商临走叮嘱你不可离开大营!”
“那我将见死不救?!”赫连春水道:“信安若亡,京师亦危!”
看着赫连春水率军离营,息红泪心头忐忑焦躁。
强抑下情绪,却觉得事情仿佛有所纰漏——蓦然回神。是计!?
“你究是探了那十二万金兵的动向,还是谎报的!”息红泪切齿询问方才的探兵。
探兵埋下头恐骇地微微颤抖。
“晨报时说那十二万金人已经离了隆德,就是爬也该到了羊肠坡!你第二次去打探时间倒是耗得有余,却没有换马便回来!'探站间十里换马一次'”冷眼看着跪倒的探兵,息红泪道:“是谁指使?”
“小人一家男丁除小人一人都已战死!”那探兵涕泪怆然:“为了老父能得赡殓……小人也是迫于无奈!今日辜负了将军和夫人,只有以死谢罪!”说完掏出匕首刺喉而死。
细微的血花带着体温沾在息红泪的手背上,让她猝不及防地激灵。
望着眼前可怜而卑微的一具尸体,息红泪闭睫泪盈:“顾惜朝。……且不要逼我恨你。赫连若有个闪失,我定取你性命偿还!……”
张副将急红了眼意欲带兵追回赫连春水,息红泪大声喝止:“大营再无可失!张公请留步!”
“待我去把小妖追回来。问天下谁能快过我三爷的腿?”
息红泪回身,追命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嘴角扬着一丝不羁的笑。心头莫名宽慰了不少,息红泪摇头:“追命你且留下,赫连他,该是能逢凶化吉的。”
“那就更要把他召回来!”追命蹄了踢地上的小石,道:“将他追回来,好为我们逢凶化吉呐!”说完身形一闪出了营。
太原数十里外的刀背岭诡谲般静谧着。正午的阳光骄人晃眼得断无可直视。
微风自顾惜朝手臂上飞离,重上云霄。
抬头看白隼沐风而翔的身姿,顾惜朝长叹着合上眼睫。少顷睁开凤眸,纵马西驰。身后十二万藏伏的金兵尽数跟随,蹄震尘扬。
行至飞来峰处。
隔着那片兀出的插岭,顾惜朝听到岭南边四起的喊杀声。赫连春水已遇到了信安所来的金兵。
蹙眉浅笑向南方,飞掠而过的山石树木恍惚像一道杂色的流彩。赫连春水,你自珍重了。
逼近太原的行程如同一场难明结局的赴约。
迫到太原大营前,顾惜朝看到了先一步赶到的戚少商。白衣,青骓。立在一众人中是那样显目的存在。
奔波中的风将原本高热时潮红汗湿的脸颊风干,血色退净的疲倦让戚少商棱角分明的脸庞泛出惨淡的白。
衬着眉眼的浓黑,和原本不是很黑的深栗色头发,整个人显得色调分明的纯粹。直和他外在豪放的性子如出一辙。
顾惜朝知道他内里所在的柔肠百结。知道他时而不喜形于色地内敛和温和。一切的一切。
对视的瞬间二人恍若隔世的失了神。
只此天地间情缘恩怨国恨家仇都滤过了。只有彼间难以开口的言语。
等重新浮回的现实让那些言语如鲠在喉。沉默无法继续尴尬地散澹。
“顾惜朝。”戚少商先开了口:“拔剑。”
记忆电光石火间越过时间轴。金銮殿一战时,他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拔剑。
是伤,是痛,是怨。透过逆水寒直指自己的剑芒刺过来。满眼的痛。之前是痛失了知音。可自己还有晚晴——于是仰天而笑得放肆恣意。
如今,那道锋芒重影在两年前又直刺过来,仿佛梦回,却是眼见的真实。而自己有的,只是他。
原来他还是不明白。早知道的何必报有一丝的侥幸?
顾惜朝觉得眸子里被日光耀得酸涩难忍,胸口怅痛。
宵练出鞘,无形有影。
几乎同时扔了缰,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自马镫上借力而出,跃入半空,白衣袂展青衫摆扬。
逆水寒和宵练在空中对斩。火星溅迸间伴着金石铿鸣,音荡回扬,重和着剑啸。
二人毫无章法地剑锋相抵,狠戾砍杀了几个回合,落地。
顾惜朝牵起唇角一丝轻笑。戚少商只毫无情绪地回望。
心头陡然一收。熟悉的凤目中有的是至今未见抑隐意味。
他为何要在金人一方!?
戚少商问自己。如今在他眼里,国疆家土早不比牛圈外一道栅栏,可有可无。天下江湖全然与他无关。
晚晴的结他说放下了。自己知道他放下了。戚少商也知道自己已然不当他是知音。
挚爱。他是他此生的挚爱。
他究竟当自己做什么?今天刀剑相问——
这两把不谙人情的器物能给的是切肌裂骨。而结局,终究要等天意么!?
天意!……
戚少商仗剑复又攻去。顾惜朝左手握剑迎上挡。
左腕被逆水寒的剑力震到微微发麻。顾惜朝心头戚然——虎口裂开,一线血色延下。落入眼底的血线让戚少商瞳仁一缩。
——“不要勉强自己……右手失力……我的可以借你。”
傲云城凌云堂一劫。看着全身中了三十二剑伤的顾惜朝躺在血泊中,自己若非技不如人,只想手刃了秦嵩。躺在自己怀中失血到面色死白的人儿,却开口便问自己:《七略》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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