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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莲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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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钟颐等了许久,才终于又得见佳人一面。虽不过远远打了个照面她便转身而去,只对于正怀春的少年来说,也是老大慰怀了。盯着前面那道越来越小的浅绿背影,出神片刻,忽然道:“薛英,你妹子也在选秀之列?”

薛英心微微一跳。他等了许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点头。

钟颐嗯了一声,也没心思再闲逛了。他心中已经慢慢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薛善水求来许配自己。

他虽年轻,又受家人宠,但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故。之所以敢这样想,也是有缘由的。他父亲是当朝正一品太师,位列三公,上头有两个成年兄长,都在京外手握一方藩镇兵权。他的嫡亲姐姐是当今的皇后。钟家权势当朝已然无人可匹,不大再需要靠他与什么女方联姻来巩固门第之威。他完全可以低娶。就算父母不应允,他还可以去求当皇后的姐姐。这个姐姐比他大了二十多岁,对他极是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他放下身段恳求,一定会顺了他心意。况且,以薛家在朝中的清誉,薛笠又素来不结朋党。结这样一门亲事,父母想来也没什么理由绝对不应。

钟颐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立刻就进宫去求皇后了,转身便往园门大步而去,薛英忙跟了上去。

……

善水被刚才那一出弄得心里有点郁闷。倒不是她现在变得有多古板,而是她这个哥哥做的这事实在不靠谱。这明摆着就是要拉纤。这又不是她原来的那个现代,哥哥可以私下替妹妹做媒。若被人知道传了出去,她往后就不用出去见人了,她爹的多年清誉也要毁于一旦。心中倒有些后悔起刚才不该和张若瑶离开亭子了。

善水携了张若瑶匆匆回亭子,见母亲文氏与张夫人果然正起身要走。面上便露出了笑,一行人如来时那样出了白露池的园门,两家人各登上自家马车,张家的在前,薛家的在后,车夫各自赶着往南城门去了。

白筠和另个文氏身边的张妈妈一道坐后面那辆小马车,这里只母女两个。

文氏心情不错,只大约有些乏了,并没怎么说话。善水想了下,也不提今日在白鹿园里遇到兄长的事,只对文氏道:“娘,哥哥这几个月都忙什么,你和爹可晓得?”

文氏道:“再小半年便逢大比,你哥哥要参考。自然是要用心学业的。”

善水知道文氏对薛英也是自小宠爱,这才养出他散漫的性子。忍不住道:“娘,我却见哥哥近来只跟京中一些子弟厮混在一起,书反倒没碰几下。爹要是晓得了,必定要怒。娘你还是提醒下哥哥的好,叫他收敛些,免得哪日被爹晓得了,惹他怒气就不好了。”

文氏被提醒,也觉这些时日儿子早出晚归不大见得着面,点头道:“你说得也是。你爹是启元十五年的探花,咱们薛家世代书香,连你的功课也时常得你爹的夸赞。偏你哥哥的心思却不肯用在学业上。你爹如今身子没前几年稳实,这回若再考不好,怕他要气到。回去了我便敲打他……”叹了口气,又道:“他就是快成亲的人了,还整日的叫我不省心!若像柔儿你这般听话,娘这一世也就功德圆满了。”

柔儿是薛善水的小名。当年她出生时,薛笠给她取名“善水”,化自“上善若水”,又从中得小名“柔儿”。这小名,也就父母家人晓得并叫唤而已。至于文氏口中提到的薛英婚事,乃从前与钦天监许监正府上所订。监正也是个正五品的闲官。这什么锅就配什么盖。薛笠自己一心做学问,给儿女婚事找的亲家自然也是相类。两家门第倒也相当。约好下半年等大比之后,就把亲事结了。

善水对父母还有薛英这个哥哥感情很深。见自己一番话惹得文氏愁烦,不说又不行,只好又劝了几句。正说话着,忽然觉到身下马车一阵剧烈晃动后戛然而停,母女俩顿时滚作一堆往车厢口去。善水怕文氏年纪大摔伤,慌忙想伸手去抱住她,不想自己却先滚了出去,天旋地转之间,整个人已经被甩到了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这才停了下来仰面朝上。

地面是填了黄泥碎石的官道。这一甩又打滚的,善水只觉后脑一阵剧痛,闭了眼睛半晌反应不过来,等终于有些缓过了痛,耳边已听到身后官道之上有马蹄飞驰而近的声音。

自己正躺在路中间,真要被奔马踩一脚,不死也要吐口血。她可不想这美好人生就这样被一脚踩瘪。赶紧挣扎着想起来。

白筠和张妈妈已经从后面车上惊惶万分地跑了过来相扶,文氏也刚稳住身子,惊叫一声,也不用人搀了,几乎是跳下马车,朝善水飞奔而来。

那几骑马已经到了近前,大约是见路被阻,马鸣哕哕声中停了下来。

“柔儿,你怎样了?你没事吧?”

文氏惊慌失措地扶住已经从地上坐起的善水,白着脸颤声问道。

善水只觉后脑生疼,伸手摸了下,手心已染血迹。

怪不得这么疼,大概正好磕到了小石子,后脑勺已经撞破。好在看这血量,应该不是大洞……

算她命大。这要是磕出个大洞,得个破伤风什么的,就算有张若松那样的医生未婚夫,只怕也就一命呜呼了。

善水忍住痛,皱眉被扶着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退到一边道:“我没事。不过只擦了点皮。先给人家让路吧。”

她说话的当,并没看向那几匹马上的人。

文氏看见她手心里的血,哪里还管挡了人家的道,失声大叫道:“还说没事,都出血了!”抖着手摸出帕子去堵她后脑勺。

……

马上停下的正是安阳王霍世瑜一行。他急着入城,远远见道上摔了名绿衫少女,待策马近前,道路被挡,起先略微有些不耐。身后侍卫见状,正要上前驱赶开,霍世瑜忽然瞧见那辆马车车厢横梁上有“天章阁薛”的木铭牌——实在是洛京中大小官员过多,故而各家都在出行马车上订铭牌以被人辨,约定成俗。立刻不敢怠慢。

薛笠是他少时太学的经师。如今虽不再去太学,只每年节次之时还会备礼送去拜贺,偶尔得空也会去天章阁拜会恩师,请他指教下自己的书画之作。现在见到这铭牌,便猜这应是薛家家眷。下马近前了些,问道:“夫人可是天章阁薛大学士的家眷?”

文氏正颤抖着声音问女儿身上别处有无摔伤。听见人问,这才扭头看去。她从前曾远远见过霍世瑜,认了出来。一怔,等反应了过来,忙点头,又唤了声“殿下”,少不得先撇下善水,只能先朝他见礼。

善水之前没见过安阳王,听文氏这样叫唤,抬眼见这青年身佩龙饰脚踏宫靴,便也猜出了身份,只好忍着疼跟着文氏一道要见礼。

霍世瑜已经一个箭步上前,虚托住不叫行礼。目光飞快掠过善水身上。

他是薛笠的学生,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授业恩师的女儿。见她一身碧衫,更衬得雪肤花貌,容色逼人。大约因了方才的跌倒受伤,此刻眉尖略蹙,面上微带痛楚之色,瞧着却颇有另一番动人之色。

霍世瑜身为皇子,美人自然见过不少。他也并非好色之人。但薛家的这个女儿,一见之下,仍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再见到文氏手上帕子已染血迹,眉头一皱,朝赶车的车夫看了去。

车夫薛大见自己闯了祸,又正撞到安阳王跟前,早吓得面无人色地跪在了地上。一见他皱眉看向自己,便磕头颤声道:“殿下,饶了小人!都怪我一时大意,未留意前面路上有个坑,马一脚踏入竟折了腿,这才害姑娘摔跤。罪该万死,饶了小人吧!”说罢连连磕头。

薛大是薛家的老人了,平日也颇稳重,善水母女出行都是他驱车。善水见他吓成这样。且这安阳王身份虽贵重,却也不过道上偶逢而已,便道:“薛大叔起来吧,我不过磕了点头皮,回去擦下药就行。没什么大事。”

文氏见女儿替薛大说话,便也叫他起身。薛大却畏惧这皇子威势,伏地仍不敢动。

霍世瑜再扫一眼善水,见她一双明眸正望向自己,喜怒不辨。心中竟忽然掠过一丝怪异之感。知道她这是在示意自己开口。便皱眉道:“起来吧。”

薛大如逢大赦,这才抖着腿起身。

霍世瑜到了马车前看了下,见辔马跪于地上不起,晓得腿骨是折了,回头对自己的侍卫方俊道:“把你的马暂换到这里。”

方俊立刻恭声应了,牵马上去与薛大一道换辔。

文氏忙道:“多些殿下美意。我母女心领。后头还有辆车,一道挤下便是,不敢劳烦殿下。”

霍世瑜看了眼薛家后面的那辆,不过是下人所乘的小马车,笑道:“师母言重了。我自小受老师教导,恩情深重。今日既偶遇,这又不过是些须小事而已。薛姑娘瞧着有伤,师母还是快些带她回去诊治下为妥。”

文氏对这玉雪人般的女儿自小便如心肝肉地疼宠,她自己也稳重,连跌倒擦破皮都没有过,何曾见过这样磕了后脑出血的事?早心急如焚了。现在见这安阳王既然也这样说了,再顾不得别的,忙道了谢,扶着善水便往马车去。

霍世瑜目送背影,忽然道:“烦请师母回去见了老师说一声,就说我过几日登门拜访,拾叙老师对学生的旧恩。”

文氏有些惊讶,回头看一眼,见他神色郑重,忙应了下来。

霍世瑜见那浅绿身影被扶着上了马车,车门关闭,她却始终未再回头看一眼。一直目送马车离去。这才对静候在身边的方俊道:“你再留下,顺道把这路坑给填平了,省得再有人路过误伤。”

方俊一怔,却也很快应了下来。霍世瑜这才翻身上马,领了余下侍卫一道往南城门飞驰而去,很快追上前头薛家的马车,纵身而过。

文氏坐在车里,善水正把头伏在母亲膝上。听到车外一阵如风马蹄声过,文氏摸了下善水的头发,自言自语道:“从前只远远见过这安阳王一两回,听人说他并不自傲身份,颇会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受了他的帮,还马之时不好孤零零只牵了马回去,总要备份礼。只他这样的人物,寻常的也拿不出手,送什么倒有得想了……”

善水闭目不语,任文氏絮叨,也未搭话,心里只是沮丧。

今天出门前,真的该翻下黄历。先是遇到自家那哥哥做的一件闹心事,现在又差点摔断脖子。不止后脑勺还针扎样的疼,刚上车时还发现连手心膝盖都蹭破了皮渗着血丝。

血光之灾啊……她心里哀嚎一声。记得从小到大,她就稳稳当当,连走路也没摔过一跤。今天却忽然这样跌个大跟斗。莫非预示着自己往后有大变故?赶紧的,回去了洗个柚叶水的澡,驱驱霉气才放心。

第3章

洛京的格局,四四方方,端端正正。东西南北各三个门,统共十二门。正北是宫城与皇城。皇城的承天门外,依次分布中书省、六部、五寺、督察、翰林等等朝苑,附近星罗棋布着王侯府邸与朝臣家宅,下去东市西市,再过去,就是密密麻麻的这座皇城里的平民家宅。一般而言,越是权高位重者,宅邸自然越靠近皇城。

薛家世代书香满门清贵,家资比起小门百姓自然贵格许多,但与权焰熏天的豪门相比,却差了不止几个头。薛家就在城东春晖门一带的宁永街上。这一爿的宅邸,没王府候邸那样占地连绵煊赫逼人,多是带了个小园子的几进房宇,散住着像薛家这样不上不下位列中游的官家。

张家的马车一开始在前,并未觉察后面出的情况,直到入了正南的明德门进城,驱车到了宁永街口,张夫人要与文氏告别停下马车时,才晓得了这事情。一阵问察过后,急急忙忙要往自家去,说让丈夫来给看下。

张青是太医院首官,医道高深。文氏忙道谢。

善水方才这一摔,确实不算轻。后脑血口虽早凝固了,脑壳到现在却还有些疼,至于手肘膝处擦破,那就是毛毛雨了。被搀着回到自己屋子,连已脏污的外出衣裳也没换下便令躺下。小时哺她的乳母林氏与另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雨晴见了也吓得不轻,忙打来温水,文氏亲自绞了帕子,卷起她衣袖裙摆,见原本吹弹得破的雪样娇嫩肌肤上斜斜擦痕数片,渗出的血丝里还混着细泥沙,端的是触目惊心。心疼得自责不已,小心替她擦去血污。

张家与薛家住得不远。善水安顿好后没片刻,张夫人便携正休沐在家的丈夫张青到了。因张青是太医,又是长辈,两家也熟,诊看时便不用拉那什么劳什子的屏障。腿上臂膀自然没看,望了眼擦破的手心,心中便有数。只细细查看她磕破的后脑,所幸不过指甲盖大。留了药膏与一匣子紫金安神丸,说药丸能驱这摔伤后的头风疼痛,叫卧榻安养数日,应该就会无事了。文氏连声道谢,送走他夫妇二人。回来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善水擦了药,吃了丸,也换了身干净的素罗软袍躺下,文氏又再三叮嘱白筠雨晴小心伺候,这才与林氏等离去。

薛英傍晚时才赶在父亲前回了家。听说善水摔下马车,唬了一跳,忙赶到了她住的院探看。

大约由于前辈子年纪轻轻殚精竭虑过劳死的惨痛教训,善水活这一辈子,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清静加无为,当个彻彻底底的薛笠女儿。凡是出挑出格的事,一概坚决不做。除了用心练习女红、向母亲文氏学做一个合乎规矩的大家闺秀和掌日后中馈这两件事,那些抚弦绘画作诗赋曲之类的才艺方面,从没刻意想要如何,过得去就行。当然她更有自知之明,就以她那点艺术细胞,身边就算有薛父这样的良师,再蹦跶十辈子也不可能拔尖,所以还是趁早省省力气为好。本来一路顺风顺水,她现在就只等着嫁给张若松这个完全符合她心意的青年了。但是今天,薛英这样的莽撞举动,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一个不好就要毁损她的闺誉、打乱她的计划,甚至妨碍她的下半辈子。自然不能听之任之。所以一听说他来看自己,顾不得头还有些痛,起身整好了衣服坐等。

因是亲兄妹,二人自小也亲近,自然没那么多避讳。薛英听到白筠来请,忙跟着入了她屋子。屏退了人,见她端坐在桌案旁沉着脸,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串新买的八宝琉璃珠,递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妹妹瞧瞧,好不好看?哥哥刚特意从老瑞麟给你买的。掌柜的说是最新到的海货,新鲜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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