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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落影 by凌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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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外面赶过来的家人看郁夫人已经被侍卫押下戏台,一时间慌了心神,郁大人横遭劫难,夫人又被抓了起来,这下家破人亡,可怎么办好!全都抖抖惊怵地端望着远处太子爷的眼色,只见烛火下李渊溪仍然微笑如常,一个俊雅翩翩的世家贵公子模样,偏生心眼小得比不上豆粒,连个悲伤的妇人也容不下,一定要侍卫将文毓君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老太监春佛劝太子,皇上派您来抚慰民心,行事不可嚣张,先让百姓伤了心,可太子眼角一吊,哼他一声道:“你听那老头儿的还是听我的,他再念叨也离我十万八千里,叫我听他的话?他狠心把我这亲生骨肉扔到寒江上漂泊,我就不认他这个爹!” 
  春佛惶恐地跪下,道:“太子殿下,您万不可出此不仁不孝的诳语!需知皇上苦口婆心,为的只是让太子多受厉炼,将来才可成为一代名主!” 
  “厉炼?”李渊溪突然贼笑起来,从座位上起身,抖抖衣袖道:“那带我去大牢,我就先与那美貌的小娘子厉炼一番,看谁能斗过谁!” 
  太子自此就三五不时去骚扰文毓君,郁不识尸骨未寒,他就连人家的家小妻子都不放过,哪有一个太子应有的礼法,不多时,这恶臭的名声传出几千里去,比那凶猛的江水更叫百姓避之不及,他却只顾自己逍遥,全然不理睬这些。临江的百姓私底下时常咒骂,郁大人在天有灵,怎么不举着龙王的定海神针来将这不伦不类的太子活活劈死! 
  临江地薄人稀,出色的事物少之又少,太子李渊溪没待一天就觉得无聊至极,派人从不远的城镇寻来南方有趣的玩意儿,又挑选江南的俊童美女陪伴着玩耍,日日珠环翠绕,把本来流离的生活调剂得有生有色,渐渐的他也就把枉死的郁不识和他那大牢里的娇妻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有夜李渊溪驾花车归来,正被众美人围拥着下车,突然见门前暗处倏然窜出一个人影,朝他这方来,李渊溪大惊,还没及喝令侍卫,却见那黑影窜到他的花车下面,扑嗵一跪,正好在太子垫脚处。 
  李渊溪愣了半天,一只脚半抬着,真不知道该不该踩下去。 
  还在京师时,他出外游玩,时常有些投机钻营的市井小辈,想方设法对他献媚,但深更半夜冲到家门口来替他垫脚的,倒还是头一个,李渊溪不由觉得新鲜,没踩下去,倒让他先抬起头来,问他是谁。 
  那黑影缩在地上,就象一团烂泥巴,身上褴褛不堪,只知道簌簌发着抖,李渊溪问几句他都不答腔,一边的春佛甚是怪异,上前去端详他,却见此人面堂泛紫牙关紧咬,冷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哆嗦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渊溪啐他一口:“就这身子板儿也想来做我的垫脚儿,一脚踩上去连骨头都裂开,我还怕被闪了腰!” 
  李渊溪跳下车,不作理会,迳自进了内殿,春佛却让左右把那泥人扶进房里去,裹上几层棉被暖身子,再用姜汤灌醒,那人悠悠醒转,眼睛骨辘辘转几圈,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太子殿下!罪臣郁不识接驾来迟!愿代罪妇文毓君受过!还望殿下大发慈悲,放了她吧~~~~~~” 
  这一声喊差点没把周围人的魂儿给吓飞,尤其是听他自称“郁不识”,那凄惨恐怖的模样正象个从江中爬出来的水鬼,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全都尖叫着躲到屋外,只剩春佛一个人,俯下头看他,只见那惨白的脸上伤痕累累,眉目都看不清楚,还在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春佛皱皱眉,趁人不注意朝他身上|穴道点了两下,他哼一声,不动弹了。 
  春佛松了口气,外面早就有人跑去报告李渊溪,他正在更衣准备就寝,突然听人喊:“太子太子!那淹死的郁不识又回来了!” 
  李渊溪回身啐他一脸唾沫:“鬼叫什么!他回来,他回来找我索命?我又没欠他的!” 
  下人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擦冷汗,还想再说什么,李渊溪突然问:“郁不识…可是刚刚门口那人?” 
  下人连连点头,李渊溪的神情骤然严峻起来,眼睛直直望着门外,双手还停留在腰带上,不知是想解开还是束上。 
  那下人以为他要去看个究竟,自作主张来替李渊溪披衣服,却得他一顿痛斥:“有哪个敢来打扰我安寝,叫他再死一次!” 
  下人飞奔着回去,把太子的话回复给春佛,后者微微一笑,望着床上的郁不识,道:“那就叫这可怜人醒来后到太子床前去跪着领死吧!” 
  郁不识也真是个实心人,傻子都知道这话是耍他,可他还真就傻乎乎起来,食水都不进一粒,就爬到太子房前去跪着等,从夜半三更一直跪到第二天日落西山,李渊溪才总算从宿醉中醒来,躺在床上唤春佛,半天不应,耳边却听着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好象有人用膝盖着地爬了过来,李渊溪还没歪头去看,却有一双手捧着茶杯,奉到他面前。 
  李渊溪低头一看,却不是春佛那双肥肥嫩嫩的手,而是如枯柴般、上面还尽是血淋淋伤口的一副爪子,再抬眼看那人,惨白的脸上布满新伤旧疤,一双眼睛凹在眼眶里,那么瞪着他,比地狱里的夜叉还怖上几分, 
  “呀啊——”太子爷一声凄厉惨叫,从床上跳起来,一脚踢上那人的脸,只听嘎嘣几声他的门牙都要碎开,风干般的身子被踢得飞起来,撞在床脚上,鲜血顺着坑巴巴的脸朝下淌。 
  李渊溪只道见了鬼,二话不说跳下床就要拔剑刺他,幸好这人够机灵,脸上血都不及抹,就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道罪该万死。李渊溪看他身上肮脏,砍他恐怕污了自己宝剑,遂收剑入鞘,气吁吁地坐在椅上,喝问他是谁。 
  郁不识不敢抬脸,由着血滴滴答答顺着额角淌下来,渗入地板的缝隙间,他抖抖索索地把昨夜的话再重复一遍,听候太子发落,谁知道李渊溪听到后不惊不疑,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半天,笑问:“你是郁不识?” 
  “属下是。” 
  李渊溪哈哈大笑:“你是他的魂儿还是他的人?” 
  郁不识心中苦笑,太子摆明在嘲弄自己了,可他也只得回答:“属下…还活着。” 
  “呵呵,你那灵堂都摆放数十日,衣棺冢都下葬了,你老婆还为你的死落了大狱,你现在居然回来说你还没死?”李渊溪道。 
  “是…是…属下罪该万死!” 
  “那吴江洪潮凶猛如虎,你居然都可侥得一命,也算你的造化。”李渊溪咧出一个笑,可惜郁不识没看到,又道:“我也可饶你一死。” 
  “多谢太子殿下隆恩!可是…” 
  “可是?你还有别的要求?”李渊溪觉得心里新鲜,天底下有不怕死的人,可还有自讨死路的人? 
  “属下愿以蝼蚁之命,换取我夫人一条性命,望太子殿下开恩!” 
  “你夫人?”李渊溪愣了半晌。 
  “属下的夫人…文提督之女文毓君。”郁不识诚惶诚恐道。 
  李渊溪长长地哦一声,这才想起来,起初他觉得那女人三贞九烈的模样很是有趣,就把她关在大牢,看这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吃得苦,到时候还不乖乖求饶对他婉转承欢,谁知道那女人顽固得象块石头,怎么都不开窍,他去那里自讨许多没趣,后来也厌了,再没去过。他本没打算刁难,所以渐渐也就忘了。 
  谁会料到郁不识大难不死,被激流冲到江河下游,上岸以后就寻到当地官府,快马加鞭朝临江赶回,唯恐家人悲切,可他一路上晕厥数次,从马上跌下来,再爬起来,拖着半死的身子回到临江,却听闻妻子已经被新驾到的太子爷押入死牢! 
  郁不识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只顾伏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解释,一声声罪该万死,李渊溪象听戏似的,一脸不屑,一直到郁不识头上的血水沿着地缝一直淌到他脚边,浸红了他半边鞋子,李渊溪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嚷嚷着叫下人把郁不识拖出去。 
  本来众人还以为郁不识逃出吴江虎口,却哪里逃得过太子的责罚,谁想太子倒也懒得理会,春佛好心,将郁不识留在自己房中,日日灌汤灌药,就这么悠悠把他的命给缓过来。 
  郁不识在太子爷府上晕睡四、五天,醒来时觉得耳边暖暖的,睁开眼睛,妻子正侧身伏在枕边,还在睡着,眼睛哭得肿成两颗核桃,头上仍旧戴着那朵白花。这时候看那小花,娇柔妩媚,倒平添几分情趣。 
  郁不识笑了,抬头去摘那花,却惊醒了她,文毓君惊喜交加,抱着郁不识就是放声大哭,可怜郁不识浑身是伤,这时候才觉得痛楚,咬牙咧嘴地叫苦,小夫妻柔情蜜意,尽在不言。 
  这一幕叫门外的李渊溪看在眼里,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对春佛吩咐道:“他既醒来就把他打发回去,省得占着我的地方碍手碍脚!” 
  春佛道一声是,又道:“太子,此处本是衙门办公的地方,只可稍作借用,待得江潮过去,百姓民生都要恢复正常,我们…” 
  “我们怎样?难道让我堂堂太子爷睡到街边去?他郁不识要是识相,就该把自家房子让出来给我,居然反过来占我的地方!” 
  李渊溪的声音穿透墙壁传到病塌上的郁不识耳里,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下,恐惧地望向夫人:“毓君,我们是不是…” 
  文毓君瞪他一眼,轻声道:“你怕什么!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不识,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在京师,派人捎话来跟我说,这太子其实早就…” 
  她正说着,却被郁不识一把捂住嘴,做了个惊恐的表情。 
  李渊溪在临江住了数日后,早没了当初的新鲜劲儿,该玩的玩够,该耍的耍尽,临江那总是浮着层雾气的天空,他看着就烦。终日摔摔打打,动不动勃然大怒,在屋里踱来踱去,大逆不道地骂爹骂祖宗,他手下的人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被隔墙有耳的郁家听得清清楚楚,三三五五的下人聚作一团,笑话这太子爷空有仪表,却连郁大人一半的风度都没有。 
  郁不识从房内走出来,发现原本在打扫亭院的下人统统不见,再仔细看原来全贴在墙头边偷听,郁不识把他们喝回来说几句,众人吃吃笑着散开了。 
  郁不识心里沉沉的。 
  有这天尊贵驾的太子爷在旁边,他夜夜都睡不安稳,时时都胆战心惊,保不齐什么时候这好事多端的太子就来给他使个惊魂术。妻子笑话他,见过胆小如鼠的,没见过你这胆小还不如老鼠的,别说他一个太子爷,就是皇帝老子亲驾,只要咱们照顾得当应对得宜,他也不能捡出咱们的不是来,你又怕个什么! 
  郁不识一个劲摇头叹气,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夜夜惊梦。 
  李渊溪无聊得快要开花了。 
  在临江足足三个月,潮水退去万物复苏,在外的流民也纷纷返乡,大街小巷又热门起来,可在李渊溪眼中百姓的生活简直味同草芥,贫味生涩,怎么能拿来调味呢。 
  郁不识畏于太子的威势,这些日子来天天藏头纳脑,墙隔墙地住着,他听到太子那厢传来欢声笑语就急急忙掩门而过,躲进自家的书房里面,唯恐靡靡之音溜进他的耳朵里,乱了心智。 
  李渊溪刚开始根本记不起这个人,只觉得蒙蒙胧有个水鬼的模样从脑海中飘过,可后来就是想找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真稀奇一个人想要躲的话,居然可以躲得这般彻底。 
  李渊溪并没有着意去寻郁不识,只是奇怪有自己的地方肯定就没他。临江城并不大,郁不识身为父母官事必躬亲天天走上访下的,李渊溪又终日素服在外游晃,这城中的人一天尽是碰面个三两回的,可郁不识就从来没见过人,有时候感觉他好象就在街角的店面前,站着与人说话,待自己踱过去,也肯定已经无影无踪。 
  李渊溪也是怪癖好,越是天天见着的,他没印象,可就见过那么一面,甚至连样子都记不起的人,他反倒牢牢记在心间,时不时想找郁不识出来逗逗闷子。 
  这厮的反应太古怪了。 
  就象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 
  李渊溪想,我得想个法子,狠狠吓他一吓。 
  那天清晨,李渊溪难得起个早。一晚宿醉令他头痛欲裂,四肢沉重,却怎么也睡不安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窗外沙沙索,落叶轻磨地面的声响,虫蚁噬吃树叶的声音,夜鸟捕捉小虫的声音。 
  声声嘈杂,扰得他快要发了疯。 
  但他耐心忍着,不起床,不睁眼,他不能够在这样黑暗的夜晚醒来,尤其是伴着夜来微雨,浸入肌骨的寒冷。 
  … 
  直到温熙的阳光照进窗台,李渊溪才从床上起身,故作潇洒地伸了几下懒腰,竖起耳朵再听窗外动静。 
  嘭嘭嘭,踏踏踏。 
  那是孩童脚下千层底的布鞋踩在青石板道上的声音,那是圆滑的小石子在他们肉乎乎的掌心相互擦撞的声音。 
  李渊溪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有些奇怪自己竟然能够记得这种声音。 
  那仿佛是已经离他很遥远的一种声音,那是被宫城那所红墙琉璃瓦的大房子禁锢住的声音。 
  随着他离那大房子越来越远,这声音也越发清晰。 
  李渊溪推开窗棱,几个穿着花棉袄,头束圆髻的小孩正朝一棵大院跑过去,有个笨重的小男孩甚至还摔了一跤,落在伙伴后面,哇哇张着嘴哭起来,可没人理会,他哭一会儿便不再哭,擦擦脸上泥水,爬起身来,咯咯咯笑着朝前面的伙伴追去。 
  李渊溪的视线不由自由地跟着他们朝那棵大树下望下,脚下步子游移,朝院外走去,竟然连清晨的冷风都不惧怕了。 
  院墙外面有一株百年老树,森天而立,气势巍峨胜过方圆百里任何一幢建筑。这大树枝繁叶茂,根基也打得十分牢固,象是盘踞在临江城的地心间一般,城中几度遭到洪水侵袭,竟然都不曾撼得它分毫。 
  李渊溪见那些小孩子围着大树打转,笑嘻嘻地抬头望着上面,只见繁密的树叶间穿梭着一道身影,待他走近到树下,才瞧得清楚那是个人。一身白衣,轻缈地行走在枝干之上,纵跳飞跃,如履平地。 
  李渊溪心下讶异,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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