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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 作者:周德东-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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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冯军很少在学校里上课,多数时间,他都和北京艺术圈里的人混在一起,天天泡在酒吧里高谈阔论,并且以“精英”自居。
后来,他辍学了,放弃了文凭。
他声称,他追求的东西大学并不能给予他。
有一次,他在一次艺术展上玩了一次“惊天动地”的行为艺术:
他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玻璃罩里裸体站立,生殖器上套了一个塑料男性生殖器模型,无比巨大,像迫击炮的炮筒。
玻璃罩上有一行精液写的文字,那是模仿美国后现代诗人金斯堡的句子:
Fuck,生活!
冯军刚刚进入大学时,他的思想不管偏不偏激,总有几分真实。而这时候,他所有的偏激都成了“一举成名”的手段。
商品大潮摧枯拉朽,篡改、修正了一切。
他渴望出名。
出了名就有人围观,就有“眼球经济效益”,就可以发大财,就可以做人上人。
可是,他那次行为艺术并没有产生掌声雷动的预期效果,甚至没有人唾骂。只有一两家媒体在评价那次艺术展的时候,冷嘲热讽地写了他两笔,那口气好像他是一个小丑。
之后,冯军一蹶不振,沉寂了两年。
两年后,这个不甘寂寞和平庸的人突然又来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做了变性手术!
这一次,媒体纷纷来采访她了。
她声称,她之所以男变女,是想在一生中得到两种性别的生命体验。
她说,这个举动是她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次行为艺术。
此时的冯军已经改名冯君,浓妆艳抹,十分妖艳。
有一家杂志社甚至想用她的玉照做封面,终于因为种种压力,最后放弃了。
而媒体对她的那些报道,也没有在社会上引起她所期待的轰动,很多人看了后,只是感到肠胃有些不舒服而已,过去了就忘了。
当今社会,做变性手术已经不新鲜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阵风过去之后,冯君又无人问津了,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口袋空空。
不,绝对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他。
一年之后,她终于混不下去,落寞地离开了文化中心北京,来到了经济最发达的广东。
这时候,她只剩下了最后的资本:
变了性的身体。
她开始利用这个独特的身体赚钞票了。
她做了鸡。
很多从香港过来的富人,他们玩腻了真实的女人,专门寻找虚假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人妖的价格比普通的鸡昂贵十倍。
在广东,冯君用一个医生制造出来的东西整整卖了三年。
她的生意很红火。
三年下来,她甚至完成了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她收摊了。
紧接着,她开了一家美容院,当起老板来。她为美容院打出的广告语是:世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实现。
冯君的美容院在一家高档宾馆内。
有一个洪原的人经常到她的美容院来理发。
他是北方人,长得高大,帅气。
他刚到广东来打工,就在这家宾馆工作。他很要强,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从一个普通行李员提升到了大堂领班。
现在,冯君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只需要一个男人。
一个面首。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女人。
或者说,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于是,洪原成了她的一个目标。
当这个美容院的年轻女老板第一次接近洪原时,他一眼就发现了她是一个女人中的另类。
虽然她看上去珠光宝气,香味扑鼻,甚至有几分姿色,但是洪原总觉得她有些古怪。
她的声音尽管也很细,也很柔,但是一听就是一个男人在拿腔作调。
她的做派太女人了,一看就是模仿的,伪造的,是在作态。真正女人的表情和举止并不是那样夸张。
她的肌肤有些粗糙。
她有不明显的喉结。
她肩宽臀窄。
不过,洪原知道她是一个有钱的女人。这一点对洪原充满诱惑。
他在广东这个金钱世界奋斗,无比辛苦。
在宾馆,他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很优雅,可是,一回到他租的那间简陋的房子,他立刻就把那身黑色毛料工作服脱下来,换上低廉的左丹奴T恤衫,油光光的牛仔裤,穿了很多年的旅游鞋,烟熏火燎地做饭。
填饱肚子之后,他跑到一家娱乐城洗浴室,换上像病号服一样的工作服,做兼职保洁工。
他的工作是用抹布一刻不停地擦地面和墙面,保持干爽光洁,不允许有一滴水珠。
那是洗浴室,却不能有一滴水珠!
为此,他像一架机器一样,一刻不停地擦,擦,擦……最后,他擦的就不是水珠了,而是满地汗珠。
干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水珠就想擦掉,只要听见水声就害怕。
一天, 冯君约洪原一起去一个水上乐园玩儿。
洪原答应了。
那天,他休班,第一次在宾馆之外穿上了那身黑色毛料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红领带。
首先,冯君请他在一家日本餐馆吃了饭,然后,她租了一艘快艇,亲自驾驶,带着他在湖面上兜风。
玩累之后,上了岸,两个人又吃了一顿哈根达斯冰淇淋。
洪原说:“冯君,你去游泳吧。”
“我们一起下水。”冯君说。
洪原立即摇了摇头,说:“我是北方人,典型的旱鸭子。我长这么大,除了浴缸,没下过一次水。”
“我和你正好相反,从小就游泳。我保护你。”
“那也不行,我一下水双腿就抽筋。”
“好吧,那我一个人玩去了。”
“你小心点。”
冯君换上了三点式游泳衣,从更衣室走过来,朝他笑了笑,然后很注意地扭动着腰臀,朝水里走去。
洪原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身体,直到她跳进水里。
那平坦的胸脯,那小小的屁股。
他总感觉,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脯,那是一个男人的屁股。 的不过,两个人还是很快就搞到了一起。
尽管洪原和她做爱时,总有些恶心,但是肉体相交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正像有人说的那样:他和她看起来是在拥抱,实际上谁都没有抱谁,他们不过是互相抱住了他们之间的一个东西。
自从有了这个女人,洪原一下感到生活舒服起来。
他辞掉了娱乐城洗浴室那份保洁工作。
接着,他又辞掉了宾馆大堂领班的工作。
他开始养尊处优了。
闲着没事,他就到冯君的美容院转一转,帮着做点事。不过,在那里大家都把他当成二老板。
在性的方面,他实在饥渴了,就跟冯君要些钱,然后跑到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找个小姐发泄一下。
时间久了,他发现他和冯君做爱的感觉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渐渐不恶心了,而且还感到越来越刺激。
他像一头被注射了春药的公牛,疯狂地进攻。
而身下的她就像一头死母牛。
又过一段日子,好像春药失去了作用,他渐渐又萎靡了。每次和冯君睡在一起,他总有要呕吐的感觉。
这时候,他开始思索出路。
他知道,他不可能跟这样一个女人结成夫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他只要离开她,那么又得从头开始,去洗浴室擦水珠。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只要花钱,冯君就给他,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
就像一个湖,你随时都可以去舀水喝,管够,但是你不可以把湖拿走。
叁拾:第N种杀人方法思前想后,洪原产生了一个阴险而残忍的念头。
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要做三件事:
一是提出要和冯君结婚。
当时,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怀疑,冯君愣住了。
“我俩这样在一起不是挺好吗?”
“你是艺术家,我是一个没文化的粗人,我总担心有一天你会抛弃我。”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甚至都湿了。
冯君亲了他一口,说:“你放心,艺术家和艺术家是不能生活在一起的。不管你有没有文化,我爱你,这就够了。”
二是千方百计寻找冯君的“百宝箱”。
两个人朝夕在一起,很难有什么秘密,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外的。
洪原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终于发现,冯君有十几张存折放在写字台的第三个抽屉里,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四十万人民币。
当时,他几乎昏眩了。
不久,他又掌握了存折的密码。
冯君这个人的警惕性并不高。她的存折、一卡通、电子信箱等等,用的几乎是相同的密码——她的生日。
三是挑选合适的杀人地点。
那些日子,他经常一个人在城市周边转悠。
在一个偏僻的渔村,他偶尔从渔民口中得知:最近,那个渔村附近有一片海域经常出现成群结队的鲨鱼。
鲨鱼的鳍即鱼翅,是一种珍贵的食品,价格极其昂贵。因此,人类一直残忍地捕杀着鲨鱼,每年大约有一亿鲨鱼毙命。而很多种鲨鱼必须到十几岁才达到性成熟,产仔率极低,所以,它们的数量锐减,正面临绝迹的危险。
人类对鲨鱼的残害手段是极其残忍的:
由于鲨鱼肉口感不好,而且容易腐败,捕鲨者经常在割下鱼鳍之后,将鲨鱼剩余部分重新抛回大海……它们逃得越来越远,已经很少见了。
奇怪的是,这群鲨鱼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这是大自然的秘密,没人解答得了。
洪原马上来到那片海域查看。
这里的海滩好极了。
由于远离城市,四周基本上见不到人。天蓝如洗,白云舒卷,海水轻轻拍打黄金海岸,看不出一点杀机……这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撺掇冯君到大海里游泳。他说:“有一个好地方,可以裸泳,你去不去?”
冯君一听,当即就跳了起来:“真的?”
“不过有点远。”
“我们开车去!”
洪原把冯君带到那片人迹罕见的海域,她果然十分高兴,一下车就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
洪原拥抱了她的裸体一下,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就是我们第一次在水上乐园玩的时候,我看着你穿泳衣的样子。”
冯君在他的腮上吻了一下,有些动情地说:“永远爱我。”
洪原在光天化日里,看着她那一丝不挂朝前走的身体,又一次恶心起来。他暗暗地想:这具讨厌的身体很快就会消失了,葬身鱼腹,连根骨头都不剩……冯君在大海里游泳时,洪原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嗓子眼。
这是一个漫长的杀人过程。
有几次,冯君的脑袋在大海里消失了,他以为鲨鱼已经吞掉了她,心“怦怦怦”狂跳起来,惊恐不安地朝四下看看,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她的脑袋又出现了。
她在大海里畅快地游了半个多钟头,最后,那个讨厌的身体又爬上岸,扭扭搭搭地朝他走过来……返回时,洪原十分沮丧,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意识到,借鲨鱼杀掉冯君的想法其实很不实际,他打算更改计划了。
没想到,冯君却喜欢上了那个地方,经常要洪原陪她去。
这一天,天气非常好,洪原第五次陪她来裸泳。她脱光衣服之后,笑着说:“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洪原立即摇头说:“不,我怕被鲨鱼吃掉。”
她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说:“美容院那几个大工听我说了这个地方,都嚷着要来呢。”
然后,她一步步走进大海,又尽情地游起来。
洪原坐在车的阴影里观望。
这一次,他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鬼知道这里有没有鲨鱼。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冯君在海水中一会儿仰游,一会儿俯游,越来越远了。她的面目已经看不清。
他厌恶地收回目光,望天。
天上的云静静地悬挂,又白又亮。他眯着眼,寻找形状像鲨鱼的云,终于找到了,他甚至看到了它们那参差不齐的很多排的牙齿……很了一阵子,他又一次朝海里望了望。
冯君不见了。
突然,一只手拍了他的肩一下。他猛地回过头来,看到冯君满身湿淋淋地站在他的身后,正朝他笑着。
他突然又有了要呕吐的感觉。
“你发什么呆?”她笑嘻嘻地问。
“不游了?”
“我饿了,上来吃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从车上取出一筒八宝粥,打开,“胡噜胡噜”地吃起来。
吃完了,她把那个空罐扔在了海滩上,晒了一会儿太阳,又下海了。
洪原拿起那个空罐,来到车后挡住身子,把中指插进喉管,终于吐了出来。
他小心地把那些呕吐物都收进了空罐里,然后从车后走出来。
冯君正在大海里畅游,她的脸正好朝着相反的方向。
他表情恶毒地把那个装着秽物的罐子朝她扔过去,好像投掷的是一颗手榴弹,要把她炸死。
那个罐子落在了离她不远的海水里。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鲨鱼经常出没的海水里,一定不能排泄粪便,因为那种气味很容易招来鲨鱼。也不能呕吐。实在憋不住的话,只能把呕吐物含在口中,再咽回去……可是,冯君却朝着深海游去了,离罐子落水的地方越来越远。
洪原低低骂了一声,坐下来,继续望天。
那朵像鲨鱼的云不见了,或者变化了,再也找不到。这时候,他看哪朵云都像冯君的身体了,不由又恶心起来……当他再次朝海里眺望的时候,冯君又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没有她的影子。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他全身的血液“呼”一下涌上了头颅。
他忐忑不安地一直等了半个多钟头,海面一片平静,始终不见冯君的影子。
他“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因为恶心杀了她。
他用恶心杀了她。
没想到,杀死一个人竟然如此容易!
她就这样消失了,安安静静,他连她刚才游泳的具体位置都找不到了,他甚至没听到一声喊叫……当地公安局经过三番五次的调查,最后把冯君的死定性为意外事故,没有立案。
第二天,冯君的父母就千里迢迢地从内地赶来了。
他们在冯君的住所见到了洪原,脸上充满了敌意。
洪原悲伤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两个老人泪眼婆娑,清理冯君的遗物。
他们在写字台的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存折,上面有二十万元的存款。
叁拾壹:铺天盖地的眼睛洪原一张张地往下撕扯那些莫名其妙的照片。
二楼的墙上,厨房的墙上,卫生间的墙上……到处都是那张照片。
文馨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看着他撕一边小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洪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撕照片。他把撕下的照片都正面朝下放在地板上。
每一张照片的后面都写着那行字: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看着你。
每个字都很草。
洪原认得,这正是冯君的笔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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