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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by 米兰lady-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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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亲临,莫大殊荣,凭祎自然就没了拒绝的理由。他果然乘上玄湅备好的车,随王兄返回洺城。次日启程,伏波没有出门相送,只在他下山后立于山巅,茫然看他车马渐行渐远,半晌后,才觉心腑已被他车轮碾碎。
他不会回来了。是夜雷雨大作,伏波闭于椒房难以入眠。窗外雷声震震,冷雨冥冥,依稀听见啾啾猿啼划破夜空,飒飒凉风袭卷山谷,她想让自己以为是因花木而悲伤……只此一夜,山中繁花隐去,明日看见的必将是落木萧萧的残景罢……他不会回来了……
但,当她清晨启门出来,眼前情景令她只疑是幻觉:公子凭祎立于满庭落叶之间,衣冠有沐雨的痕迹,然而他微笑和暖一如往常,对她轻声说:“我想起,还未向你道别。”
蓄了一夜的泪瞬时滴落,却被她迅速拭去,她展颜对他笑:“公子保重,一路平安。”
他如常客气地道谢,然后凝视她,依然含笑,问:“姑娘讲过的那些花草,凭祎回洺城后会在府中种植,但养花之法未听姑娘细说,恐无力将花伺养妥当。凭祎有心日后接姑娘到都中助凭祎养花,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伏波只疑是听错,待他复又再问,才敢肯定他的意思。这是含蓄的求亲之意,她不会不懂,出言回答终是不好,但在他殷殷凝视下,她毕竟还是微低螓首,浅浅一笑,以示应承。
他释然。在离去之前,他说:“明年春天,凭祎会以车接姑娘入洺城。”
她便开始等待。举目再看,只觉万物皆美:山中碧色不减,杜若清香如故,落叶翩翩似蝶舞,风声雨声如丝竹。
待到次年春天,果有宝马香车自都中来接她。但当她修饰停当含喜而出时,却发觉厅中的父亲目有忧色。
“车,是大王所遣。”岑飏凝神留意她的表情,不出所料捕到她闻言后的迷惘,他叹了口气:“大王要将你纳入后宫,封为夫人。”
三、湘夫人
(待续)

三、湘夫人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九歌·湘夫人》
亦想过以死抗王命,但岑飏止住了她,用淡淡一语:“你死了,大王必会迁怒于公子。”
于是知道别无选择,她穿上为凭祎而织就的嫁衣,步入玄湅的后宫,决意将自己的半生喜乐交换凭祎的平安。
伏波并不争宠,对玄湅亦罕有迎合之举,玄湅却待她优渥,锦衣玉食、稀世珍宝不绝地赏,圣眷之隆,自王后以下,后宫无人能及。
便有人嫉妒。后宫的女子们凡聚集相遇,无不对伏波百般诋毁,甚至蓄意陷害,在王后面前多加攻讦。王后是个寡言的人,亦不爱兴风作浪,故倒不会随意对玄湅转述后宫之言,但对伏波颇冷淡。
她们背后的动作,伏波不会不知,却也不理,漠然淡看,只当那是出戏。从那些女人嫉恨的目光中,她倒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有多美丽。冷笑,是她对她们表达的最大敬意。
她几乎从不反击,很多时候,她甚至希望她们阴谋得逞,让自己失宠于玄湅。哪怕寂寥地渡过余生,也好过与不爱的男人长年相守。
但玄湅对她一如既往,后宫女子陷害伏波的伎俩总是很容易被他窥破。
“而且,我想,就算大王明知你真做了她们所说的事,他也会不动声色地维护你。”溪荪不无感慨地对伏波说,“其实,大王对你真的很好,你何不……”
伏波摇摇头,伸腕于案上,倦怠地埋首于臂间,闭上了无神采的双目。
溪荪自幼耳濡目染,也略通医术,见她面色有异,忙过来为她把脉,随即惊问:“你病了?”
她是病了,日渐消瘦,面色晦暗。这病诡异,无人能诊断出病因。后宫谣言顿生,说是邪灵侵身,将她留于宫中必将损伤王体。
玄湅不顾传言,仍频频去看她,终于有日伏波半夜惊起,举止癫狂,并将玄湅抓伤。王后闻讯后叹道:“果真是鬼神附体了。”遂向玄湅请求,送伏波去别宫北苑静养。
玄湅阴沉着脸闷坐半晌,最后抬首,冷道:“好,送她去北苑。”
北苑位处洺城北郊,与都城被洺水支流隔开,原是国王避暑行宫,后渐被废置,只偶将失宠的后宫女子送往那里幽居,侍从婢女稀少,等于是改做了冷宫。
伏波安静地乘舟入北苑,依王后吩咐,只带溪荪一名侍女。昔日宫婢与她辞行,无不泪流满面,而伏波倒淡定,无任何哀戚之色。
仍旧萧条度日,仍旧日渐消瘦,与溪荪说话也少了,但不忘每日命她去采她想要的几种花。
这日溪荪为她采来一束凤仙,插于瓶中后离开,少倾,再推门而入时,见那束花被伏波一手持着,一手采摘花朵,闻声转首,唇间竟也衔有一朵。
她穿着白色素衣立于窗边,面色苍白,眼周与嘴唇、指甲皆隐透乌暗色泽,惟唇上凤仙朱红,像一点胭脂滴落在淡墨的美人图上。
见溪荪进来,她恍惚地笑,轻轻将花朵抿入口中,缓缓地嚼。
溪荪凝神一看,见她手中凤仙叶片已不见,想必也是被她摘食。
疾步过去将花夺下,溪荪急问:“你做什么?”
凤仙有散血通经,软坚透骨作用,也可治伤,但如她这般生服,却是有小毒的。
溪荪顿悟,知她病因,垂泪道:“你还生服了什么花?”
而伏波只是笑笑,并不答她。
溪荪大恸,一把抱住她放声悲泣,伏波亦搂住溪荪,轻拍她背,笑说:“我若现在病死,也不会连累他了。”
翌日,伏波再命溪荪去采凤仙,溪荪却摆首:“我去给你采些荷花。”言毕出门。天阴,有小雨,她披了件长长的蓑衣,戴上斗笠,乘舟没入藕花深处。
许久未归。伏波凭栏以望,但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烟水茫茫,杳无人影。那雨,下得越发大了。
黄昏时,那叶宫中扁舟终于重现于潺湲流水中,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雨浅浅划近。
岸边守卫的兵卒跑出观望一眼,看见舟上依旧是那着蓑衣斗笠的身影,便又转身跑回檐下避雨。
舟中人捧着满束荷花上伏波所居楼阁。伏波犹在凝望楼外风雨,听人进来也未回首,轻叹一声:“落雨时就不要外出了,仔细染上风寒。”
那人和言答:“为你,总是值得的。”
伏波惊起回首。那人将荷花插瓶,除去蓑衣斗笠,再看她,朝她微笑。
瞬间的悲喜令她泪盈满眶,千言万语惟凝于一声轻唤:“公子……”
凭祎缓步靠近她,深看她:“听说你病了?”
伏波颔首,但又说:“无大碍,已好了。”
凭祎轻问:“几时好的?”
伏波含笑,仰首看他:“现在。”
凭祎也笑,带一抹抑郁神情:“我终究是来迟了。”
“那已很好。”伏波伸臂环住他腰,轻轻依偎着他,自然而然地,做出这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第一次感觉到凭祎的体温,第一次被他所拥抱,当凭祎的双唇第一次触及她肌肤,伏波闭目,闻见杜若香。
凭祎于破晓之前离去,仍披蓑衣、戴斗笠、乘扁舟。这次乘舟回来的是溪荪,她亦带回满舟荷花,如常插瓶清养,神色无异。
此后伏波不再命溪荪去采含毒的花,饮食归于正常,脸色也渐好。二人默契地不谈凭祎夜访之事,伏波偶尔会独对流水沉思,间或微笑,溪荪见了也感愉悦,却不会问她什么。
一连数十日不提公子凭祎之名,直到某日,伏波枯坐沉默良久后,唤溪荪进来,递给她一匣子,说:“把这些药带给公子,请他再配几味,煎好送来,治我的病。”
溪荪打开匣子,见里面的药是半夏、合欢、附子、王不留行,不解道:“姑娘这是要治什么病?怎么配这些不相干的药?”
伏波不答,只说:“你只管送给公子,请他再配上通脱木、远志、百合,一起煎到三更,下天门冬。”
溪荪困惑地细看药材,喃喃重复伏波所说药名,片刻后忽然变色:“姑娘,你……”
伏波一笑:“好,你都明白,他无理由不懂。”
溪荪领命而去。是夜三更,伏波悄然下楼,独往北苑东门。那门狭小,少有人进出,守卫的侍卫只二人,饮了她预先赏赐的和迷药的酒,此刻均已沉醉如泥。
立于城楼上,四周静谧,水般月色。听夜风吹拂耳边散发的细碎轻音,数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漏点滴,为待一人,望尽天涯路。
但未见他来,而夜已深。
而夜已深,秋深霜露重,不觉已浸凉了衣襟。
待到黎明时,终于闻见些微车马声,举目望去,见天边荻苇秋草之上,隐现一列王室旌旗,引领浩浩荡荡一行王族车马,沿着官道朝东北行去。
并非要等的人。天将亮,仍不放弃,端然立,等他来。
最后有人上来,却不是他。
“姑娘,”溪荪泫然,“我们回去罢,公子不会来了。”
她不声不响,仿若未闻。
“公子不会来。”溪荪重复,声音中有一丝愤恨的情绪,“看见车队了么?今日公子启程往芑国,准备迎娶芑国王女!”
伏波目光随天际车行,不怒不悲,似专注地看。
“据公子府中家臣说,早年公子出使芑国,芑国国君极赏识他,欲嫁女予他,因王女那时年幼,故未正式纳聘,但这桩婚事已算订下。去年芑国遣使重提联姻之事,大王才亲临幽篁山把公子接回都城……”溪荪拭泪,再道:“公子看了我呈上的药材,凝视良久,关上匣子递还给我,说:‘请夫人恕凭祎无能,无法配齐此药。凭祎有负于夫人。’然后便让家臣送我回来。”
伏波依旧默然,待车队完全湮没于天地间,才悠悠转身,朝溪荪笑:“那,我们回去罢。”
不等溪荪答应,她已径直下楼,以飘浮的步履踏着淡蓝晨光朝居处走去,带着一抹冰凉笑意,轻声吟唱一曲歌:“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随后小病一场,终日缠绵病榻,神思恍惚。有一天忽然睁目对溪荪道:“找人禀告大王,我已有身孕。”
溪荪瞠目:“要告诉大王?”
伏波颔首,微笑:“当然,大王是孩子的父亲,自然要告诉他……怎么?不恭喜我么?”
得知她有孕,玄湅迅速将她接回宫,并命医官悉心诊疗。伏波的医术救了她,在医官诊脉前,她悄服药物,并腋夹异物以变脉动,顺利使医官将受孕时间诊断为离宫赴北苑之前。数月后,又服催产药,令生产时间与诊断的受孕时间衔接得天衣无缝,所以,无人怀疑她诞下的孩子不是玄湅的儿子。
孩子被玄湅命名为子暾。之前玄湅的儿子皆夭折,子暾便成了樗王玄湅膝下唯一的公子。
大概因生子之故,玄湅待伏波之优渥尤胜以往,她说喜欢北苑的风景,他便下旨修葺扩建北苑以供她居住。北苑建好后,玄湅决定在那里庆祝子暾周岁生日,并在此日正式封公子凭祎为莘阳君。
北苑盛宴时,伏波才再见到阔别将近两年的凭祎,他风仪容颜还如当年,惟身边多了位现今身份是他夫人的芑国王女。
那王女眉目虽清秀,但成亲一年多,看上去仍像个身量未足的小女孩。她安静地伴他而坐,也不多话,只在他跟她说话时悄悄抬目看他一眼,那时眼眸晶亮,满是锁不住的喜悦在闪动。
伏波冷眼看着,想起当年自己在他面前也曾是这般模样,而今二人殊途,回首再看,已是隔世般遥远。
酒过三巡,多数宾客倚醉观歌舞联翩,凭祎悄无声息地起身,信步走到水岸凉亭内淡看芙蕖月色。伏波略等了等,也借口不胜酒力向玄湅请辞回宫。玄湅颔首,她离席,带着溪荪漫步回去,走至凉亭边,作偶见凭祎状,朝内走了几步。
凭祎回首见她,遂转身恭敬一揖。伏波留意到在她走近时,他隐约向后轻移了一步。
心底冷笑,面上带的微笑却是如对别的臣子那样温和而矜持,伏波道:“莘阳君大婚时我尚未康复,故未曾亲自道贺,改日定补上薄礼一份,聊表贺意。”
凭祎再微微欠身,道:“难得夫人如此上心,凭祎与拙荆拜谢夫人。”
伏波略转身望月,唇际笑容未改,神情悠闲得似在谈论明月清风,然所说话题却陡然一变:“告诉我原因。”
这句话语调自然平和。她知道远处玄湅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她,她不可以对凭祎表现出任何异样神色。
凭祎也镇静如常,顺她目光望去,复又垂目,细心保持着与她的距离,以人前一贯磊落姿态答她:“凭祎不可负王兄,不可弃与拙荆婚约,亦不可令家国蒙羞。”声音的高低都巧妙地控制在她能听见,而别人不闻的状态。
目中起雾,但坚持微笑,她甚至不能让笑容有一丝僵硬:“所以,你宁可负我。”
他还是垂目谨立,带纯粹礼仪式的浅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凭祎若离了樗国,便一无是处,带你走,也仍是累了你,害了你,负了你。”
“不,”她柔和地说出驳斥他的话,“你舍我娶她,是因为她能给你带来切实的平安。”
凭祎亦不否认:“若非有此婚约,恐我当初也无命与你相遇。”
芑国与樗国同为南方大国,百年来屡有纷争,彼此都有觊觎之心,近年芑国国力大增,气势渐盛过樗国,凭祎十六岁时芑国就有意出兵攻樗,幸而凭祎出使谈判,才化解了一场危机。芑国要与樗国联姻,樗国自然是乐意的,而芑王指定嫁女予凭祎,大概也是当年王太后与现在的玄湅难下决心除去凭祎的原因。
居于宫中久了,少时不懂的许多事也逐渐看得明白。伏波低叹:“何必当初!”转身离去,只悔自己太天真。
夜间与玄湅独处,玄湅问起她与凭祎对答之事。她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向他贺喜,他向我道谢,此后随口聊了几句月色天气。他说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皆因大王治国有方。”
玄湅牵了牵唇角:“是么?”
伏波故作不悦状,凝眉道:“大王这般说,倒似疑我与莘阳君有私?”
玄湅忽地哈哈笑:“怎会!”少顷收声,盯着伏波,正色道:“我在决定召你入宫之前就先问过他,他是否对你有意,若有,身为长兄,我必不夺弟所爱。他听后只淡淡一笑,当即便答说,他与你仅有数面之缘,并无任何瓜葛,但倒是常听人赞你娴雅淑慎,宜室宜家。”
四、大司命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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