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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纽扣杀人案-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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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后,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骂我妈和我毁了他的一生,因为当初他们没法离婚,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他说他很想干掉我,让我妈痛苦一辈子,还说我本来就跟他不亲,当然这也是事实。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后来我就离家出走到山上出家去了,那时候很苦闷,总觉得心里有爪子在挠我。你问我为什么要扮作厨师,可能是那件事给我的刺激吧,有时候我希望能成为更强有力的人,有时候又同情他,还有时候感觉杀人的时候不是我自己,是我父亲,我好像在用我父亲的躯壳做一些我不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我想我大概有精神病。”
“你去看过吗?我是说心理医生。”简东平问。
“元元不就是我的医生吗?可惜,我还是违背了我的诺言,我曾经发誓不再杀人,但是自从杜群跟我说起那纽扣,我就觉得父亲的脸又在我脑子里晃动了。我一定有精神病,我知道,而且这是与生俱来的,怎么治都治不好。”陆劲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夕阳般的光辉,他笑着说,“我跟元元第一次交谈的时候,我就跟她说,我是精神病,我叫她对我不要期望太高,我一不高兴就会杀了她把她炖汤,她看着我,忽然笑了,说看我平时的样子,想不到我还会有这么酷的时候。有一次,我又逼问了她好久纽扣的下落,她仍然说她不记得了,因为我打过她的头,她老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说是我让她失去了记忆。”陆笑起来,根本不管别人想不想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精疲力竭,不想再跟她磨嘴皮子了,便趴在她床边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接着她求我放她回去,她说她想家了,想妈妈了,想妹妹了,我对她说,她不告诉我我想要的,我是不会让她走的。她让我干脆一刀杀了她,她说如果变成一个死人就能回家,她情愿变成一个死人。我给了她一个耳光。这是我唯一一次打她。那件事我后来一直很后悔。
“你说得没错,后来我变得很依赖她。我们慢慢开始聊天了,我说了很多我以前的事,她也说了她的事……”
“没了?”他问。
“没了。”
“这故事叫什么?也是那个人写的?”他摸了摸她身上的毛衣,觉得真暖和。
“对,也是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名字叫《谋杀启事》。你难道连一本她的书都没看过吗?”元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只看专业书,很少看小说。”
“作为一个谋杀犯怎么能不看侦探小说呢?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应该充充电吗?”元元似乎很看不惯他的懒惰。
“我要是知道这么好看,我早就来问你借书了。以前我们不是没那么熟吗?”他笑了出来,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她的肩,亲昵地说。长期的囚禁生活让她比初来时消瘦了很多,他现在觉得只要双手搓一搓,她就会变成粉末,所以他的动作总是很轻,轻得像在跳舞。
她扭扭肩膀,好像试图摆脱他。他每次搂她,她最初总是有些抗拒,但接下去就顺从了。
“你没看过她的小说,那你总该看过她那两部很出名的电影吧,我说的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和《阳光下的罪恶》,我连录音剪辑都听了至少十遍。”她果然顺从了,任由他搂着她,说道。
“那两部电影我看过。”
“觉得怎么样?”她马上问。
“很精彩,但那毕竟是电影。拍电影和写小说一样,他们考虑的是情节好不好看,是否吸引人,但现实中的谋杀考虑的是该怎么顺利逃脱,不被人发现。所以元元,现实中的谋杀其实并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从某个角度看,它还相当乏味。那种刺激的感觉只能持续几分钟,有时候只有几秒钟,但接着,你就得解决一大堆麻烦事,怎么逃离现场,怎么处理尸体,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明等等,所以,在现实生活中,谋杀还是越简单越好……”
“你那不叫谋杀,应该叫屠杀。不知道你为什么爱干那个!”元元没好气地说。
他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蹭着她脑后的头发,温柔地说:“因为我不正常,我跟你说过。我不正常。”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个话题。
“我从小最喜欢的东西是吃我妈做的酱鸭。你呢?你妈妈给你做过什么好吃的?”她今天穿着他给她买的紫色毛衣,此刻正靠在床背上,左手铐在床栏上,他坐在她身边,为了让她的手不至于太累,他在她弯曲的胳膊下面垫了一床被子。
她的问题让他再度露出微笑。
“我妈做的最好吃的大概是腊肉吧,每年春节她都要做好多,她很勤劳,是个好人,可惜命不好,没嫁对人。”他眼前又出现了母亲那张愁眉不展布满皱纹的脸,“以后你嫁人可要看看清楚,不能太随便,这是一辈子的事。”
“那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我可能永远都嫁不了人了。”元元茫然地望着前方,忧郁地说,“我也许会死在这里。”接着,她忽然用活泼的口吻问他,“求你件事行吗?”
“什么事?”
“我死的那天,请你不要给我戴手铐好吗?我希望在那天,我是自由的。”她仰头看着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可以吗?凶手叔叔?”
他望着她,忽然感到心如刀绞。他很想告诉她,元元,我真羡慕你、,一副手铐就能决定你是否自由。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为什么我无论到哪里都觉得像在坐牢呢?这大概在我一出生时就注定了吧,就好像染上了艾滋病,你无论到哪里都逃不掉,而且谁沾上你都没好事。我也不想当凶手,但既然已经干了,而且没干彻底,就只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的,我囚禁了你,时时刻刻铐着你,在我离开的时候堵住你的嘴,把你绑在卫生间的铁管子旁边,甚至不让你单独上厕所和洗澡,是的,我知道这不好,我不该这样,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作为一个凶手,我只能这样。
也许我该把你杀了,这样更干脆,但不知为什么,越是跟你相处,我就越希望你会活得比我久。我害怕你离开我的日子,害怕孤单,害怕那种刺骨的寒冷和掉在井里连喊救命都没人听到的感觉。所以,现在我不仅不会杀了你,我还会杀了那个企图杀了你的人,那很可能是,另一个我。
“元元,你会比我活得长。”他说。
“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她仍对刚才的请求念念不忘。
“好吧。”
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他忽然很想说说自己的死。
他想对她说,元元,你不是曾经收集过自杀遗言吗?我其实每天都在说,你知道吗?你会记住吗?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完成我的心愿吗?我的心愿其实很简单,就是请你保留我给你的礼物,仅此而已。
“元元,既然你谈到了你的死,我也谈谈我的。好吗?”
“你会被枪毙,别想了!”她冷酷无情地说。
他不理她,自顾自说起来。
“我希望我能在一个好天气,睡死在一片青草地里,身上是暖暖的阳光,天上有白云朵朵,远处有羊群和牛群。”他仿佛看见自己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里微笑,他真希望自己能带着舒心的微笑死去,但那恐怕只是奢望。
“你怎么啦?”他低下头,忽然发现她怔怔地看着自己。
她别过头去,不说话。
“我死了,你该高兴了吧,元元,我是你的笼子,你早就想把我打碎了。”他笑笑说。
“我也想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元元又把脸转过来,她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眉头拧成了一团,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神经病!你的确有神经病!”她举起尚能活动的右手用力打他,双腿奋力向前蹬,他尽力躲开,但还是中了几下,好痛,但他并不生气,他了解她,自从她来了之后,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发雷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习惯了。他像过去一样,一句话不说,用结实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身体,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默默等待暴风雨的过去,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闹够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怀里,痛哭流涕。
“混蛋!你为什么要锁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讨厌你!”她用右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抽泣了一会儿,又小声说:“我希望你不得好死,你在外面的时候,我整天都在诅咒你被车撞死!”她痛苦地揪住了他的衣襟,“但是,但是,你过了时间不来,我又难受得要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我很希望你死,希望你快点死,但一想到你死了,我又觉得自己也要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你说……”
他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前额,等她终于因为疲倦而平静下来后,他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说了。就说说我吧。”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
“我想强暴你。”
她不说话。
“这话我上星期就说过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很想跟你有点什么,但好像强暴这词比较适合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我想强暴你,狠狠地强暴你,尤其是这几天,还有上个礼拜,我突然就很想,想得脑子都快裂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只打破的杯子,挡不住的水洒了一地,还搀着玻璃屑,“我是很想的。”他又说了一遍。
“可是你没有。”她抽噎着说。
“对,我没有。”
“那么,要我表扬吗?”
“表扬我吧,我是个有道德的杀人犯。”他勉强笑了笑。
“啪——”她抽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这三年来,她曾经打过他无数记耳光,但每次打完,他都不会感到羞辱,只会感到兴奋。他一下子把她搂紧了,狂乱地亲吻她的脸和头发。他觉得她的头发真软,上星期他给她染了头发,把原先的黑发染成了褐色,他觉得那颜色可以让她的皮肤显得更白。结果怎么样?她的皮肤真的变白了。他觉得经过他的手,她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真漂亮。
她任由他乱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神情让他平静了下来。
“元元,我想要你,很想。”他说。
“你说过了。”她疲倦地说。
“但是我不能。”
她轻蔑地别过头去,笑了笑,没说话。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又看见第一个女友死去时的脸,美丽的,处于亢奋状态的脸后来变成了惨白的骷髅,他以前从未令她真正满意过,唯有那一次,她不断赞美他,嘴角还失控地流出了口水,其实他也很兴奋,兴奋得无以复加,现在想到那场面他还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连指甲都在燃烧,但是当时他就想,这会不会变成一种习惯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他再未尝过。
他把自己从往日的梦魇里拉回来,决定把内心的恐惧说出来。
“元元,我说的我不能,指的不是生理上的缺陷。”他把她的脸转向自己,“我是个男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在你心目中,也许我还是头禽兽。但是,禽兽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分配不均而已。除了同情心,其他感情他一样都不缺,也许,还比别人更丰富些。”他看见她眼中充满了困惑和疲倦,接着说,“我是有感情的,元元,我想要你,是真的,很想很想。但是我不敢,这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因为我怕……我怕我会在那个最高点的时候错手杀了你,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没把握。元元,我没把握……”他很想直接告诉她,元元,想跟你发生关系的人未必爱你,最爱你的那个人,也许连吻都没跟你有过,但是他会给你染头发,给你洗衣服,在你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你……我是爱你的,元元。他真想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但他不敢,因为这听上去实在太可笑,就算她不笑,他自己也会笑,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杀人犯对他的猎物应该说的话,而且他没资格。他看见自己在她的瞳孔里越变越小,越变越模糊,他这才发现泪水再次充满了她的眼眶。
“我希望你快点被枪毙!”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也希望。”
他注视着她,眼泪忽然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接着他整个人像拆了零件的木偶那样,一下子全散了,他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大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她面前哭,就像小溪流进大海一样自然而然,理所当然。他感觉她的手犹豫了好久最后放在了他的头发上。
“我也怕,”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说,“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有什么要对她说的吗?”简东平问。
陆劲感激地看着他,想了想,说:“没什么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那个,是你特地要的,你好像没用过。”简东平用下巴指了指陆劲面前的纸和笔。
他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白纸说:“本来想给她写点什么,画点什么的,现在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
“我觉得,这样更好。”他说。
简东平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他说。
陆劲忽然道:“如果看见她,你会发现她比过去漂亮多了。”
“女大十八变嘛。”简东平很想看看邱元元现在的模样,过去的她实在算不上漂亮。
“我给她染了头发,那颜色很适合她。”陆劲眼神呆滞地望着桌面。
简东平感觉好像有只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先是摸索了一阵,接着猛地拧了一下,他浑身一激灵,回过身来。
“你爱她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陆劲翻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你爱空气吗?”
“什么意思?”
“离开她的时候差不多就该是死的时候了。”陆劲往椅背上一靠,微笑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微笑像片云一样从他脸上飘走了,他举起一只手,举到高过肩膀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直停了好几秒钟,才朝他挥了挥,好像在机场告别似的,轻声说,“再见,替我向她问好。”简东平望着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窜入了他的体内,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在他向道别,而是在向另一个人,或者也是在向他自己。
直到很多年后,简东平仍然记得那天陆劲坐在审讯室里向他挥手道别时的情景,如此泰然自若却又充满了绝望。
他从没告诉过别人,虽然他始终无法理解陆劲的行为,也痛恨他的残暴,但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风度的文雅的杀人犯。他欣赏这个人干净利落的办事作风,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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