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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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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指称没有治好自家重孙的党项郎中就是西贼奸细,这件事在秦州处理掉并没问题。但若是闹大了,让王韶和高遵裕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传到京中,却会变成一个笑话,怕是会惹怒天子。
不过窦舜卿转过来一想,如果不是让他来动手,这个计划其实也不差。因为本来的目的就不是把韩冈治罪,而是把他治死。
韩冈看着高大健壮,但听说他半年多前才得过一场大病,躺在床上也是半年,元气不是这么好回复的。把韩冈弄进大狱,只要把他关个几天也就够了。狱中动点手脚,出来就只剩半条命,活不了几天。
换作是李师中,当能名正言顺的将其弄进狱中。
窦舜卿想了想,觉得把这事转给李师中也不错。正好试探一下他。就看着秦凤经略使是不是幕后的主使了,如果不是,他应当对这个计策感兴趣的。
……………………
王九和周宁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韩冈面前,腰背谦卑的微微弯着。经过了这么多事,韩冈在秦州的威名日盛,两人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不恭。
尤其是今次听说他领命说服青唐部的蕃人出战,斩首一千一百多级,凭借如此的战功,眼前的这位韩官人,肯定又要加官进爵。早早的抱上的粗腿眼见着越发的粗壮起来,王九和周宁的心中也是兴奋不已。
他们的想法都在脸上写着,韩冈也都看在眼里。既然两人都已经打定主意在自家门下作牛作马,就没必要跟他们说废话,韩冈直接问道:“尔等可知近日窦副总管家将一个郎中送进了大狱?”
“这事小人知道。”王九和周宁一齐开口。
“知道就好!”韩冈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果然在州衙中有些关系,“你们就把你们知道的一个个说来。”
“窦家这件事做得不地道。”这次周宁抢先一步,“窦七衙内的不过死了个幺儿子,就把郎中绑着送进了衙门里。说是要告他妄改方药,诈取钱财,听说还硬是要将那个郎中绞了,祭窦副总管的重孙子。”
“现在秦州城里的人也都说窦家实在太跋扈了一点,哪个郎中能拍胸脯说自己没医死人过?真有这本事,也能做第二个孙真人了。俺浑家这些年一共生过三个,就一个小二活下来了,俺也没说把郎中拉去衙门里报官。”
“其实这就是窦七衙内要出一口气。自窦副总管来到秦州,窦七衙内在街市上横行霸道,已经闹出不少事来,有他爷爷在,秦州城中也没人敢惹他。
今次他幺儿重病,先请的几个郎中知道窦七的为人,全都不敢下针开方,摇着头就走了。偏偏就那个郎中不知进退,开了药,也施了针,可是窦家的幺儿还是死了。
正好这个背时的郎中还是个党项人,跟秦州城里的其他郎中都没什么来往,说绑了也就绑了,也没人愿为他出头。”
“啊,对了!”周宁突然叫了起来,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位党项郎中据说是仇老的弟子,靠着仇老的面子,所以他的医馆才能在秦州城中开张。”
“我问得不是这些。”听着两人说了一通,韩冈摇了摇头。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传在外面的留言,而是藏在内里的隐情和伎俩,“你们可知最近有谁去狱中见了他?”
王九和周宁对视一眼,一起朝韩冈摇头,“这个却是不知。”
周宁这次又抢先一步,他对韩冈道:“请官人给小人两个时辰,小人很快就给官人打听回来”
“俺一个时辰就够了。”王九像是在跟周宁竞价,一下就把价钱喊低了一半。
“小人其实也只要一个时辰!”
“好了。”韩冈不耐烦的说着,“你们一起去!快点把事给问回来。还有……要小心一点。”
两人会意,一齐开口道:“官人放心,小人绝不会说是官人要小人来查问的。”
周宁和王九急着走了,各自去发动他们的关系,为韩冈打听消息。
“仇老怎么样了?”韩冈回头问着。韩云娘便从小厅的侧门走进来。方才厅中有外人,小丫头也不便抛头露面。
“仇老爷子已经睡下了。”韩云娘答着话,手上则是端着一杯解暑的酸梅汤,递给韩冈,“这是素心姐姐做的,用井水冰过了。她现在正在厨房里,说是三哥哥你奔波劳累好些日子,要为三哥哥做一些补身子的菜。”
韩冈眉头挑了一下,这都叫起姐姐妹妹了?看起来严素心和韩云娘的关系已经处得很不错的样子。
笑着接过茶盏,立刻从指尖处流过一丝冰凉。素色的瓷面上凝着一片细细的水珠,还没喝下去就解了韩冈一身的烦热。揭开盖子,喝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汤水,冰澈的清爽感觉从喉间一直传进腹中。
韩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还是在家的好。只恨总是有人不肯让他清闲下来。
见着韩冈刚刚回家,就忙着把人招来问话,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韩云娘很乖巧的走到韩冈身边,蹲下来帮他捶着腿,扬起小脸问着:“三哥哥,出了什么事?”
韩冈抬手轻抚着云娘的头,发丝柔柔细细,像是在摸着一只可爱的小猫,他轻轻笑着:“没什么,只是一些跳梁小丑不肯下台,想强留在台上多翻上一阵子罢了。”
第11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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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年战战兢兢的跪着,头也不敢稍抬。可背上依然传来一阵沉甸甸的压力,被秦凤路兵马副都总管盯着,就像有一块千钧巨石压着,让他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见着王启年心惊胆战的模样,窦舜卿则是益发的不信给自己家的七哥出主意的会是这样胆小如鼠的小人物,他身后肯定是有指使者!
窦舜卿慢吞吞的喝着茶,让王启年跪了好一阵。他才放下茶盏,慢悠悠的说道:“你倒是好胆!”
王启年将脸贴在地板上,连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王启年的胆子有时大,有时小,端得要看情况和面对的是谁。在对百姓敲骨伐髓、以及钻官府空子的事情上,他是胆大包天,而在动动手指头就能送他归西,而且根本不须担心罪名的窦舜卿面前,王启年则是胆怯如鸡。
不过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不明白,窦舜卿找他究竟为了什么?
今早他去衙门时,被龙干桥边的郭铁嘴叫住,说他今天印堂发黑,必有灾厄。王启年听了,就一脚踹翻了算命摊。但现在他后悔了,早知有这档子事,就该耐下性子问问该怎么禳解才是。
“你给我家七哥出的倒是个好主意。”窦舜卿的声音依旧慢吞吞的,却说得王启年一愣,难道是为他前日为窦解出谋划策,对付韩冈的事?
窦副总管说完上面两句,猛然间一拍桌,怒声喝问:“说……究竟是谁指派你来的?!李师中还是向宝?!”
王启年几乎被吓破了胆。哪有什么人指派!
窦七衙内看韩冈不顺眼,自己不愿动手,却找他这等小人物作伐。王启年也不愿动手,但窦七衙内总是催他,最后他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正好看到被关入狱中的党项郎中,还有去大狱探他的仇一闻,顺便又联想起韩冈和仇一闻之间的关系,才随口出了个主意。
“没有,没人指派小人。全是小人自个儿想出来的。”王启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若是说他出的计策是受人指使,那他接近窦解就是别有用心,心怀鬼胎,而不是单纯的出了个馊主意,保不准窦舜卿或是窦解就会因此杀他泄愤。
“你认为本帅会信?”窦舜卿冷笑一声,又提醒王启年,“别随口说一个人出来,现在还跟王韶过不去的,城里可就那么几个。”
王启年头脑都乱成了一团浆糊,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真是冤枉。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敢冒险,“小人出得馊主意,实在该死。但要说小人受人指派诓骗七衙内,小人也没那个胆子。”
说完,便砰砰砰的磕着响头,为救自己小命,他磕得煞是诚心,没两下,脑门上就见了红。
窦舜卿眼皮也不动一下,不论王启年怎么推脱,他其实已经认定他是受人指派,而且必然是李师中和向宝中的一人。不过既然王启年是李师中或是向宝的手下,就不好做得太过分,要不然,以窦舜卿的脾气,直接把王启年给杖毙在堂下。
“算了,本帅也不逼你了。”窦舜卿送了口,“本帅只问你一句话,是不是李师中?”
王启年猛摇头,这罪名,他怎么也不敢栽到李师中的头上。
窦舜卿坐了回去,仰头看着顶上的房梁,“原来是向宝啊……难怪。”声音越来越低。
而王启年却是越发的心惊肉跳,
怎么都给认定了?难道今天当真要归位。
……………………
半个时辰后,王启年晃晃悠悠的从窦府里被赶了出来。走出窦府大门,市井喧闹伴随着热浪迎面而来,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不过连王启年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窦副总管没有杀他,而且还赏了他一饼银子。怕不有三四两中,拿去金银铺中,好歹能换回十足贯的大钱。
抬手摸了摸脖子,还是完整的。王启年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今次吃了一番惊吓,而且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但在窦舜卿面前混了个脸熟,又得了赏赐,好歹也算是靠山了。这番惊吓,吃得也不算亏本。
“王大哥!王大哥!”
王启年出了窦府所在的大街,正要回自己家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却是在成纪县衙中做事的王五。算是熟人,却没什么交情,而且听说他还是因为韩冈才被调到县衙中做事的,王启年现在还不想跟他打交道。
不过王五转眼间已经跑到他的面前,王启年也只能堆起笑脸:“怎么是王五兄弟,今天不用当值吗?”
王五却不听王启年在问什么,拉起他的手:“今天有贵人在前面请王大哥,还请王大哥赏脸。”
“什么贵人?”
“王大哥去了就知道了。”王五说着,就硬拉王启年往路边的一家酒店走。
没头没脑的王启年怎敢去,跺着脚往后退,却有撞到一人,回头一看,却是他更熟悉的王九。
王九上来架住王启年,笑着道:“王大兄弟,还是去了再说。”
王启年几乎是被两人押解进了酒店。夏日的午后,小酒店中生意并不好,只有一桌有人。他看过去,两个站着的伴当,也是成纪县衙的衙役,而且还是同族兄弟——周宁和周凤。客位上的是机宜王韶的随从杨英,而坐在主位上的却是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韩抚勾!”王启年惊道。
刚才还在窦舜卿府中说起韩冈,自己又是出了要害他的主意。现在见到本人,心中免不了就有些发虚。但一想到自家身后已经有了窦舜卿这座三山五岳一般的硬靠山,他的胆气就壮了很多。
王启年主动上前行礼:“不知韩抚勾唤小人过来,究竟是有何训示?”
“究竟是为了什么,王启年,你自己心中应该最清楚!至少不是请你喝酒来着。”韩冈说得很直接,听到王启年被叫入窦府,他没心思再云山雾绕的试探。
“看抚勾说得,小人还真是不清楚。”
王启年抬起头,毫不退让的跟韩冈对瞪着。他在窦舜卿面前吓得瑟瑟而斗,那是因为小命给人攥在手上,但从九品可不像窦舜卿那样,杖死吏员也可以若无其事。
韩冈虽然凶名外著,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酒店中,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有事,躲到窦府里去就行了,何况这个灌园小儿又没几天好蹦达了。
韩冈看着王启年胆气甚壮的模样,心中一片雪亮。他冷笑着,右手搭在桌上,中指轻轻的扣着,哒哒的单调声响中,他缓缓说道:“西门李成衣家产争夺案;刘十五杀人案;宗孝坊纵火案;熙宁元年元月雪灾所耗赈灾款项的账簿……王启年,这些年你把架阁库中的卷宗卖掉了多少,烧掉了多少,又瞒下了多少,要不要我一件件的数给你?”
王启年听着韩冈一件件的数着他过去做下的好事,听到一件,身子便抖上一下,脸色也是灰白了下去。心中一阵发慌,灌园小儿什么时候把这些事给翻出来了?只是听到最后,他却不抖了,笑了起来:“这些事牵扯甚多,抚勾你还是要慎重啊。”
“所以当本官把这些事揭开来时,你多半会在狱中被个土口袋压上个一夜半夜,上不了公堂。”
王启年摇头,摇得很慢,却很坚定:“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窦舜卿保不了你。”韩冈瞪着王启年,冰冷的说着。见着王启年不为所动,表情遂软了下来,摇头叹道:“算了。本官知道你嘴上有门闩,什么都不会说的。”
王启年闻言,笑意便爬上了脸,冲着韩冈作揖:“那小人可以走了吗?”
“走?”韩冈脸色一冷,喝道:“架住他!”
王启年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四个县衙衙役一起动手,将他牢牢架住。虽然不是专管捕盗的快手,但王五他们也颇学了两招,摁住手脚,让王启年一动也动不得。
“韩冈,你这是做什么?!”王启年脸色煞白,用力挣了又挣,连礼节也不顾了。心中发慌,难道郭铁嘴今早说得灾厄,是印证在现在,而不是窦府中。
“既然你嘴上不肯说,我直接问你的心好了。”韩冈走到王启年身边,盯着他慌张的眼神:“你知道吗,平常的时候,心跳脉搏都是很平缓的。不过一旦说谎,心跳就会快上一点,而脉搏也会变化。嘴能说谎,但心却是说不了慌。”
王启年心慌了,嘴却是硬着:“胡说八道。”
韩冈伸手搭上王启年的右腕,“本官可是不是在胡说,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王启年的脸色变了,连旁边的几个人都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来如此!”杨英在旁边点着头。
韩冈三根手指搭在王启年的手腕上,做着把脉的动作,开始提问:“昨天你见过窦七衙内没有?”
“有又如何?!”王启年厉声瞪眼。
“不要说话!”韩冈一皱眉,“我只问你的心就够了。”他又对王九道,“如果他再乱叫,就堵上他的嘴。”
王九点头应了,韩冈再次发问:“方才你是不是见了窦副总管?”
王启年扭过头,不搭理。
韩冈却不管他,仍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着,都是些寻常问题,有的他心中有答案,有的他也不知道答案。
王启年一直闭口不言,问题听得多了,身体和神经也渐渐松懈下来。韩冈看在眼里,眼神突的一变,唯一要问的问题厉声问出了口,“利用关在大狱的那位郎中来害我,窦副总管已经打定主意了吧?!”
王启年身子猛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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