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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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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个宝贝儿子,也不知犯了哪路阴神。自从随他入京后,隔三差五就在夜间啼哭,哭起来就没停。光靠婢女奶娘也让人放心不下,萧氏都是一夜起来三四次的照看着。
“还没去问过安呢。”
“不必在乎这些俗礼,爹娘都不会在意的。累了就多歇息,夜里奎官怕是还要哭。”
“官人,听说大相国寺中有个叫愿成的和尚,擅长符箓咒,惯会医治疑难杂症,不如请他来看一看奎官。”
王雱微微皱起眉头。他对鬼神之事一向不信,更别说符箓之类的巫术。僧人修符箓那更是让人觉得怪异。不过自家的儿子夜啼不止,日久必然伤身。名医既然治不了,能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那就请他来府中好了,但也别太过期待。”
“奴家知道了。”
与浑家又说了些闲话,王雱出了小院,往父母所住的院子走去。他一向好交接,朋友众多。为了方便呼朋唤友,王雱住在相府东边靠外墙的地方,有个小门可以直通出相府去。方便是方便,但每天往父母那里的晨昏定省,就要多走不少路。
走到王安石夫妇居住的院落,正看到二弟王旁也正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弟妇庞氏。
兄弟两人一个照面,王旁夫妇同时行礼,“大哥。”直起腰后,看看王雱身后,王旁问道:“大嫂和奎官呢?”
“昨夜你大嫂没睡好,今日有些不适。”王雱说了一句,又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今天是大起居,还得早点入朝。”
说着就领头进院向父母请安,而王旁跟在后面,脸色则是有些难看。
王安石夫妇此时早已起床,还有跟着父母住的王旖也在。请安之后,一家人就在一起吃了早饭,王安石和王雱起身进宫,还不是朝官、连正式差遣都没有的王旁则是回自己的院子。
被上百名元随围在中间,父子两人往宣德门的方向过去。十几对棋牌在前驱赶着闲人,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和官员,一看到宰相驾临,皆是立刻避让到了路边。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这是宰相的威严。
马蹄敲击着厚重的青石板,清脆的如同雨打芭蕉。王雱就在马上,正与王安石说着话:“章子厚要出外,曾子宣已经兼了四五个差遣,吕吉甫的丁忧更是要到九月才能起复……”
王雱没说下去,他相信父亲能听明白他要说什么。王安石手下现在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人手还是少。除了章惇、曾布,还有守孝在家的吕惠卿三人外,也就曾孝宽、吕嘉问等寥寥数人可堪大用。
“韩玉昆还是太年轻。若是让他入京任官,有骇物议的事可以不计较,但资历太浅,一时还是难以派上用场。”王安石摇着头,“何况他也不会愿意。今次河州之事,以他的脾气,闹到最后说不定会辞官。”
为了保住河州,韩冈连给王安石和章惇的私信都走了急脚递,要不是王安石在通进银台司那里安插了人手,韩冈的私信说不定就直通到天子的案头上。正常情况下,谁敢如此犯忌?!不过韩冈连诏书都顶了,看他信中的说法,甚至连矫诏的事也一样做了。与此相比,他擅用急脚的罪过,真的不算什么了。
“河州真的难以挽回吗?……临洮堡那里的可是赢了。”
因为韩冈的奏疏,还有王中正的佐证。在朝堂上已经吵了两天了。河州到底该不该撤军,前日在被天子确定了之后,现在又被重新摆进了议事日程中。
“临洮堡解围,熙州可保无恙,但与河州无关。现在先保住出战前的形势才是最紧要的,河州只能等日后了……没有了王韶,熙河路只能先求自保。”
王安石也想保着河州,但一时之间,他却找不到接手熙河经略司的合适人选。西夏进逼德顺军,关西诸路的主帅都不能轻动,连召蔡挺回京的诏令都被追回了,哪里还有其他能压得住阵脚的选择?
而且在目前的局面下,谁都不会为王韶收拾他留下的后患——运气不好,可是就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就算有心开边的大臣,也都是会选择暂时退军,日后再来攻打河州。这样不但稳妥,还能给自己留一个立功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放弃河州的决定能通过的道理——满朝文武,找不到一个想保住河州的。
“但有苗授,有韩冈,并不需要让人来接手熙河。王韶说不定还会有消息,再等他个一两个月。等到河州平定,就算他不回来,也一样不会有事了。”
“怎么可能……那几个位置保不住的。”
让韩冈或者苗授暂代熙河路的做法根本不现实。一路经略,那是人人要抢的位置。落在韩冈、苗授的手上,就像小儿闹市持金,哪能不惹起他人的觊觎。
王雱又要争辩,就听到身后一身唤,“相公,元泽!”
是曾布和章惇两人赶了上来。
“怎么……出了何事?”在后面看到王安石父子似是在争执,曾布追上来就问着。
王安石叹了口气,“还是河州的事!”
曾布看了看王雱,笑道:“今天到了崇政殿再商议便是……再怎么说,熙河路总是能保住的。”
“军国重事,岂可谋于众人!?”曾布说得轻描淡写,王雱急得上火。气头上来,脸色都有些发白。按了按一阵发慌的心口,他对王安石说道,“前日没能阻止吕大防就是一个错字,现在再不及时改正,恐怕就再难挽回了。西府岂是会弃了河州就甘心的?”
王雱是一意支持韩冈,他早年就说过河湟若不能抚而有之,日后必是中原之患。如今若是从河州撤军,河湟开边大受挫折,这是他所不想看到的一幕。
“熙州不会放弃的,不论是谁提议都会压下去。至于河州……”王安石摇了摇头,关键还是在王韶的身上,没有王韶,他怎么保住河州?
“要保住河州,还不就是一个拖字?……”章惇叹着,他地位不够,前日没能阻止第二道诏令的发出,这让他遗憾了好几天,“如果没有吕大防,玉昆还是能拖住的。”
“但现在吕大防早到了熙州,第二道诏令可不是像第一道那么简单,韩玉昆如何再抗旨?河州的苗授更不敢反对。加上前面矫诏的事,韩玉昆、王中正少不了要受责罚。冯当世选了一个殿中侍御史去宣诏,不就是为了要一网打尽吗?”
韩冈会抗旨,一开始所有人都预计到了。本来在诏书上就松了口,还选了李宪去,明摆着就让韩冈来挡着。当时冯京和吴充都没有反对,谁能想到是他们欲擒故纵的伎俩,等到第二道诏令一下,都知道上当了。
“总是要保着他的。”王安石轻声说着。
曾布笑道:“韩玉昆少年得志,稍受挫折也非是坏事。”
“以韩玉昆所立诸功,时至今日,只为一太子中允,实是刻薄过甚。前日讲筵后,天子亦曾言及此事。以韩玉昆的未赏之功,有什么罪过抵不了?”章惇心下冷笑,他知道曾布一向不喜韩冈。一直认为韩冈性子太过激烈,行事不顾后果。殊不知变法之事,如逆水行舟,是不进则退,不勒以严刑峻法,如何能压服得住一干反对者。
路上的短短时间,一时争不出个眉目。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宣德门处。
第46章 世情如水与天违(中)
见到王安石,门前众官纷纷向道路两边退避过去,恭迎宰相骑马进宫。而曾布,章惇和王雱则停了下来,他们可不够资格在宫中骑马。
王安石骑马入内,而王雱三人下马,随着众官一起进宫。
今日是百官大起居的日子,天子驾临文德殿,接受群臣朝拜。
众官进宫后,通过文德门,就在文德殿外的东西阁门处列队。王安石立于最前,而只是朝官最后一级的王雱,则站在班列的末端。
王雱正静等着文德殿的大门打开,参知政事冯京就从他的眼前仰首而过,目不斜视。而枢密使吴充紧跟着在后面,这两位今天到得都算迟了。
眼角余光瞥着自家妹婿的父亲挺着脖子上的瘤子从身边过去,王雱心知,要想说服天子,就必须驳倒执掌西府的吴充,还有参政的冯京。虽然从父亲那里得不到助力,但王雱还是想到了崇政殿后,再试上一试——他并不是父亲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的那般乖顺的儿子,总有着自己的想法。
冷笑一声。
一个是宰相,一个是枢密使,王安石和吴充这对亲家可谓是把持大宋的军政大权。不过现在吴充可是明摆着跟王安石走不到同一条道上,新法之事没有少反对过,而今次撺掇天子撤军河州,也是他所主持。
越是反对王安石,天子就越是能安心,只要行事稳定在天子容许的底线上,吴充的地位就会越来越是稳固,他接任枢密使后的一番作为,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吴充事事与新法摆出势不两立的姿态,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偏着旧党,有几分是怕被人拿着他与王家的姻亲关系而逼他引避,王雱倒是很想弄个究竟。
阁门使吟唱般的赞词响了起来,高大的殿门毫无声息的被推开。在编钟玉罄的韶乐中,文武百官排着队,小碎步的走进文德殿中。
御史中丞邓绾还是照三独坐的规矩,以一张小交椅坐在殿中西南面的门后。而殿中侍御史则分列在殿中后端的两个角落中。但两位殿中侍御史其中的一位,现在去了河州。所以知谏院的唐坰代替了吕大防的位置,站到了殿堂一角。
王雱随班走进殿中,一眼瞥过去,唐坰的身影让他不禁皱了一下眉。
唐坰曾经依附过王安石,为了得到举荐,还说过要斩韩琦、富弼的首级来推行新法。虽然是个狂生,但他是曾公亮的亲戚,本身又有文名,所以才被王安石荐为御史。
不过不论是王安石,还是王雱,都不喜欢这个疯狗一般的家伙。荐为御史后,就再没有荐他更进一步的想法。唐坰小肚鸡肠,已经多次在公开场合口吐怨言。所以当他升任知谏院后,应该照规矩晋升本官官阶的,但就给王安石押了下来,以正八品的太子中允知谏院,这还是立国以来的第一遭。
王雱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唐坰已经上书二十多道,全是议论如今的时事,将新法从上到下批了个遍。不过全是无用,都被天子留中了。
但这种疯狗,也只有一张嘴皮子厉害,汪汪叫着狠而已。
王雱将心神从唐坰身上收回,他没多余的心思去想着疯狗的事,他还有正事要做。
……………………
百官大起居,是礼仪性质的朝会。并没有多少事情需要赘言。赵顼只要如常例坐在御榻上,按部就班的完成被重复了千百遍的程序。
大宋天子端坐着,身形纹丝不动,但脚尖不停的移来移去,分明在说着心中的不耐烦。
他还要考虑如何处置韩冈的问题。昨日崇政殿中的一番争执,冯京提及河湟时,并没有将横山之事拖出来当例子。要是引起天子的逆反之心,事情反而会多生枝节,只是明着说要依律治韩冈抗旨矫诏之罪。
赵顼绝不想将处置韩冈,在他看来,最多申斥一句便可了事,治罪那就不必了。怎么看韩冈都是忧心于国事,无暇谋身,说是贪功就未免太过,韩冈当初在罗兀撤军和咸阳平叛之后,可是推了多少功劳,分开来,足够好几个选人转官了。
赵顼都想好了,如果今天冯京再提起处置韩冈的事。他就用一句‘将功赎罪’给打回去。前日韩冈在罗兀、在咸阳,立下的多少功劳都没有封赏,今次就以此抵数好了。怎么都能抵得过的!
赵顼不想治罪韩冈。就如他前面所说,有功不赏,有过便是大加责罚,这让外面的臣民如何看他?他赵顼岂是如此刻薄之君。身为大宋天子,宽宏的器量绝不能少,公平赏罚才是御下之道。
大宋天子一边想着朝会完结后崇政殿中的要处理的政事,一边在御座上等着一整套无聊的流程结束。,这是上百年延续下来的规则,赵顼自登基以来,已经经历数百次,从无一点意外。但今天却破了例,赵顼从没想过,在百官大起居上,竟然出现弹劾宰相这一桩奇事。
知谏院的唐坰,拿着长长的奏章就站在离赵顼只有七八步的地方,王安石也同样站在御座前。唐坰方才一句”陛下前犹敢如此,在外可知!“,逼着王安石走到御座前,听着他的弹劾。
偌大的殿堂中别无声息,连乐班的韶乐都停了下来,只有唐坰兴奋的声音在回响:“安石专作威福,曾布等表里擅权,天下但知惮安石威权,不复知有陛下。吴充、冯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无异厮仆!”
王珪听得低下头去,似有惭色,冯京与西班中的吴充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一点疑惑,他们只是‘知而不敢言’,一向秉持圣意的王珪却成了厮仆——‘这是谁的主意?’
“元绛、薛向、陈绎,安石颐指气使,无异家奴。张琥、李定为安石爪牙,台官张商英乃安石鹰犬。逆意者虽贤为不肖,附己者虽不肖为贤。”
唐坰继续高声读着手上的奏折,将新党众臣一个个拿出来叱骂。
赵顼听得按耐不住,几次命他住口。但唐坰却半步不让,丝毫不理会天子的金口玉言。侍臣卫士,人人为之大惊失色,却都不敢上前去,将唐坰拖出宫去。
以无可阻挡的气势骂完新党众官,唐坰话头一转,又直指横山和河湟。连同天子赵顼的一番作为,全被说成是好大喜功,而王安石知而不谏,是李林甫、卢杞之辈。
冯京低下头去,吴充垂眼顶着空无一字的笏板,宰执们竟无一人上前阻拦。王雱按奈心头火,狠狠的看过去,东西两班的最前面,只有王珪在望着唐坰。
‘这是唐坰一个人的反扑?’疯到这种程度,反而让人不敢相信了。但冯京、吴充岂会如此不智?王雱只觉得走进了一团迷雾,根本想不通一个究竟来。
而唐坰疯狂的行为还在继续。
一条条的念着给王安石拟定的罪状,唐坰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尤其是说到了最近的河州惨败,他的声音更是响亮把屋瓦都能震下来。
没办法,王韶、高遵裕生死不明,景思立则是明明白白的全军覆没。失踪一个经略、一个总管,死了一个都监。说句难听话,河潢的战局到了朝堂之中,已经变得跟三川口、好水川还有定川砦一样了。甚至还有有过之——
“几十年来,官军外战败阵所在多有,可何曾战殁过一个经略安抚使?!”
“王韶只是一时断了音信,并不是战殁……”
王安石被唐坰弹劾着,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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