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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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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撞进结实的胸膛,少女惊骇欲叫。但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心中最挂念的那个人的微笑,“三哥哥?!”
韩冈搂着纤巧的柔嫩娇躯,温声说道:“等我得了贡生回来,就将你迎进门。”
韩云娘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埋在韩冈的怀里。
第三章 参商稻粱计(上)
八月的秦州,平静得紧。
没有外扰,没有内忧。风调雨顺的太平日子,除了树上的知了不停声的在叫着,就没有别的让人烦心的事了。
可知州沈起却是烦躁得脑门上、脸颊上都生了一片疙瘩。听着单调的蝉鸣,他恨不得像京中的殿帅宋守约一样,命人将衙门里的大树上的秋蝉全都给打掉,好让自家的耳边能得一点清净。
这两年来,他无大功,无大过。没在熙河战事中捞到便宜,但也没有被西贼所败,而吃到苦头。前日的德顺军被困,笼竿城既然未破,那他也就没有什么罪名。
安安稳稳,和平安定,这是秦州的三十万大宋子民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安稳,正是沈起所不想看到的。
泾原路的蔡挺走了,在京中做了枢密副使;熙河路的王韶也走了,在京中转眼就要做上枢密副使。
就他沈起还在这里!
看着临近两路的主帅一个个飞黄腾达,沈起心急如焚。喝到嘴里的凉茶,压不下心头的焦躁。遮在头顶上的树荫,只能挡住秋老虎一般的炽烈阳光。
身为边臣,求着盼着的就是军功,要不然他眼巴巴的跑到西北来吃什么苦?!
这鬼地方,春天沙尘,夏天暑热,秋时就要防备着西贼,冬天又冷得厉害。哪比得上东京城的安逸?就算不能留在京中,以他的身份地位,求个江南美地的差遣也非难事。
可他就是贪着泼天的功劳来到了秦州,只盼望着能在此地沾一点韩稚圭的福运,能让他大展拳脚一番。
可惜的是,李师中和郭逵都没能从王韶手上分到的功劳,他同样没有能得到。
河湟那么大的一块饼,熙河路上下吃得差点撑死,却一点也不留给外人。
王韶当了执政,高遵裕成了贵官,韩冈像甩狗屎一般将罗兀、咸阳的功劳全都扔了,还照样升到朝官上——国子监博士!从七品!还有那苗授、王舜臣、王厚、傅勍、赵隆,全都加官进爵,一个个仿佛是腰肋下绑了开封李家的烟火,点了火后就直往天上冲,
而秦州上下,则几乎都要饿死。
钱粮都支援了熙河去,但熙河还是吵着说不够,沈起连续两年的考绩也就是中平。而张守约那边又有多久没升官了?景思立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参加河州大战的位置,偏偏还战死了!整整两千秦凤精锐,全都成就了禹臧、仁多两家名声。就一个王存得了个坚守城池的功劳,但退敌的首功还给王舜臣拿走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起几十年来,读了那么多遍圣贤书,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觉得圣人说得话当真是太有道理了!
站起身,围着院中的老槐绕起了圈子。沈起一身薄纱外袍,背后却都被汗水湿透了。两个侍妾给他打着扇子,都没让他少流点烦出来的热汗。
眼下秦州是打不起来了。会州、会州,秦州北面的会州,柔狼山以南的这一片地,若是打下来,离着兴庆府就没多远了。可眼下常平仓中也没多少存粮,天子更不会支持任何冒险的行为。
沈起的脚步停住。
但熙河却还有机会,湟水之滨的董毡不过是将一个拖油瓶送到了巩州蕃学,并没有表现出让人满意的恭顺之心。而北面的兰州,也同样被并不顺服的禹臧家控制着。
王韶现在离开了熙河,而高遵裕又做不了熙河主帅。如果能抢到这个位置,即便只能派人试探,他都有办法让一场斥候间的战斗,变成连绵一路的血战。到那时,就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嗯……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加官晋爵而妄开边衅,实在是那些吐蕃蕃人不可相信,应当剿之而后快。安定了吐蕃人之后,才好北上兴庆,平灭西夏。
主意已定。
接下来,沈起要考虑的就是,该如何得到熙河经略这个位子。
‘该走谁的门路呢?’
这是个问题。
……………………
再有十天,秦凤转运使路中报名参加今科锁厅试的官员们,此时已经到得七七八八,或前或后的到了转运司衙门这里报了到。算到最后,就只剩韩冈一人未至。
“韩冈是不是不敢来了?”蔡曚冷言冷语。他在秦凤转运司的时间不多了,已经有消息说,要将其调任到蜀中或是荆湖去。
“大概是有事绊着了。”年初的时候,也就是河州大战期间,蔡延庆在陇西待了不短的时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有关韩冈的情报。“听说他的两个小妾都有孕在身,说不定现下正在等着。”
“原来是个贪恋女色的巫蛊之徒罢了。”蔡曚冷笑了两声。
“韩冈若是只有这么简单,如何能屡立功勋?运判还是不要随意臆测。”
“韩冈擅长捧拍之术,若非如此,如何能三天两头的升官。”
“蔡曚!”
蔡延庆直接叫着僚属的姓名,眼神冷冽。在士大夫的交往中,如果当面直接叫着对方的名讳,那就是很严厉的叱责了。
蔡曚神色也变了,嘿嘿冷笑起来:“转运这般维护韩冈,难道是想着接王韶的手?!”
‘这个时候怎么就聪明起来了?’蔡延庆皱起眉。他的确有意接手熙河经略司,转运之功,绝对比不上一路统帅的功劳。但要想得到这个位置,就必须让天子点头。这其中,王韶等一众熙河官员的发言权将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只是他口中不能承认:“熙河经略由谁接手,那是天子和政事堂考虑的事。运判未免想得太多了!”
“究竟如何,各自心知。”蔡曚起身,向着蔡延庆一拱手,“下官尚有他事,先行告辞。”
临走出门时,他又回头,“下官既然同判锁厅试,就不会任凭一个滥竽充数之辈混迹于朝堂之上。朝廷抡才大典,也容不得有人将私相授受。”
“运判说的是,自当如此。”蔡延庆,
蔡曚狠狠的一甩袖袍,转身离开。
蔡曚也只有在这个场合,才有机会为难韩冈。出了锁厅试之后,官品已在蔡曚之上的韩冈,根本都不必用眼角瞥他一下。
蔡延庆抿起了嘴。如果给蔡曚坏了事,为了一个贡生资格而跟韩冈结下了仇怨,那还真是冤枉到了极点。
韩冈此人,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就算能在这里给他一个绊子,终究也不可能拦住他一辈子。这样的人才,迟早要升上去的。疯了才会与他结下这样的死仇。
何况韩冈的才学并不差,只是与所有的陕西士子一样,拙于诗赋罢了。驻扎在陇西,参加河州大战的时候,蔡延庆与韩冈就有过几次深谈。
从谈话的过程中,能看得出韩冈在经义之上浸淫甚深,并未辱没张横渠的名声。而策问更不必说,见识、眼光就已经决定了他写出的策问的水平,只要稍稍注意一下文字,到了礼部试和殿试时,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与其他一同参加锁厅试的官员的平均水准,韩冈要在锁厅试上得一贡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蔡曚想在其间下黑手,多半会是落到作茧自缚的笑话。
‘不如就这么做好了’
蔡延庆没有干涉蔡曚的意思,让他自去闹笑话。闹得大了,他蔡延庆再出手相助,这个人情当要卖足!
……………………
辞别了父母,辞别了两个最为亲近的妾室,与照看两个孩儿的云娘打了个招呼,韩冈便启程上路。
从陇西到秦州的两百里地,韩冈只待了两个伴当。熙河经略司中上下,有上百个职位,但其中就是没有一个参加锁厅试,好跟他一起同行。
韩冈的博闻多才,在熙河十分的有名。一听说他要参加锁厅试,原本有心的都各自散了,就没人敢去跟他争位置。锁厅试失败的后果,他们承受不。
一路来到秦州,韩冈在西门前亮出了身份,守门的城门官连忙将他送进了城中。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到这座边陲要郡,韩冈走在路上,都在对比着记忆中的城市和现实的差别。一直走到城中央的衙门前,与几个的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擦肩而过。
韩冈并没有打算在外面找地方住,他家就在秦州城中,那间小院虽然不大,但布置也足见匠师心中丘壑,不是等闲的人物。
唤了一名伴当将行李送到自家的旧院,韩冈自己仰头而入。同时参加锁厅试的只有区区在内的十来个人,其中还有一张很熟悉的面孔。
慕容武已经有了明经的出身,但他有着更高一层的心思。一看到慕容武,韩冈就会记起他曾经见过一面,就当即魂归道山的凤翔知府李译,那个家伙还真不关他韩冈的事,完全是被疾病打到的。
“思文兄,好久不见!”韩冈上前打着招呼。
“原来是玉昆!”慕容武惊喜无比,他一直都在等着韩冈,现在终于可以说上些话来。他立刻跨前两步,亲热的拉着韩冈的手,“你可终于来了。”
第三章 参商稻粱计(中)
凤翔府天兴县主簿拉着韩冈的手,亲热无比:“旧岁一别,两载倏忽而过。不意这一别之后,玉昆都已经是名满天下了。”
“思文兄太夸赞了,小弟只是薄有微名,侥幸而已。”韩冈谦虚着,“前日收到信函,知悉思文兄也将参加锁厅试,小弟可是惊喜不已,今次上京可是有伴了。”
慕容武哈哈笑道:“多蒙玉昆吉言。”
韩冈陪着笑了两声,又问道:“只是思文兄已经一榜明经,不知怎么有心再来考上一次进士?”
慕容武已经有了明经的身份,也算是个出身,只比进士差上一等而已。韩冈对此是有点惊讶,基本上没听过考了明经之后,再去考进士的。
慕容武叹了口气:“今次的机会难得啊。诗赋改经义,南方人措手不及。如果这一科赶不上,日后根本就不会再有如此好的机会。愚兄当年就是因为诗赋不成,才选了明经。如今进士科改考经义,当然得搏上一搏。”
他冲着从转运衙门中出来的几位官员呶呶嘴,轻声道:“若在平日里,哪一科都不会有这么多现任官锁厅。可今科不同。不包括玉昆你和愚兄,另外的十三人中,还有四个是辞了正当任差遣的。”
“原来如此!”韩冈点点头。
这世上还是聪明人多,科举科目改换的这点关节,他能看得出,其他人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不论是参加锁厅试的人数,还是其中的现任官的比例,应当都是远胜过往的一次。
慕容武犹在叹着:“现在都是在赌了。一个差遣得来不易,今日辞了,下一次再轮上,就不只是猴年马月了。但如若得中进士,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韩冈默然点头。天下文官两万,但京朝官只占十一,而官场上的进士,也仅有两千人。这两个十分之一,基本上就是重合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京朝官不是进士,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进士不是京朝官。
一般来说,只要中了进士,升了京官,差遣就不会缺。
故而慕容武就艳羡的对韩冈道:“选人毕竟不比京朝官。玉昆你到政事堂走一趟,当场就是个差遣,挑三拣四都没问题。我等选人,就只能在流内铨外守阙了。”
“以思文兄之才,日后一榜进士,京官朝官也是等闲。”
慕容武陪着韩冈往里走。迎面而来的官员中,有不少人认识韩冈,就算没见过,听着身边同伴提醒,也都知道名闻关西的韩玉昆来了。
韩冈的晋升速度让人匪夷所思。向他投来的羡慕、嫉妒的眼神,也是韩冈所见惯的。但该有的礼数,这些眼神的主人却没有一个敢缺。韩冈的官品,眼下在转运副使刚刚离任的秦凤转运司中,也只有蔡延庆高过他一头,就连转运判官蔡曚都已在韩冈之下。这样的身份,没几个敢于在礼节上有所疏失不敬。
与这群官员行礼问候,一番纷扰之后,韩冈方才脱身出来。
刚刚转上一条长廊,无巧不巧的,蔡曚正好带了数人,面对面的走了过来。
与韩冈对上眼,蔡曚便停下了脚步。
从品级论,蔡曚低于韩冈,不至于要避道,但先行行礼却是应当的。但蔡曚站着没动,而韩冈停了一下,便主动上前拱手:“韩冈见过运判。”
见韩冈先有动作,蔡曚这才板着脸,回了一礼,就径自扬长而去。
看着蔡曚走远,慕容武便道,“不是听说玉昆你跟他不和吗?怎么还对他先行礼!”
“既是锁厅试同知,礼法上已是吾等师长,自是要让上一让……前面思文兄推着小弟,难道不是在提醒吗?”
慕容武呵呵两声,笑而不语。
参加科举,主考官与考生之间,理所当然有着师生之谊——也就是所谓的座师、门生的关系。在唐代,甚至有着传衣钵的说法。虽然本朝的太祖皇帝因为不喜官员结党,在礼部试之上,又设立了殿试,所有的进士,便都成了天子门生。不过在下面的贡举中,却并没有严令禁止这样的师生关系——因为并不需要。贡生中不了进士,第二次就要重考,无法稳定下来的师生关系,朝廷也不需要顾忌。
只是这个名分依然存在,韩冈尽管根本就看不起蔡曚,还在熙河的时候,他还将蔡曚压得束手无策,一点面子也不给。但换成是眼下的情况,他却不会做些坏名声的事。何况遵守一下世间通行的习惯,也不会掉块肉。
而就在长廊外侧的庭园里,被几株郁郁葱葱的桂树挡在后面的凉亭中,一人收回视线,“官位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绝高,却难得还如此守礼,你那个运判就差多了……张横渠还真会教徒弟。”
蔡延庆笑了,意味深长的道:“若非如此,韩冈哪能得到如此多人的看重?”
与蔡延庆对坐在凉亭中的那人有些苍老,年岁五六十的样子,但一对眼神却是犀利深刻,仿佛能穿透人心。如果这等眼神用到审案上,一扫之下,被审的贼人怕是要汗出如浆了。
他盯着手中的酒杯:“不管是真心守礼,还是虚饰而为,能做出来就是好的,不必求全责备。”
“……公佐还是这般宽厚!凤翔府上下有福了。”蔡延庆笑着举杯致意,不以为忤。
老者捏着酒杯:“韩玉昆应是来报到的,仲速你不去见一见他?”
“不必。虽说锁厅试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但是见面还是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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