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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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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和韩冈都有些愤世嫉俗,但也是看透了人心。战乱时代,好勇斗狠那是常事,为了一个目标,多少人前赴后继,那也是不鲜见的。但如今的太平年景持续百年,人心早就软弱了,也只剩陕西等一些战乱不断的边地,民风依然骁勇。
“不提此等事,反正他们什么都做不来。”韩冈问着王雱,“怎么不见仲元?这两次都没有看到他。”
听到韩冈提起弟弟,王雱的脸色顿时被一抹阴云笼罩。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也没有瞒过韩冈的眼神。
看了一眼韩冈,王雱叹了口气,“……此事也不瞒玉昆你……”家中不睦的事,时间长了终究还是瞒不过韩冈这个妹夫,还不如摊开来说,“这段时间,二哥夫妇两人越发的不睦,日夜吵闹,闹得家宅不宁。现在也没心思出来了。”
“天天吵闹……究竟是为何?总的有个缘由吧。”韩冈不是八卦,王旁好歹是亲戚,更是朋友,问上一句是应该的。
“……这是我那侄儿出生后的事,二哥觉得侄儿长得不像自己,所以起了疑心,这样才闹起来的。”
韩冈看了王雱的脸色,就知道其中的情况必然比他说的更为复杂一点。王雱和王旁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紧张,不会是因为王旁觉得儿子不像自己,就会闹到这般田地。王家的两兄弟长相皆遗传了父母,王旁才一岁儿子,就算跟王雱相像,也是不该让他起疑心的。
先前问起来的时候,韩冈没想到会是这等事,让他原本想劝一劝的心思,一起都淡了。女婿是外人,岳家的家务事能听不能说,尤其是这等事关名节的闺房事上,更是不好插嘴。
王雱也不想提着方面的话题,喝了两口酒,便问着韩冈:“玉昆今日觐见有半日之久,不知廷对之中说了些什么?”
天子与臣子的私人谈话,按道理说,是不能对外传播的。若是被确认,追究起来就是个罪名,也就是所谓‘臣不密,失其身’。但自家人,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何况韩冈与天子的对话,在宫廷那个四面透风的大漏勺里,根本也是隐藏不住。
韩冈很干脆的将与天子的对话,主要是关于新法哪方面的,一五一十的转述给王雱。韩冈的一席话,王雱边听边点头,自己的妹夫是在不着痕迹为新法说话呢。虽然不是直接赞美,但弯弯绕的说话,反而会更有效果。
要是韩冈一面倒的说着新法的好话,等于是自毁前程。没有任何他处任官的经验,便说着天下州县皆是乐于新法,天子要会相信才会有鬼。韩冈也只有以这等表面上的持平之论,再用事实为佐证,才会让皇帝信之不疑。
王雱对韩冈对新法的表态,一百分的满意,窃喜自己的父亲没有挑错人。这等人才站到新法一边,日后必然可以派得上大用。只是他的欣喜只保持了片刻。当听到韩冈向天子推荐了张载进经义局,顿时就变了颜色:“玉昆,你怎么如此做?!”
王雱怒气腾起,而韩冈冷然自若:“小弟也只是荐了家师一人而已。既然朝廷设立经义局,要重新注疏经典,以家师的才学、声望,难道不够资格侧身其间?”
“玉昆,你不会不知道经义局是为何而立吧?!”王雱的眼神变得阴沉沉的,他和吕惠卿可是已经确定要进经义局了,哪还会希望有人来跟他打擂台。
“小弟自然知道。”韩冈目光平静如水,毫不退让的与王雱对视着,“但闭门造车是不成的。石渠阁论经,白虎观议礼,孔祭酒撰五经,这都是聚天下贤才之议论,方才得到最后的成果。小弟所学种种皆源自横渠门下,当然不能见其被摒弃于朝堂之外。”
有些事可以妥协、可以退让,但有些事是不能退让、不能妥协的。请张载入经义局,是韩冈乘机向天子提出,尽管他心知成功率并不会太高,但毕竟尚有可能,而不去努力争取一下,可就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不要以为儒家就是温良恭俭让,要真是这般面目,各有一套传承的诸子百家,也不会最后由儒门一统天下。别说百家之间的争斗是刀光剑影,就是儒门内部,也从来都不是和气一团。
正如韩冈提到的孔颖达,他少年成名,在洛阳儒门之会上,舌辩众儒,一举夺魁。但被他压制的宿儒耻居其下,甚至派遣刺客要杀他。若非杨玄感将之保护起来,可就没有流传后世的《五经正义》了。
更别提马融、郑玄这对师徒,同为汉家大儒的两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传言中,甚至有马融在郑玄出师后,怕他日后声名压过自己,欲遣庄客将之追杀的说法。
争名夺利,互不相让,大儒都是难免。而一个学派对另一个学派,更是有着天然的排斥。
王安石作为推行新政的宰相,需要一个稳定的后备人才来源,而不是让国子监尽出一些唱反调的对头。所以有了经义局,重新诠释儒门经典,作为国子监钦定教材,同时成为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
韩冈对此可以理解,但这不代表他能认同。没有海纳百川的气魄,而用行政手段排除异己,作为被排除之列的韩冈当然看不顺眼。
他并不是要跟王家决裂,迟早要闹出来的事情,早一步揭开来,日后才不会产生过大的伤害。同时也要让王安石父子知道,他还是过去的宁折不弯的韩玉昆。
当初在王安石、韩绛两名宰相的重压之下,依然咬定横山难取,最后甚至放弃了已经到手的煌煌之功。如今他也不会因为成立王家的女婿而放弃气学,更不会放弃将后世的科学理论装进儒家这个箩筐里的想法。
在清风楼上不欢而散。第二天,便是朝谢之日。依照故事,状元余中领着四百零八名进士去宫中阁门外,向天子的恩赐而拜谢。
在唐代,进士被取中后,要去中书谒见宰相,一并向主考官谢恩,确立座主和门生的关系。而到了宋代,太祖赵匡胤不喜臣子将朝廷的选拔揽为己功。在设立殿试后,进士们就成了天子门生。要拜谢,当然要向天子拜谢。而且照着旧年的惯例,还要进谢恩银百两,都是由进士们各自出钱凑起来,不过今科被赵顼下诏给免去了。
殿试唱名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众进士齐集。韩冈作为四百人中唯一的朝官,前日又被天子单独召对,当然是人人为之侧目,但终究还是没有人敢于第一个跳出来与韩冈过不去。
朝谢之后,进士们各自星散。数日又是一晃而过,这几天中,王家兄弟都没有再来找韩冈,而韩冈却也没有去王家登门拜访,王安石究竟会不会同意让张载进京,而天子的意向又是如何,这都是韩冈想要知道的,不过此事也急不来。真正临到眼前的,还是让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一齐赶赴东京西城外,三年才有一次的琼林宴。
第21章 论学琼林上(中)
所谓琼林宴,就是在琼林苑这座皇家园林里,为新科进士举行的贺宴,是唐时曲江宴在宋时的翻版。
琼林宴由天子亲赐,作为宾客参加的只有新科进士才够资格,而陪席的,是以翰林学士、龙图阁直学士为首的学士和馆阁官。能参加琼林宴,对于天下数以百万、意图一跃龙门的士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也是他们寒窗苦读的动力。
更别提在赴宴之前,进士们还要戴着御赐的金花,骑着马从天街上招摇而过,沐浴在东京城近百万军民羡慕赞叹的目光中,一直抵达最后的光荣之地。
排在三百八十四位的慕容武,韩冈从今天甫一见面,就见着他一直在笑。多少次他想摆出庄重的样子,竭力掩饰自己的兴奋,但无论怎么努力,慕容武也抿不住翘起的嘴角。
不仅仅是慕容武,只要韩冈双目所及,在东华门外的天街之上,几乎每一个新科进士都是兴奋难耐的表情。韩冈却是无法融入进去,只是当作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抱着这份心情,韩冈就像混入白羊群中的一头黑羊,自己都觉得扎眼。
尽管投生于此已有三载,想要融入这个时代的民风人情,依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对于韩冈来说,考中进士,不过是多了个有用的头衔,一份证书,让他日后加官进爵不会再有阻碍。兴奋——当然有,但只在殿试之后,并没有持续到现在。
而在这个时代的士人眼中,考中进士却是一生的荣耀,几十年后都可以拿出来当话题,还可以放进族谱中,让千百年后的子孙,知道有个考中进士的老祖宗。
如慕容武和其他四百零六位进士这样的兴奋,韩冈能了解,能理解,却不能感同身受。
‘毕竟还是外来户。’
韩冈想着,与所有进士们一起,在东华门下,为了天子恩赐的衣靴笏而拜礼。
天子向进士们赐了绿袍、官靴和笏板,这也就是所谓的释褐。褐是平民的衣服,脱去平民的衣服后,代表进士已经拥有了官身。自此之后,从民而官。家中的户等也被单独制册,列入官籍之中,不再属于民籍。
众进士一起换上官袍之后,一开始就穿着公服的韩冈就不再显得那么的显眼。
九品以上是青袍,也就是蓝色的官服;七品以上是绿袍。四品五品为朱色,三品以上,那就是紫色。不过赐五品服,赐三品服的很多见,毕竟官品难升,宰执或是地方的守臣中常常有品级不高的,所以为了朝廷体面,都是特赐的朱紫袍服。
而新科进士,尽管封官依然是从九品,但都能穿上七品服,这是朝廷对他们的奖誉,也是要让进士的尊贵由此而体现出来。
韩冈辛辛苦苦三年多,立了多少功勋,才得了一件绿袍。而普通的士子,只需用三场考试,就在服色上追平了他。进士之贵重,便由此可见。
一齐发下来的,不仅仅是衣靴笏,还有用金丝、红绿二色彩绢扎成的金花一支,用来插在帽子上。
这朵金花是宫廷名匠所制,做工的确精致无比,金丝缠成的花蕊清晰可辨,轻轻垂上一口气,就在风中颤动。韩冈看了一阵,便满不在意的往鬓角处插了上去。不像当年的司马光,还要为此纠结一番。
一部宫廷鼓吹从右掖门中出来,而一群马夫也牵着马一起来到东华门前的广场上。
鼓乐齐鸣,四百进士一齐上马,向南从宣德门离开皇城。拉出来的马匹都是从禁军中特别挑出来,本就是温顺无比,加上前面有马夫牵着。就算是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南方进士,也不用担心在游街的过程中有何意外发生。
皇城之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东京城今日万人空巷,男女老少离家而出,都是为了来看一看新科进士,沾一沾文曲星的文翰之气。
上四军派出的禁军作为先导和护卫,一队仪仗跟进,一班鼓吹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以状元、榜眼打头的四百零八位进士。进士之后,还有数百名骑兵跟随。
为了让新科进士享受一下这一荣耀的时刻,上千人的队列一路走得很慢。道路两边都拥挤人群,当进士们的队列经过的地方,那一段道路上就响起一阵喝彩声。而无数仕女,更是挥着手绢,希望进士能望去一眼。
骑在马上,被陌生的人群欢呼叫好。韩冈只觉得他们狂热的程度,堪比后世的追星族。身旁是第八名的留光宇兴奋的脸色涨红,仰着头,在马背上将腰挺得笔直。而紧跟在后面的叶涛,韩冈回头望过去时,也是一般无二的神情。看来真的只有他一人,无法融入这样的气氛。
从宣德门往琼林苑去,先是沿着御街南下,然后在州桥之前,转向西行。一路经过内城的郑门,外城的新郑门,然后抵达城外的金明池,而琼林苑就在金明池畔。
总计七八里路,走了近一个时辰,速度之慢,可想而知。
在琼林苑门前下马,护卫的,穿过敞开的琼林苑大门,走进了这座皇家园林,有别于宫中殿阁给人感觉的端正厚重,而是多了许多秀气。
亭台楼阁,错落而置,环绕在树木、花卉之中,湖水在其近侧。假山、花木等位置的安排,显得匠心独运。每一座建筑顶上,所铺设的墨绿色琉璃瓦,给园林更增添了一股古拙文雅的味道。远远望过去,比起韩冈前世见识过的江南园林规模上要远远超出,而尊贵之气,更是私家园林无法相比。
宫廷宴席的仪式有其定规,不能有丝毫错误。在琼林苑的主殿中,摆下了五六百席,皆是单人的席位。由知贡举的曾布压宴,一众学士、馆阁,在上首陪席。
状元余中领着一众新科进士,按照事先通知过的礼节,行礼、入席、奉酒、谢恩,一步步,都是按着压宴的曾布指派。直到奉酒三巡之后,方才算是结束了这一整套仪式,各自放松了下来,也允许了在席间走动。
小桌上的菜肴,韩冈只动了动筷子,宫廷置办的宴席也并不算出色,而且这样的大宴会,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并不是用来吃饭,而是以互相交流为主。
很快,余中先来找韩冈。
这些日子,状元郎忙得脚不沾地。在新科进士要举行的一系列仪式中,状元位份最尊,凡事都要有余中和两名榜眼领头。而具体到一系列的活动,前三名更是要作为主事者,一力承担。
来到韩冈身边,先与韩冈互敬了一杯酒。然后道:“过两日期集,须去国子监拜黄甲、叙同年。还要请韩兄一并做一下《同年小录》,以为日后亲近之用。”
韩冈笑着一拱手,弯了弯腰:“韩冈谨受命”
韩冈很好说话,半开玩笑的回复,让余中也哈哈笑了两声。
礼部试之前在清风楼上的初次碰面,韩冈很是给余中面子。使得余中反过来,也变得愿意亲近韩冈。韩冈的前途光明,且正得圣眷,聪明人都不会与他为敌。何况余中这个好名好利,本身就热衷于仕途的。
前段时间,余中还因为自己中状元而兄长被黜落,而向天子上书,要用自己的状元换兄长一个进士出身。这种做法就是典型的沽名钓誉。
在官场上,的确是有用自己的官阶、功绩,来为自己的亲友赎罪或请官的,但并不多见,而且大部分还不能成功。至于用自己的状元换亲友登科的,却是古往今来第一遭。以余中的心性和才智,应当知道他的这个要求绝不可能实现。真的要换,在礼部试后,就可以上书的。不过余中的名声因此大噪,连天子都觉得他在孝悌做得甚好,赐了余中兄长一个没品级的助教职位。
余中很会做人,又跟韩冈说了几句,便转去找其他几个同在一甲的几个进士。《同年小录》,也就是今科进士的个人资料档案,就跟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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