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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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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使臣遣人搜购《浮力追源》,这个消息不过一天,就在京城中流传了开来。
有了辽国的看重,使得韩冈的名望又高了一层。只是市井中也多了些担忧,生怕板甲、飞船这一干利器被契丹人学了过去后,反过来对付起大宋来。
比如飞船,这些天听着从西边传来的消息,连洛阳的酒楼都开始学着东京的七十二家正店,开始在门前造热气球为店铺打广告了。结构这么简单的东西,一家酒楼就能学得来,东京城中也有了专门为人造热气球的店铺。契丹人若当真想要将飞船学了去,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不过韩冈的一番奏对也一起传了出去,世人受了他的灌输,明白了一件事,不论是锻锤、飞船还是板甲,辽国、西夏想学过去,在技术上没有难度,只是工艺和规模上差的太远,比不上大宋财大气粗、技艺精巧,名工大匠数以万计。
虽然不知其中有多少人相信了韩冈的这番言论,但至少能稍稍安定人心。而对韩冈的计划来说,一点紧迫感还是很有必要的。当契丹人开始仿造板甲、飞船甚至雪橇车、霹雳炮之后,宋人想要保持技术上的优势,是将自己治罪,还是给自己更大的权柄,这个选择想来还是不至于会选错的。
韩冈今天正值休沐,就将一干心事丢到了一边去,安心的修养。朝堂上为了两件案子该吵还是吵,轮不到他来操心,休息的日子他是万事不理。
在家中穿了身宽松的衣服,韩冈很是悠闲自在。上午在书房里回了几封书信,又读了一阵书。等到中午,吃了严素心精心烹调的佳肴,就在微煦的阳光下小睡片刻。一觉醒来,又与王旖在房中随意下起棋来。
韩冈的棋艺差劲得厉害,连着输了两盘之后,王旖让了他一车一马,第三盘才杀得难解难分起来。
只是韩冈在对着棋盘苦思冥想,王旖还有余力分神说话:“最近大哥身体不太好,前几天娘娘来信,说大哥前些日子心口疼得厉害,在床上躺了有十来天,连几部新义的修改,都耽搁了下来。”
韩冈这时正凝神的盯着棋盘,王旖的车落得位置正好,现在他要在丢马还是丢砲之间做个选择。想了一阵,终于还是选择将马给放弃。抬手将砲挪开,随口就道:“你那两个哥哥身子骨都不怎么样,仲元这两年风里雨里的忙着,倒是康健了不少。元泽那是读书写书用心过度,耗用心神太多。本来就得要歇下来一两个月,将养一下身子方才会好。”
韩冈说得事不关己一般,王旖顿时眉梢就挑了起来,啪的一声响,狠狠的吃掉了韩冈的马。
王旖常常闹些小脾气,韩冈笑了笑,不与她一般见识。应了一手,又道:“太医局的雷简前日送了两张药方,说是日常补身子的,正好岳父的生辰快要到了,礼物为夫也准备好了。过两天,就让韩礼带人一起送过去。”
听到韩冈说起药方,王旖追问着:“药方子有用吗?”
“听说挺管用的,官家最近喝的药汤就是改了这个方子。要不是雷简过去承了为夫多少人情,他也不敢将两张方子拿给为夫。”“不过这也只是治标而已。真正要养好身子,还是多活动。”王雱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韩冈也不是没劝过他,都说了好几年了,
“呼吸导引大哥也是常年在做着。”王旖为兄长辩解道。
韩冈嘿嘿笑着:“动功、静功那都是要做的,怎么能可以偏废?没看为夫常年锻炼筋骨之余,还不照样学了些导引调息之术。这叫做内外兼修,你大哥走偏了路。”
听着丈夫信口开河一般的批评兄长,王旖有点不开心了,落子就不再留情,啪啪啪的几步下来,就快要将韩冈的棋给将死了。
韩冈皱着眉头盯住棋局,王旖则翘着下巴,鼻子里哼哼着,很是有点小得意的模样。
这时候,管家韩忠在外面通报一声,走进来:“舍人、夫人,外面有一个汉子,自称是蔡御史的家人,有急事要见舍人。”
韩冈没动弹,看着棋盘,信口吩咐道:“问他带来的是口信,还是书信。口信让他说出来,书信就让他交出来。”
他韩冈是什么身份,蔡确家的下人说见就能见的?再有急事,也不能失了身份,将性急表现到外面来。否则就是有失体面,贻笑大方。蔡确与自家又不亲近,他韩冈可不会将笑话漏给外人看。
韩忠听了吩咐,就连忙出去了。
不过蔡确怎么派人来了?韩冈有些闹不明白——棋盘就那么放着,他也无心去下了,反正也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一盘是输定了。
冯京已经两天没有上殿了。因为事涉厢军聚众反乱一事,纵是宰相,也得照规矩避嫌在家中。不过冯京也不忘上表自辩,里面顺道将韩冈骂了一通——虽然现在是吕惠卿在兴风作浪,但整件事起头的还是韩冈。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冯京的亲家却是跑来通风报信,是嗅到了什么风声?还是想做个称职的两面派?韩冈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换作是王韶、章惇家的人,那就好猜了。
过了片刻,韩忠拿了一封书信过来,双手呈给了韩冈。
韩冈接过信:“没有其他的话。”
韩忠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奉命来送信,说是要面呈舍人。小人费了好一通口水,才让蔡家家人将信交了出来。”
韩冈点点头,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仅是展开一看,神色顿时就变得古怪起来。左手上的扇子不由自主的在棋盘上敲了一敲,叹道:“想不到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官人,是何事?”王旖好奇的问着。
“嗯,你也该看看。”韩冈抬手将书信递给了妻子。
王旖接过来一看,顿时就是怒容满面。她这一回是真正的被气着了,将信纸往棋盘上用力一拍,也不管棋子落了满地,粉面含霜的怒道:“他们怎么敢将二哥也牵连进来?!”
“既然已经牵到了李士宁头上,当然会把元泽和仲元牵连进来,总不能直接找到岳父的头上去,许多时候,要绕一圈才能走到目的地。”韩冈冷笑着:“根究此案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嘛?要不然早就结案了。有什么好气的?”
情涉至亲,王旖心头有些慌乱,忙问道:“官人,那该怎么办?”
“人还没走吧?”韩冈转头问着韩忠。
韩忠摇摇头,“他正在门房那里等着官人的回覆。”
“去跟他说,我韩冈今日承了他主上的人情,日后必有回报。”韩冈说得直截了当,完全没有此时文人惯常见的委婉。不过能传递这般重要的信函,在蔡确家中肯定是备受信重的亲信,让他转述也不用担心太多。
韩忠恭声应了就要出门去,但王旖从后面叫住了他,“从帐房支五贯钱去,说是赏他喝茶的。”
韩忠正要点头,韩冈却道:“没那个必要,一贯就已经很多了!”
“官人!”王旖转头急叫道。
韩冈偏偏头,对王旖笑着:“给得赏钱太多,会让人误会的,不能表错了情。”对上妻子惶急的眼,他笑着安慰,“不用担心,天子怎么都要顾全岳父的体面。你不想想,岳父岂是寻常的落职宰相?”
“但二哥他说不定会被收进诏狱中。”王旖为兄长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被牵连进谋反案中,怎么可能不进牢狱走一遭?说不定现在范百禄那边就已经去白马县抓人了。想那牢狱之灾,岂是寻常人受得起?进去一天,就不一定能囫囵个儿的出来。
“那是当然的,就算天子不想动,下面的人却还是会照样做些事出来。木已成舟四个字,会写得人太多了。”韩冈笑容恬淡,“不过从京城到白马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两天时间。有两天的时间,足够为夫把这摊子事给处理好了。”
在丈夫脸上自信的笑容,王旖一颗惶急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就像今年的上元节,韩冈被请去宣德门城上时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从容的笑脸,仿佛任何难题都无法对他造成困扰。而宽厚结实的肩膀,也似乎能将任何事一肩给担下。
柔顺的倚着韩冈,双手紧紧抓住了粗壮的手臂,王旖低声道:“一切就都要靠官人了。”
感到怀中妻子现在的软弱,韩冈反手拍了拍王旖纤细的肩膀,轻笑道:“其实我也是得要靠着岳父的积威才能成功,狐假虎威罢了。”
王旖点点头,却聪明的没有细问,只是细声又问道:“要不要派人去白马县,跟二哥说一声。”
“没那个必要!……说不定外面就有人正等着为夫这么做呢!”韩冈拿着乌檀折扇一下一下的,有节奏的敲着棋盘,笑容也一点点的转冷下来,“要下棋就得照着规则好好的下,像现在这般不守规矩的乱来,就别怪我掀棋盘了。”
第四章 岂料虎啸返山陵(一)
第二天便是月亮正圆的望日,也即是朔望大朝会的日子。
就在圆月西斜,仍是星光漫天的四更时候,聚集在宣德门外,等待上朝的官员们之中,气氛便已经很不对了。
多少人在交头接耳,在人群中传递着一桩石破惊天的消息。只用了片刻的时间,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的儿子已经被牵连进了李逢、赵世居一案之中。
韩冈并不奇怪这一点,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消息不可能被隐瞒,只会被或有意或无意的扭曲。
昨天赶在午后,蔡确送来了,尽管只是提前了几个时辰——到了入夜之后,章惇、吕惠卿还有王韶都派人来送信了——但这几个时辰,就是一桩大人情,能让韩冈早做应对,也能让韩冈有时间去通知王旁。虽然他没有去做,可人情就是人情,是恩怨分明的韩冈必须要还的债务。
所以当他见到蔡确板着脸,站在宣德门下履行着御史的职责,用鹰隼一般锐利的视线,盯着官员们的一举一动是,韩冈也得在脸上浮起一个笑容,作为感激这份人情的表示,点着头送给蔡确。
礼仪性质的朔望大朝会上,气氛虽然紧绷着,却并没出什么意外,很顺利的就结束了。除了冯京这位宰相没有上朝之外,也就王厚上朝,稍稍引人注意了那么一点。如当年的唐炯一般,在大朝会上将新旧两派一齐骂遍的疯子,十几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
但朝会之后的‘崇政殿再坐’,也就是一如既往地崇政殿重臣议事,却不可能再如朝会时一般风平浪静。
照常例,与朔望朝会同样扩大化的议事,让韩冈等身居要职的两制以下的臣子,也得以与宰执们一齐站在了崇政殿中。
照常例,此时的议事,应该说一些需要协调各个监司之间关系,共同来应对的重要议题。
照常例,应该是宰执们保持着重臣的风仪,在天子面前,与监司主官们一同商议军国重事。
但今天却没有什么常例了,赵顼眉头越结越深,他在这座殿上坐下来已经有半个时辰,但正经事一件也没有开始议论。
李逢、赵世居一案的主审范百禄正唇齿翻飞:“世居自受人言貌类太祖,便结纳匪人,议论军事、怀挟谶语、搜检星图,所谋非小,所交非类。李士宁收其所赠钑龙刀,与其共饮,岂能置身事外?李士宁其人出入睦亲宅【注1】,王旁与其深交,又岂云不知?”
吕惠卿苦恼无比,他不想帮助王安石辩解,他要坐上新党真正的领袖,就必须削减王安石的威望。但现在他却必须为了新党,而保护住王安石这面旗帜,“杜甫赠汉中王瑀诗云‘齨须似太宗’,与此何异?李士宁交游甚广,收受赠礼甚多,何止一刀。此事又与王旁何干?厢军聚众为乱,千百人得见。今日能动用厢军,日后难道就不会动用禁军。”
“厢军为乱,乃大臣行事不谨,致使军变。军士当深责,大臣又岂无罪责?近闻有力工放火于汴河之滨,此事难道只是力工之过?”
韩冈抿着嘴,并没去在意自己正被人攻击着。吕惠卿为了控制局面的走向,肯定要帮自己说话的。
他只是看着一个个正口沫横飞的国之重镇,他们用言语当做刀枪,向着对手砍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天子的心情?
……应该是考虑过了。韩冈转动着眼珠,看看吕惠卿,又看看吴充,对自己的判断加以确认。
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但他们最后的选择,还是一定要就此分个胜负出来!
韩冈抬起眼皮,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子。面无表情,端坐如木偶石像,可眼下的这个局面,应该是赵顼不想看到的。
作为一名领导者,不论是他统领的是一个亿万人口的国家,还是仅仅十来人的小队,都不会希望下属是铁板一块,将自己架空起来,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毫无意义。但也不会希望手下人势均力敌的对立起来,让该做的正事无法顺利的施行。
正方反方的一个合适的比例,应该是四六开,或是三七开。让主导事务的一派,有着足够的权力去做事,但也不至于让他们太过张狂,而忽略了领袖。必要时,只要偏向反对派,凭着手上的权力,就能将正方反方交换一个位置。
但正反两派的比例如果是二八,情况就会变成一面倒,偏袒反方也改变不了结果。而若是对半开,就可以见到正在崇政殿殿上,上演这一幕扯皮和互相攻击的场面。
异论相搅,是赵顼的选择,也是大宋几代天子经验的集合。就算王安石当政的时候,朝堂上新旧两党的比例,也是保持在一个正确的水平线上。新法的确是在顺利的推行,但王安石也不能不仰仗天子的权威才能行事。
可眼下的情况,很显然异论相搅的手段已经让朝局走上了歧途。无论新党、旧党,都没能占据上风。赵顼尽管在政事上继续偏向吕惠卿,但天子既然要保持着朝堂上的两派对立,吕惠卿也就无法像王安石一样,控制住朝堂大局。
并不是吕惠卿能力不足,而是他的威望不够,不足以如王安石一般,借助一点点的皇权,就能顺利的压制住对手。冯京、吴充、王珪都是根基深厚,不输当年的富弼、韩琦、文彦博多少,可吕惠卿却没有王安石用三十年时间,积累下来威望,而仅仅是一个新进而已。
可是这样的僵局不会保持太久,天子不会容忍朝堂分裂的局面继续下去。对此,无论是哪一边都很清楚。只不过,在双方的想法中,两边既然肯定要分个胜负出来,与其等着天子自己下判断,还不如先行动手,自行将结果得出,最后再让赵顼对这个结果来加以认同。
吕惠卿一直就在准备这样去做,只是他缺乏一个恰当的借口,让他将几个绊脚石赶出朝堂。
他从不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也不认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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