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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5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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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河在接近东京城的那一段,北面不远就是汴水,那里不仅仅是有着前出城外的锻造作坊,也是有一座实验性的铁冶作坊,当初实验修建高炉,就是在那个方向。
“原来如此。”方兴点着头。
韩冈执掌军器监虽然是在他任官外放之后,但韩冈在军器监中的历历功勋,他这位身上已经打了韩字印记的选人,不可能不去了解。以高炉焦炭炼铁,尽管在飞船和板甲的炫目光芒掩盖下,显得并不如何惹人注目,不过只要对政事稍有了解,就会知道究竟是孰轻孰重。
“想不到区区一座铁冶,竟有这么大的阵仗。乍看上去,当真是以为哪座镇子全都烧了个精光。”
“一座炼铁炉,一年产铁量至少有百万斤,声势当然不会小。”韩冈笑着解释。
方兴倒抽一口凉气,“百万斤?!”
“如果送来的矿石和和煤炭没有限制的话,其实数量会更多。”韩冈态度宁宁定定、说话气定神闲,可心中对方兴的惊讶很是满意。
尽管滚滚浓烟会带来各式各样的问题,水源、土地,甚至当地人民的健康,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损害。但这是工业化的标志,是让人兴奋的技术进步的结果。相对于造成的损害,其得到的好处是远远过之。至于污染不污染的事,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方兴在马上眺望着远方,凝固在脸上的惊讶半天也不见变化,“一年百万斤,想不到京城中的铁冶都能有这个数目。”
韩冈笑了笑,心中更是有了几分自豪,“这只是军器监消耗掉的铁料的一小部分而已。光是徐州每年通过五丈河运往京城的生铁就超过五百万斤。”
“这么多?!”方兴心中的惊讶更甚,几乎都要叫了起来。
这些年朝廷一年的铁课数量也不过是五百多万斤,这是全国各地的数字——自从熙宁以来,矿区的生铁冶炼已经逐步转给冶户私人生产,朝廷从中以二八抽分,以两成的税率作为铁课——现在竟然是徐州利国一监,就达到了过去全国的数目。
“多?”韩冈略带不屑的摇头,数目听着的确挺大,可换个单位,也就是两三千吨而已。如果是千年之后,连个村办铁厂的年产量,都是这个数字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韩冈在军器监中不过一年多,但他留给军器监的财富却是丰厚无比,在他卸任之后,他之前所安排下的各项研究和实验,有许多得到了回报,尤其是钢铁,其产量有个爆发性的增长。
韩冈还在广西的时候,时不时的从他留在军器监的几个家人中,收到关于钢铁工业的发展情况。
短短两三年间,朝廷收入的生铁数量就翻了一倍,而且增长趋势并未减缓,压下了所有的质疑,还有对技术外流的攻击。与此同时,也就是韩冈以国力上的优势来压制西北二虏的言论,在朝堂上渐渐响亮起来
——话说回来,用财富击败对手的方略,并不是韩冈的发明,当初太祖赵匡胤曾对臣子们说,契丹堪战之兵不过二十万,一人悬赏十匹绢的话,只要两百万匹就足够,但这样的想法在太宗赵光义的高粱河之败后便宣告破灭,而到了澶渊之盟时,更是变成了花钱买平安。
“当初,使北之人回来后,说到辽主也造了一艘飞船用以游猎,当时还有人弹劾于我,说我求名心切,使军国之器沦于敌手。”韩冈将自己了解到的军器监的现状说了几句后,就笑道,“但现在看到钢铁产量,就没人再说了。对付西北二虏就是得靠足够的钢铁。一千万斤不够,那就两千万斤;两千万斤不够,那就五千万斤;五千万斤不够,那就一万万斤,五万万斤,十万万斤,终能压倒二虏。”
“十万万斤……”方兴忽而笑叹,“给天下人一人配发一件甲胄都够了。”
方兴对于生铁年产量达到十万万斤难以置信,看他的神色也只是以为是韩冈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但韩冈却不是这般想的,他一点也没有夸张。以大宋的人口规模,一旦进入工业化的进程,五六十万吨的钢铁年产量,其实算不上多——自然,这是要经过几十年的顺利发展才有可能实现的梦想。而眼下,如果仅仅是三五千万斤,则是很容易就达到的数目。
对旧型炼铁炉的改进工作,在韩冈离开的两年里并没有停顿。由旧时只有两丈不到的炉体,变成三五丈螅呐尤淮笪铮淮尾蚪锒际堑认小
这样的高炉,在徐州有四座,东京一座——这是韩冈半年前收到的信上所写,如今的情况如何却是不得而知——而河北,因为太过靠近前线,所以封锁了技术,并没有修建高炉。
修造高炉,技术含量不低,加上甚为显眼,还要吞吃大量的矿石、焦炭,所以也只有官办,民间就算想造,没有技术,没有财力,而且一下就能给查出来。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徐州利国监的生铁产量如此突飞猛进的原因——尽管其中的确有矿冶几方面技术进步的结果——但更多的还是官办的炼炉不会与冶户二八抽分,而是由官府全数吞吃。
韩冈不喜欢私人的小作坊,他们太脆弱,而且对于钢铁产业技术进步的用处不大,除非他们能联合起来,否则任何一项技术发展,都会将他们推下破产的深渊。
徐州利国监要不是靠着遍布矿区的轨道,让矿石的出产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地冶户的接纳极限,使得官办的高炉不需要争夺矿石,恐怕几万户冶户起来捣毁高炉都不是不可能。
不过出现这个情况也为时不远了,随着全国禁军铁甲装备即将告一段落,军队对钢铁的需要就会下降一个数量级,多余出来的钢铁只会流向民间,韩冈当年安排锻造作坊转产民用铁器的计划,也会大规模的推行。生铁和铁器的价格会立马下降一个台阶,到时候,不知多少冶户会破产。
一行人继续前进,方兴仍在为百万斤、千万斤、万万斤的钢铁产量而惊叹不已,而韩冈则想着当军器监转产民用铁器之后,自己会受到多少弹劾,到时候,一个与民争利的罪名肯定是少不了的。
罪名如何韩冈不在意,他有办法洗脱,但要是有人以此为借口,去破坏钢铁技术的发展,那他就绝对无法容忍。
要想毁灭一个千万人口、带甲百万的大国,不是单纯的比拼军力,而是在较量国力。钢铁业的发展,是工业化的里程碑。一个半工业化,甚至只是初步工业化的大帝国,那就是一个怪物,有钢铁和火药作为车轮的战车,能轻易碾碎任何野蛮的游牧部族。
到时候,所谓的西北二虏,也就在指掌之间。
第30章 狂潮渐起何可施(中)
【好了,今年的事告一段落。今天拼命补更。这是第一更】
朝堂上一团乱象。
本以为将冯京弄下去之后,升任宰相的当是吕惠卿,最差也该是王珪这个老牌的参政——王珪虽然不亲附新党,但他不会违逆天子的心意,只要天子还要推行新法,他就不会加以反对,王珪做宰相,也是新党勉强可以接受的选择——这也是为了维持新法的稳定。
吕惠卿和章惇都以为天子也会如此想来,可谁知道竟然是吴充,而接替吴充位置的,更是吕公著。
吕惠卿不死心,毕竟现在的御史台还是偏向新党,如果有机会,得到将吴充或是吕公著钉死的铁证,也不是不能翻盘。但谁也说不准一台之长的邓润甫还能控制得住御史台多久?
毕竟宰相和枢密使都成了旧党中人,如果他们打算往御史台中掺沙子——这几乎是必然的,王安石也好,吕夷简、韩琦也好,大权在握的宰相没有不这么做的——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御史台中的监察御史们,纵使是弹劾重臣,行动亦各自独立,许多御史除了在礼节上对顶头上司表示尊敬外,根本就不理会御史中丞的号令——这也是天子所期待看到的,没人会希望拥有弹劾审讯之权的御史台,变成一个用同一腔调发声的权力机构——邓润甫对他下属的约束力其实很小,又等于无。
章惇也是纳闷,为何皇帝会任用旧党?不是想不出原因,而是可能性太多了,不知哪一条才对。所以章惇干脆就不想了。反正他现在只想暂时偃旗息鼓一阵,看看天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青苗、免役、市易诸多新法给国库带来的收益,与每年的夏秋二税比起来,已经是不小的比例了。如果想要废除新法,想想会给朝廷的财计造生多大的窟窿。
如果吴充敢在此事动手,章惇乐得看他自食其果,多余的钱是变不出来的,几年来接连不断的大灾让国库如同泻。了肚子,根本没攒下多少积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有本事的宰相也应付不了千万一级的窟窿,而吴充,在章惇看来也不过只能算得上中人之材罢了。
章惇不像吕惠卿那般不甘心,他的资历浅薄但地位稳固,枢密副使至少能做上两三年,也需要坐上两三年,并不指望能往上跳,而吕惠卿可就是想着能宰衡天下,并不甘心在吴充之下做事。
章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朝着谁人而发。不过他很快就低下头去,看着手上的厚厚几份纸页。
这是他几个儿子的功课,虽然已经请了西席,家中的门客也有有才学的,但章惇都是习惯于隔上十天半个月就检查一遍。
章家是福建大族,又是书香门第,宰相出过、状元也出过,各房之间的竞争心理很强,要不然章惇也不会因为不愿意屈居自己的侄儿章衡之下,便放弃了嘉佑二年所考上的进士之位。
眼下自己已经是执政高官,而比自家还要年长十岁的状元族侄,现在则远远不及自己。只是他眼下算是赢了半步,但自己的儿子若不能考上进士,该丢脸的还是会丢脸,就算自己能做到宰相,在族中还是会被人暗地里耻笑。心高气傲的章惇哪里肯接受这样的耻辱。
对于儿子们的功课,章惇一向有着十二分的耐心,但也有着同样程度的苛刻。点头、摇头,接着又是摇头、点头,手上的笔,也不停的在原卷上加以批改。
只是这样挑剔中带着一分满意的神色,再看到新的一份卷子之后,立刻就化为数九寒天中冰结的黄河,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有着直欲爆发出来的滚滚激流。
“将章持给我找来!”章惇厉声对书房外喝着,立刻就有人应承了一声,脚步声转眼就跑得远了。
章惇的第二个儿子章持很快就被找了过来,来到门外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如同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脚步欲抬又止,就是不敢踏进去一步。
“还不给我进来!”章惇在房中一声断喝。章持不敢违抗,只得缩头弓腰,迈着细碎的步子挪进房间。
章持这样的,章惇看得更怒。一等儿子进房间,章惇便拿着那份卷子在他面前抖着,“这是你做的功课?!易、书两经的题目没一条答对的,这些天你到底在玩些什么?”
“孩儿……孩儿……”章持吞吞吐吐,舌头打结。
章惇脸冷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从你娘那里要钱去买水晶镜,要了几次,买了几块?!你是眼睛不好吗?”
章持坦白:“孩儿是在做显微镜。”
“显微镜?”章惇顾名思义,很快就想明白了实际的用处,“与韩玉昆的放大镜有什么区别?”
“比放大镜要强出百倍!就是将凹透镜和凸透镜交叠起来,用两节纸筒或是铜皮做的圆筒包住,做成的便是显微镜。就是细小如蚁虫,其身上的须腿眼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两种透镜都要经过特别的挑选,不是随意取用便能派得上用场。”
章惇脸色好看了些,口气也不那么严厉,“这显微镜是谁的发明?你又是从何得知?”他不觉得这是韩冈的发明,否则在广西共事的两年,韩冈肯定会跟他说。
章持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从谁那里流传出来的,反正现在京城中不少人都在自己造。孩儿是从国子监里学来的。”他偷眼看了章惇一下,低头道:“孩儿也是想着格物致知,所以才会去造这显微镜。”
听说章持不过是随波逐流,章惇已经缓和了一点的脸色,立刻又冷了起来。
“韩玉昆之才是天授,看得简简单单的东西,在他之前就没人归纳得出来。这样的学问,越是浅显处越是见真功。就像是介甫相公的诗文,看着平易,却没人能学得来。想要沉在里面钻研,等你六经皆通之后再说!”
被疾风暴雨的一番训斥,章持方才煞白着一张脸,从父亲的书房中退了出来。
“爹爹近日心情不好,哥哥你正好给撞上了。”章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向着书房还没有关上的大门张望了一下,嘻嘻笑的说着。
“你也别想逃!”章持发狠着,“少不了三哥儿你一份。别以为你前两天偷偷去了城东车马行的蹴鞠场我不知道!今年的总决赛好看吧?!”
“好歹也能混过去。”章援不以为意,他的成绩比章持要好上一点。
但随即书房中又是一声吼,看到三儿子最近的功课,章惇的火气又上来了。
章援笑不出来了,而章持的脸上则多了有难同当的欣慰笑容,“兄弟,‘子其勉之’……”
这时候,一名家丁从外匆匆而来,进了书房,就听见里面传出章惇惊喜的声音,“玉昆终于抵京了?!”
“好险。”章援如蒙大赦,丢下不甘心的章持一溜烟的先跑了。
……………………
原本属于王安石的相府,已经被开封府所收回。王旁跟着王安石回了江宁,任职当地的粮料院。而借住在相府中的韩冈一家,自是不能跟着去江宁,也就搬了出来。
尽管又添了几个孩儿,服侍他们的婆子、使女和乳母也随之多雇佣了许多,不过王旖这位主母带着一家老小从相府中搬出来之后,还是住回了原来的院子。
家中的人口多了,旧时的宅院就显得过于狭窄,也不符合龙图阁学士的身份。不过韩冈的职位早就公诸于众。既然一家之主很快就要任职京西,全家便都可以跟过去,也就不在乎宅邸的狭小了。暂时挤一挤,倒还都能忍耐,也显得家中热闹些。
不过这一天的韩龙图府,却是热闹得近乎于喧闹,但周围的邻居只是派人打听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吵闹。
这个家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早在昨日快入夜的时候,韩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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