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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5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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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旖整理好衣服,回过身来,向韩冈福了一福,笑道:“那奴家就恭祝官人明年大吉大利了!”
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三)
元丰元年对于东京城中的百姓们来说,应该是记忆深刻的一年。
这一年让他们产生惊奇的事和物,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进入冬季之后,先是襄汉漕运打通,六十万石纲粮只用了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便送到了京城。同时轨道的运用,也让世人看到了不输水运多少的另外一种运输方式。
继而又有了种痘之术,害死了无数人的痘疮,终于有了预防的方法,朝廷为此设立了一个衙门,专门负责种痘,家里的儿孙就此有福了,至少不用再战战兢兢的害怕他们被痘疮夺去性命。
人们本以为惊喜到此为止,谁成想,赶在过年前,又有了更让人欣喜不已的消息。辽主为权臣所害,从百丈高空坠落,摔成了一滩肉泥;而西夏国母则是囚禁了她担任国主的儿子。只要心明眼亮,没人会看不出来,辽国即将面临一场内战,而西夏也同样人心涣散。
辽国和西夏同时陷入内乱的消息传来,助长了民间和士林谈论兵事的风气。
已经不是仁宗的时候了,被辽夏二虏逼得近乎走投无路,只能卑辞厚币来讨好。如今的大宋,坐拥六十万甲士,有着灭国之力。再加上几场战争都是胜得干脆,于民无伤,对于甚嚣尘上的讨伐西夏的战争,支持一派远远多过反对者,仅有的争论,也只是速攻和缓攻的区别而已。
只要打下了西夏,到时候辽国也就没胆子敢南下犯界,太平的日子便能安稳永享。
“要不是担了这份差事,其实下官也是想去陕西随军出征。”李德新对韩冈叹道,“先父为元昊所害,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要是能亲自去兴庆府走上一遭,为先父报仇雪恨,当是一桩快事。”
“如今保赤局中,可离不了易一你。”
李德新叹气声更重了,“这个年节过得好生无趣。也就除夕和正旦能歇上两天。本来想早些来向龙图拜年,谁想到保赤局给人种痘一天都歇不得。祭灶后就放假说不过去,但都到腊月廿七了,刚准备关门,几个侯伯就告到了天子那里……”
韩冈笑道:“谁不担心自家的儿孙在年节时出意外?早一天种痘,早一天放心。皇子公主都种了痘,也没人想再等等看了。”
“龙图教训得是,是德新的眼界太浅了。”
李德新说了两句话,留下了一份礼物,就匆匆走了。他如今已经将家眷接到了京城,而且他的几个兄长也住在京中。李德新认祖归宗后,除夕要祭祀先祖,不能耽搁时间。
韩冈目送着李德离开,韩云娘从厅内小门出来,向着客人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嘟囔道:“上一次来家里还陪着小心,怎么今天就敢在三哥哥面前抱怨了?”
对于在除夕还上门来拜访的客人,韩云娘说不上有好感。一年中的最后一天,除了出门燃放鞭炮的人们,街巷上的车马行人几乎绝迹,本来就该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却还来登门拜访,岂不是惹人厌?而且对于保赤局这样占了韩冈大便宜的衙门,李德新在里面功成名就,韩云娘本来就有几分不待见。
“他不是忙的吗?给人种痘,连个好好歇息的时候都没有,今天才放了假。”韩冈帮着解释了两句,“李德新他也算是出头了。天子那里挂了名,皇亲贵胄没有不认识他的。”
身为厚生司保赤局中掌管种痘诸事的医师,李德新的地位已经赶得上太医局的翰林医官。入宫给六皇子和淑寿公主种痘,受到的赏赐有上千贯,为雍王的子女种痘,他得到了汴水边一套两进的宅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高官显宦、皇亲国戚的馈赠,都是丰厚异常。转眼间的功夫,李德新在京城中,已经是有房有车有地位的成功人士了。
“三哥哥,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出来了。”韩云娘发现韩冈眉宇间的忧色,是淡如轻雾却化解不开的那一种。
“我在担心陇西。过了年后就要开战了。陇西也会征兵和调遣蕃军。”韩冈叹道,“这些年下来,青唐羌各部族长、耆老眼下基本上都是富家翁了,各个身娇肉贵,有几个愿意领军出征?他们族中的男丁皆是棉田的主力,一旦出兵,少了人手,就是几千几万贯的亏损。坐在家里看看球赛,隔三差五的来个怡情小赌,小日子多惬意?已经不是愿意拿性命去博富贵的时候了。”
“这都是三哥哥的功劳。”
韩冈摇摇头,他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相信自己的话,但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多多少少的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
郭逵在前一日已经同意去河北。依照之前在崇政殿中的商议,郭逵应该是加官一级,升了枢密副使,去河北担任宣抚使。
但这项任命还是有人反对,说针对性的意味太强了,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赵顼也同意了。在韩冈看来,应该是担心一旦辽国当真能分心南下,郭逵又击败了他们,使得赏赐最后不好给。
这真的是该叹气了。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鞭炮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仿佛摁下了开关,房间内也开始韩冈起身回了书房一趟,拿了一封信出来。
一家人已经团团坐内厅中,一家之主终于到了,气氛顿时就跟外面的烟火爆竹一样热烈了起来。
“是苏伯绪的信?”等韩冈坐下来,王旖看了一下他手中信笺的封皮,上面就有苏子元的签名。
“在李易一来访之前,正好伯绪遣人送来的这封信到了。”韩冈说着。
这的确是苏子元从邕州寄来的信。苏子元在信上提到了邕州这一年来的现状。户口已经有了战前的六成,二三十年后多半就彻底恢复了。
另外还感谢了韩冈派人为邕州送来痘苗,金娘已经种过了痘——韩冈在为牛痘上书天子的时候,也派了人带了疫苗去广西,李信的三个儿女、还有苏子元的女儿、韩家的儿媳妇,自然是越保险越好。
“怎么到得这么迟?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严素心问着。老大是她亲骨肉,最是关心邕州,“去年就没有到得这么迟过。”
“谁知道,信上没有写,他派来的人也没有细问。”韩冈摇着头。
结合了顺丰行搜集的资料,以及李信和苏子元的来信,韩冈对广西的情况有了更急一步的了解。绝大多数的问题基本上可以归结为户口稀少的缘故,广西和交州能不能安定下来,都要看日后的人口增长,能不能满足朝廷的需要。
苏子元的来信上,邕州关于增加户口的措施,被他详详细细的解说了一遍。韩冈案看了之后,不置可否。然而来自于邕州的信并不只是一封,韩冈从信封中抽出另外一封信,笑着递给老大韩钟,“还有这是给大哥,是金娘亲笔写得。”
家里的老大抓着韩冈的衣袖,轻轻摇着:“爹爹……女儿没有给钟哥儿、钲哥儿写信。”
韩冈和四名妻妾闻言,就一起笑了起来。周南笑着搂住女儿:“是广西的金娘。”
“是不是该给金娘起个闺名了?”王旖问道,“转了年,三哥儿他们三个就要荫补封官了,正好都要起个正经的名字。”
“是啊,三哥哥。”韩云娘说着,“大哥儿、二哥儿都有名号了,金娘和三哥儿他们总不能还是叫着小名。”
“记得以前曾经说过,家里已经有一口钟,一个钲,再来三个,就能凑齐一个班子……”韩冈话说到这里,望着几名妻妾一点笑意都没有的眼神,“说笑罢了,自家的儿女,可舍不得让他们成为笑柄。”
韩冈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锬、铉、钦。写下了这三个字,他笑道:“其实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三哥儿韩锬、四哥韩铉,老五则是韩钦,就这么叫吧。”
钦字是常用字,锬和铉两个字却都生疏。王旖看看韩冈,心中堵着一口气,不问这个不负责任、拿儿女名字开玩笑的父亲,却叫着身边听候使唤的使女,“去拿说文解字来。”
说文解字就是此时的字典,书一到,王旖就开始查起来了。
锬是长矛,铉则是古代的举鼎器具,其状如钩,可以用来提鼎之两耳。
两个字说好不能算好,但至少比之前韩冈开玩笑时起的名字,要强上千百倍。几名妻妾互相之间却皆是点了点头,都不反对这一提案。
“至于金娘,也从兄弟一起排行好了。”韩冈想了想,“钟声为一人而鸣,锳这个字不错。叫做韩锳如何?”
还是不算多好的名字,韩冈没有起名的天赋,在从钅的字中,适合做名字的也没几个。不过王旖他们也没反对。
等过了年后写信去陇西,让几个孩儿在族谱上登了名字——尽管只有韩冈这个独苗——这件事就算有了个结果。
鞭炮声如春水般连绵不绝的响着,由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开始,韩府中人一批批向韩冈夫妇跪下磕头,问安。然后接过今年的红包。
元丰二年,终于到了。
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四)
韩家的年节红包给得丰厚。
四两一个的万福如意银锞子,外院的管家、内院的管事娘子一级的有四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和元随与他们平齐;下面的仆役、婢女也依着等级,三个、两个、一个的不等。
依照最近的银价,一两足色的银子能在金银交引铺中兑换一千七八百文小平钱,大略相当于两贯半,一个四两的小银锞子就是十贯,四个就是四十贯。
在京城中,韩家给的算是很多了,自是一片诚惶诚恐的谢声。
韩家治家,近于军法,一向是重罚重赏。
犯了错,能原谅的则训斥一番,扣个工钱了事;不能原谅的,虽说韩冈不喜杖责这样的肉刑,基本上不对下人使用,但逐出家门的惩罚,对于全家老小都在熙河路,处在韩冈阴影之下的韩家仆役和婢女来说,却比杖责个几百下都可怕。
在韩家做事的压力很大,缓解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金钱,让人认为自己受到的压力所换来的回报有足够的价值。若是即有压力,又没有回报,鬼才会忠心。
不过家里的小孩子,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就是一片半两重的银钱,正面是福寿康宁、背面是永保千秋,是宫里的赏赐,由名匠打造,精致倒是精致,就是不值多少。
韩冈五子一女,都是如此,装在红纸袋里。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另外都有一套文房四宝,这个花的钱就多了。
拿了压岁钱之后,小孩子们就撑不住了,一个个困得直打哈欠。三个小的早就跟着周南一起进去睡了。三个大的却强忍着困意,支愣着眼皮不肯去睡觉。
韩冈看着孩子都困了,便说道:“金娘,带着弟弟去睡觉。”
金娘坚决的摇头,揉了揉眼睛:“孩儿要守岁。”
“孩儿也是!”韩钟、韩钲两个小子也一起叫了起来。
“乖。”韩冈拍拍女儿小脑袋,“睡一觉起来,爹爹带你们去放鞭炮。”
“爹爹骗人!”金娘仰起头,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旦是要上朝的。”
“没错!”韩钟、韩钲一前一后的搭腔附和,“都是要上朝的。”
金娘很认真的看着韩冈,一字一顿:“娘说了,说谎就不许吃饭。”
韩云娘从身后将韩家的大女儿抱起来,笑道:“你们的爹爹没有说谎。皇帝看他辛苦,今年就不用上朝了,可以带你们去放鞭炮。”
“爹爹,可是真的?!”
金娘在韩云娘手中扭着身子,要转过去问韩冈。韩云娘力气小,被她一动差一点就脱手,旁边的乳母连忙接过去。
“爹爹不说谎,不然你娘会不给饭吃。”
韩冈忍着笑,却被王旖狠狠的瞪了一眼。
三个孩子都被抱着进去了,韩云娘追在后面:“别忘了要刷牙。”
孩子在的时候,韩冈要保持形象,现在轻松了点,伸着手脚靠在椅背上,惬意的眯着眼:“难得有一年能免了正旦大朝会。在京里就是这一点不好,早上的时间都不是自己的,连个囫囵觉都没法儿睡。”
正月初一不用上朝,是因为太皇太后曹氏近日病重,天子赵顼下诏免去了今年的正旦大朝会。说实话,参加大朝会之后的那点赏赐,绝大部分的臣子们都是看不上眼的。元旦时可以清闲一点,京中的朝臣们也都乐得轻松。
“太皇太后不会有事吧?”严素心一边帮韩冈剥着松子,一边问道。
“不知道。”王旖摇着头,“前日随班入宫探问,也只是在殿门口问安而已。病情究竟怎么样了,都说不清楚。”
“今天姐姐也要入宫吧?”
“嗯。”王旖点点头,她的今天午后还是要入宫向两宫和皇后问安。是为外命妇,北海郡君,这是她的义务,“不过今天入宫,估计也是一样。进宫那么多次,都没正经跟两宫说过几句话。”
“上朝那么多次,有几人能正经跟天子说过几句话?”韩冈笑说着,就又被王旖横了一眼。
官员有官员的圈子,夫人们也有夫人们的圈子。因为王安石的缘故,王旖是打不进绕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那两个圈子。由于韩冈的因素,又跟新党那一片没交情,也就最近王旖的行情才好了一些,在后妃那里能说得上话。
韩云娘安顿了孩子之后,从内间出来,很是好奇的问道:“三哥哥,太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
“你姐姐是命妇,都没怎么打过交道。我还是外臣,更没机会了。”
韩冈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怎么接触过。两宫太后基本上连娘家的兄弟都不见。当初天子曾想让曹佾——也就是曹国舅——拜见曹氏,让姐弟二人好好谈谈心,但曹国舅转眼就被送了出来。高太后的情况也差不多,都很懂得约束娘家人,不让他们多进宫中。
既然两宫行事都守着纲常礼法,天子就更不能亏待曹、高两家,从老至少,都是高官厚禄的养着。高遵裕想领军立功,天子也没有二话。
“原来是这样啊。”韩云娘点着头。
王旖也说道:“两宫贤德,能约束国戚,乃是国家之福。”
韩冈笑了一笑。
其实话说回来,这也是官僚们对宫中一直保持压力的结果。除了垂帘听政的时候,要是两宫敢妄见朝臣,言官立马就能追上去一通乱咬。他们不敢咬太皇太后和太后,难道拜见两宫的官员还不敢咬吗?
士大夫们最忌讳的就是被侵夺权力,不论是武夫还是深宫中妇人、阉宦,谁敢跟他们抢蛋糕,就会落到群起而攻的下场。仁宗皇帝当年的张贵妃,也就是后来的温成皇后,她的伯父张尧佐每一次想升官,都会被文臣们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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