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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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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索间,却听傲参扬声道:“干。”

倾之端起酒杯,瞧那酒色与之前不同,举到嘴边,酒香馥郁。看一眼初尘,后者举杯虚敬,眉眼笑弯,先干为敬,亮了杯底。

倾之只好硬着头皮喝下,那酒入口干爽,初觉甜,后觉苦,接着一股辛辣从喉咙烧到胃里,火苗又从胃里窜到喉咙——若非早有防备,恐怕早一口呛了出来。

而初尘此时则“心安理得”地忙着对付一只红壳巨蟹,先用腰圆锤在蟹壳边缘轻轻敲打,再用长柄斧掀起肚脐、蟹壳,蟹壳掀开,露出金灿灿的蟹黄……

水华又添一杯。倾之瞧那玉壶流光,桃色瑰丽,他不曾饮酒,但也听说烈酒辛辣,醉酒上头。一杯一杯,旁人只当他喝的是果酒,清淡如水,却不知换了别人,饮下这许多胭脂醉,恐怕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这都没事?初尘沉不住气,目视水华,后者摇摇头,亦是不解——这可的的确确是陈年的胭脂醉!

傲参饮到兴处,便道:“早闻说赵先生练得一手好剑,傲某不敢烦请先生大驾,但不知可否令令徒一展身手?”

颜鹊一笑,“敢不从命,”他看了看三个徒弟,目光落在大徒弟身上,“行已,你来舞剑助兴。”

“是。”行已正要起身,却听初尘道,“爹爹,我要看赵青公子舞剑。”看他能硬撑到几时?

“初尘,”傲参脸色一沉,“又胡闹。”

颜鹊却从旁道:“既是小姐开口,也好,青儿,你来。”

倾之起身,旁边早有丫环递上宝剑,他合剑行礼,出剑。

舞剑助兴并非格斗,只需走一趟套路,使观者尽兴即可。倾之练的这一套叫做“玉笛听落花”,剑走轻灵,如踏笛歌,剑与花舞,落花听笛,取得便是“美”的意境:风过修竹,泉流石上,将“美”渗透到极细微处,又飘洒在天地间。

颜鹊颔首而笑:同是他亲手□出来的徒弟,行已失于“灵”,去罹失于“柔”,只有倾之得其精髓,才能舞出那份清雅,那份风华。

傲参挥止了乐工——侯府宴请需有乐工于帘后奏丝竹管弦,是为仪,而此时,剑意唯美,任何声音都成嘈杂。却不知何时初尘跑到乐工席,取了一根笛子。

玉笛听落花,一人吹笛,满城飞花。

拜师

【章十二】拜师

“到了。”初尘在“赵府”两个大字下俏生生一立,往后伸手却捞了个空。叹气,转身,埋怨,“小花儿,别磨蹭,快去敲门。”

小花儿站着不动,嘴巴撅得老高,“我不去。”

初尘知她仍是对“盗马贼”一事心存顾虑,便道,“你怕什么,一场误会而已,谁都像你这般小肚鸡肠,丁点小事耿耿于怀?”

“反正……,不去!”

小花儿正支支唔唔,门却开了。

“初尘小姐?”

初尘见开门的正是行已,便拉了小花儿迎上去,笑道:“行已公子,我们今日是来看踏云的。”

行已看见那双渌水荡漾、春湖起波的眸子,心里却只剩苦笑:她怎么来了?可侯府的小姐又不能怠慢,只好赶紧将二人让进门来。

后院迎面碰上刚练完剑的去罹,去罹眼皮跳了两下,冷眼瞧着初尘和小花儿——她们来干什么?头回见面诬陷他们是盗马贼,二回见面便害他们为三弟提心吊胆了三天三夜,简直就是灾星!

小花儿见去罹沉着脸,身后竖着一柄长剑,便忙躲到初尘身后,捏着她的衣服,再不肯露出头来。

行已怕闹僵了气氛,忙对去罹道:“初尘小姐是来看踏云的。”

“在马厩。”去罹抹了把汗,回屋去了。

行已只好干笑,“小姐请。”

绕过后院嶙峋怪石,便看见马厩里一人粗布短打,正拿着刷子给踏云洗澡。

初尘笑道:“行已公子请回吧,我们自己去看就好。”

“这恐怕不妥,我陪着小姐吧。”他不是不放心初尘,他是不放心他家公子。

正这时马厩里那人转过身来,扬声道:“大哥不妨领小花儿姑娘去前面吃些点心,北方的点心,这里也不常见。”倾之给行已递个眼色:放心。

“也好,就麻烦行已公子了。”这话正合初尘心意,她一推小花儿,“去吧。”

小花儿不提防,一个趔趄,倒退两步正撞在行已身上。行已稳稳地将她接住,看看倾之,看看小花儿,笑了笑,“姑娘请。”

小花儿幽怨地望一眼初尘,便被行已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那丫头还真是个宝贝。”倾之这话倒听不出是褒是讽,但那眉梢眼角都是柔柔的,即未展颜,一笑的风情却是飘然而出。

初尘心下略一恍惚,却即刻正色道:“侯府之事是我任性,累你害病,父亲已经责备过我,我今日特为道歉而来。”她虽在家中娇惯,犯了错,却也敢担当。

倾之自侯府回来,酒力发作,一睡就是三日,急坏了颜鹊等人。师父夜闯侯府,找渤瀛侯“兴师问罪”,两位哥哥说起侯府小姐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倒是倾之自己一觉醒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头昏脑胀,并无不适。

“是我酒量不好,不能怪你,何况前次搭救之恩还不曾报答。”

初尘脸一红,半垂下了纤长的眼睫,“区区小事,以后不要提了。”

她还记得有回她和小花儿光着脚在廊下玩耍,母亲看见却忙将她拉回房里,亲自给她洗了脚,穿好鞋袜。

母亲说,“尘尘,女孩子长大了再不能光着脚乱跑了。”

“为什么?”她不知犯了什么错。

母亲温婉的微笑,“女子的脚是不能轻易被男人看去的。”

她满是疑窦,“娘也是吗?”

母亲又笑,“当然,娘的脚只有你爹爹才能看。”

她似懂非懂,“那若将来有男人看了尘尘的脚该怎么办?”

母亲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她的额,“那尘尘就要嫁给他了。”

……

初尘闷哼一声,心下不服:她才不要,凭什么她救他一命,倒叫他束了她的自由?她只顾“一相情愿”的负气,却根本不曾考虑对方是否对她有心。

见初尘的目光半羞半嗔、极不自在,倾之也不再搭话,俯身在桶里涮了涮刷子;初尘听见水声,抬头见倾之一丝不苟地给踏云刷背——即使着粗衣,做粗活,这少年身上却不见一丝粗陋,相反神情间的专注与超然浑似衣着光鲜,情闲趣雅。初尘那时就想,他将来必定是从容淡定、宠辱不惊之人。

“你就这样驯马?别忘了还有三月之期。”她从没见过有人这样驯马。

倾之手下不停,嘴角溢出一丝微笑,“我在‘收买’它啊。”

“收买?”

倾之捋着踏云的马鬃,“马最通人性,你若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踏云之所以不服管束,是因为在侯府受了委屈。”

“这话不对,”初尘反驳,“它哪里就委屈了?侯府里的马匹哪个不是配了宽敞的单间马厩和上好的草料?”

倾之拍拍踏云的脑袋,“这家伙心高气傲,争强好胜,马仆将所有马匹不假区别,一视同仁,它自觉出众,却没受到出众的关注,自然爱闹别扭。”

“它不就是一匹马嘛。”初尘喃喃,不信一匹马能有那么多小心眼儿——踏云又不是她家小花儿。

“它可不是一般的马,它可比……”倾之思忖,只能想到一个词,“天马。”

踏云得了极高的赞扬,兴奋地摇头晃脑,溅了倾之一脸水,引得初尘哈哈大笑。倾之非但不恼,反觉得那脆生生的欢笑让人心头明亮,眉间宽敞。

“给你擦擦。”敛住了笑声,初尘上前递了条帕子。

“不用了。”倾之瞧那粉帕十分干净,刺绣精致,不忍沾污。

初尘却踮起脚来,抬手为倾之擦拭——她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终究懵懂,心中光风霁月,并未多想。倾之却因这突来的亲近一时无措,愣了半天,才接过帕子,“我自己来吧。”心慌意乱的抹了两把,揣在怀里,“洗干净再还你。”

“我这算不算‘收买’你?”她慧黠一笑——还真以为她只为道歉而来?

倾之心下戒备着初尘的小花样,玩笑道:“你收买我?是做牛,还是做马?”

一笑眼眉儿弯,“做师父!”

师父?除了意外,倾之心里竟莫名失望——哪怕她真要他做牛做马,他也喜她娇憨,可为什么偏偏要是“师父”?

初尘不知倾之的心思,坦言道:“你的剑法我已见过,你既然自荐驯服踏云,想必也擅长骑术。习剑和骑马都是我想学的,可爹爹不许,你能教我吗?”

倾之心道:原来渤瀛侯也并非如外间传言对女儿百依百顺。

一瞬间,心中百般思量:

纵然他能练得睥睨天下的剑法,来去自如的功夫,纵然他能行刺商晟,全身而退,但这非他所求。他要的不是商晟的命,而是商晟二十年打拼,苦心孤诣夺得的天下——非夺其命,夺其所重。唯如此,方能祭奠锦都破碎山河,飘零骨肉。

他要接近商晟,谁能给他这个机会?他要发迹于无名,谁又有实力支持?除了渤瀛侯,天下再无第二人可想。但傲参此人藏锋守拙、韬光养晦,也最知轻重,绝不会以卵击石,螳臂当车,那有什么理由让他助锦都遗孤一臂之力?

……

“教你可以,但不能做你师父,我没出师,不能收徒。”

初尘听倾之同意,欣然道:“那无妨,只要你肯教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倾之心下笑她心急,“你什么时候能来?”

“爹爹向来不太拘束我,隔三差五,我总能出府。”

“那你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过来。”

“你不用驯马吗?”

倾之却笑,“你又不是每日都来。”

初尘心想也是,“那好,一言为定。”又道,“我去前面看看小花儿,若无事,就不过来告辞了。”小花儿出了侯府极少离她左右,若不然,不是她惹祸,就是祸惹她,这次初尘将小花儿推给行已,还真担心她给主人家添了麻烦。

目送初尘走远,转过假山,倾之不由自主地跟随了几步,驻足,又兀自痴望了一阵,双唇轻启,却没有发出声音。怀里的丝帕露出一角,上绣着海棠,仿佛一阵微风就会飘落一地。

三更,乌飞宫阙,霜凄林木,明月袭人,寒风入衣。

颜鹊在渤瀛侯府,傲参房外,点到了值夜的丫环护卫,摆了一壶酒,两盏杯,邀傲参对月共饮,美其名曰:“赔罪”。

傲参苦笑:府是我的府,酒是我的酒,点晕了我的丫环护卫,深更半夜用匕首把我从房里“请”出来,这也能叫“赔罪”?

“前次贸然深夜造访,不明真相,冤枉了侯爷,自罚一杯,先干为敬。”颜鹊仰头干了一杯。

傲参客气道:“倾之是殿下的弟子,殿下爱徒心切,傲参可以体会。”

“是啊,”颜鹊叹道,“他可不只是我的弟子,还是锦都遗孤。”眸光一凝。

傲参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稳住,“殿下想说什么?”

“傲参,”颜鹊置杯,问道,“当年商晟围攻钰京,帝都告急,常熙三番五次令你发兵勤王,你按兵不动,明哲保身,后商晟称帝,你自请削去封王爵位。我问你,你至今仍心甘情愿,不悔当初所为?”

“形势所迫,即使重演,傲参仍别无选择。”

颜鹊又问,“那你既知我是凤都殿下,倾之乃锦都遗孤,却仍帮我们伪造身份,并具金帛银钱资助,却又为何?”

傲参阖目沉默良久。

“你那时行刺商晟不成,传言已死,青羽与你姐弟连心,梦见不详,再三追问之下我不得不打了折扣,半真半假,只告诉她你下落不明,却……”傲参悔之不及,“却不想还是加重了她的病情……”

“二姐……”

“后来,她在弥留之际嘱托与我,若能找到你,要我务必帮她照顾你……”

颜鹊心痛不已,止不住双肩颤抖,拿起酒壶,也不管傲参,自斟自饮了三杯方才将翻腾的心绪渐渐平息。

“那你能帮我到什么程度?”颜鹊今夜,为试探而来。

傲参默然片刻,说道:“既如此,不妨你我今夜开诚布公。”

“好。”他要听他的真心话。

“当年先父早有预见,恐商晟狼子野心,将不臣于常氏,然而海都势弱,先父遗嘱,不求乱世分羹,只求藏锋守拙,全身家性命。先父之命傲参不敢违背,然而我与青羽有情,又欠她良多,此生此世难以偿还,我既答应了她照顾你,殿下要报仇要复国,能暗中相助,傲参必然有求必应,尽心竭力。”

颜鹊点头。傲参又道:“但有言在先,傲参平庸,实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胸怀天下之志,所愿唯家人平安,臣民富足,不使自己的儿女,不使百姓的儿女,如花倾之幼年失怙、身世飘零。若触及了这条底线,到那时,殿下也莫怪傲参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颜鹊凝视傲参,“既是开诚布公,我也给你一个承诺——若事成,渤瀛侯仍是海都王,若事败,绝不连累海都及侯爷分毫。”如何?

傲参举杯,“如此,我敬殿下。”

颜鹊将杯举在唇边,却未饮,问道:“海都傲氏,主祭祀,通神明,侯爷可看得出花倾之是不是当有天下之人?”

傲参心头倏然掠过十六个字——“养鹰飏去,凤鸣其下,百羽铩尽,花开连城”,如今前八个字都已应验,那后八个字会不会应在这花氏孤儿身上?

傲参并不正面回答,“难道花倾之不当有天下,殿下就不报仇了吗?”

彼此意会,颜鹊一笑,将酒饮了。

“还有一事,”傲参脸色微沉,“初尘是我女儿,还望殿下不要打她的主意。”

这是警告?颜鹊哼一声,“你别忘了,她也是我姐姐的女儿,按道理,她就该继承凤都王位。再说,”拿起桌上匕首,一指傲参,“我要做什么,你拦得住吗?”

颜鹊不满的是傲参的态度,仿佛全天下只他一人心疼初尘。

傲参当然挡不住颜鹊,可如今毕竟是颜鹊有求于他。

“殿下就不怕我为了女儿与你鱼死网破?”

颜鹊却笑了,神情闲散,“我想我们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渤瀛侯。”将匕首别在腰间,他起身道,“天色不早了,颜鹊告辞。”

“你……”傲参咬着牙恨恨地说不出话来,却听一人道,“殿下且留步。”

“夫人?”傲参见是殷绾,吃了一惊。

颜鹊对傲参“嚣张狂妄”,对殷绾却谨而有礼,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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