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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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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是假的,不过倾之熟悉颜鹊的剑路,避开了体内要害,加之剑身极薄,伤口细小容易止血,故而确实没有听起来、看起来那样凶险。

“已不疼了。”倾之说着便要起身,季妩忙按住他的肩,道:“躺着,先把药喝了。”又觉药凉,便吩咐炜去温一温。

毕竟是受了伤,轻轻一动便扯得伤处作痛,额上冒汗。

“怎么会不疼?”季妩疼惜,边给倾之擦着汗,边道,“陛下身边高手如云,刺客哪就能轻易得手?反倒是你,救人救到险些搭进命去,”叹气,“傻孩子……”

倾之垂下眼睫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喃喃,“娘娘,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季妩怔了一怔,问道:“怎么这么说?”

倾之道:“我听说母亲被常熙赐婚锦都之前陛下早已将她许配凤都,所以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满意将母亲嫁给长她九岁的我的父亲,后来父亲又没能照顾好母亲,累她殉情,所以陛下一定记恨父亲,也不会喜欢我……”

季妩听是这个原因,暗道花倾之不了解当年之事,心下放宽,摇头微笑。炜端了药来,也笑道:“娘娘直夸你聪明,我却要说你笨,你既知道陛下心疼长公主,那他又怎么会不心疼长公主的骨肉呢?”

倾之扬起眸子看看炜,又回过视线来看季妩,后者接过药碗,撇一勺,吹了吹,缓缓道:“你知道吗?你受了伤,陛下很着急。”说着眼睛里漾起温柔的笑意。

倾之佯装惊讶,眼神懵懂而狐疑,渐渐的却将所有的防备和疑虑溶化在季妩的微笑里。他弯起嘴角,释然的笑容全无心机,轻轻张开嘴,一口一口将药喝了。

“你是因为这个才出手护驾?”不愿被不喜欢?季妩心笑:孩子气。

但或许男性长辈的肯定对男孩子确乎十分重要:商晟十三岁时为博先王称赞,独闯匪寨,平定雪匪;就连还不大懂事的商佑也总拿着父亲的夸奖当宝,而她这个做母后的,即便天天夸,也没见他如何高兴。想到商佑,季妩一阵黯然。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是”则太过急功近利,“不是”则明显言不由衷。

“是……”思索,“也不全是……”药力发作,倾之昏昏欲睡。

季妩见倾之困乏,便不追问——答案于她并不重要。她轻轻拍着倾之,像哄商佑入睡一样。倾之胸口沉闷,间或低咳,引得伤口疼痛,眉头拧起,季妩便紧张地俯身探看,用手轻轻抚平他的额头,直到后者呼吸渐渐沉稳绵长,她才嘱咐了侍女好生照顾,与炜离去。

倾之却并未真正睡着,他强制自己保持必要的清醒,不敢放任意识陷入无主的混沌:若说前番交谈季妩信他三分,那么他替商晟挡了一剑,季妩便已信他七分。取信季妩非一城一池之战,而是攻克壁垒更加坚固的商晟的关键。

季妩已然来过,想必商晟,也会来吧……

炜推开房门,一抬眼就撞见了商晟万年玄冰似的眼神,不由心虚地打了个哆嗦,闪到一边。季妩倒不觉惊讶,也未多言,她回头看了看刚刚入睡的倾之,敛裾出门,炜跟在后面出了房间,轻轻掩了房门。

看季妩的裙角尤有水迹,商晟道:“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么?”

季妩轻描淡写道:“我听说是雪谣的孩子,过来看看。”

“雪谣的孩子”——商晟唇边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雪谣的孩子,却也是花少钧的孩子,锦都的公子!况且季妩所谓的这个“孩子”,且不说在渤瀛如何,至少自他从戎南征、结交左都,便谋划得当、步步为营——先是取得左都的青睐,凭其举荐得以面君,又在殿上当众揭晓身份,获取主动,及至救驾,不惜受伤想骗过他的眼睛,博取信任——小小年纪,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即便以阴谋阳谋起家、谋夺天下之商晟也不得不承认,十八岁时,他弗如花倾之!

见商晟微斜眼目看向房内,一语不发,季妩续说道:“毕竟是雪谣的骨肉,陛下好好待他,也算是对雪谣有所交待,我们欠她的,帝国欠她的,委实良多。”

商晟心下有所触动,回看季妩:她不欠雪谣,帝国也不欠雪谣,亏欠雪谣的只他一人而已!然而即便如此,面对讨债而来的花倾之,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商晟不愿多做解释,于是脸色柔和了些,伸手覆上季妩的肩,敷衍道:“知道了。”

季妩微微一笑,敛睑福身,商晟落下的手堪堪碰到衣上的平金绣花,便落了空,只得讪讪收回。两人默站了一会儿,相顾无言,季妩便先告退。

“我今晚去云池宫。”商晟忽说道,转过身来看着正要离开的季妩,后者回眸,略愣了愣,垂下眼睑,淡淡道:“我这几日身上不舒服,陛下还是去别处吧。”

“哪里不舒服?看过御医没有?”商晟大步走向季妩,可当他注意到她眼中的回避时忽然明白那不过是拒绝的婉转说辞,于是生生顿住了疾走的脚步。

一步之遥,世间最近却也最远的距离。

季妩匆匆行了礼,离开得有些狼狈,也不清楚自己在躲些什么。

商晟知道他和季妩的感情出了问题,她怨他的冷淡,怨他的疏远,可颜白凤“断子绝孙”的诅咒时时提醒他:是他害死了商佑,是他伤害了季妩!

“陛下……”

商晟蓦地回神,拇指捻一下手心,已是沁了薄汗,他深深呼吸,转身不意外的看见云翼卫统领乐昶伏在地上,头埋得很深。商晟眤着他,一言不发。

乐昶顿首道:“属下失职,请陛下降罪!”

商晟未置可否,反问他,“人找到了?”指的是原被安排呈献祥瑞的侍卫。

乐昶不敢起身,垂目看着地板上的深棕色木纹和嵌合处的缝隙,抿抿干裂的嘴唇,道:“找到了,但……但已死了……”

商晟面容冷峻,良久,轻哼一声,“厚葬吧,优抚其亲属。”

乐昶叩首称“是”。

倾之所疑不错,祥瑞和行刺并非巧合,而是商晟的刻意安排,为的就是试探他的来意,然而商晟万想不到行刺一事竟然弄假成真!乐昶负责此事,安排好了的侍卫变成了欲置帝君于死地的刺客,他难辞其咎,甚至难脱同谋之嫌!

“刺客呢?”商晟问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乐昶自知出了天大的疏漏,唯听天命而已。“属下无能,还在调查。”

商晟冷笑一声,告诉乐昶,“他叫颜鹊,是故凤都的殿下,颜白凤的弟弟。”后者惊异地抬起头,难以置信。“你听说过他吗?”商晟又问。

“属下……颜鹊……,他……他不是早就……”一个十多年前已死的人怎么会行刺?商晟对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乐昶语无伦次的表面下是缜密的思考。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乐昶很快想通:商晟并不希望这件事传扬出去,毕竟十年前他曾用颜鹊之死立威,颜鹊死了,就只能是死了!

乐昶做事商晟还算满意,于是点点头道:“起来吧。”商晟不追究,乐昶却忐忑难安,再次恳请道:“行刺之事属下难辞其咎,请陛下……”

“婆妈!”商晟轻嗤一声打断,低喝道,“起来!”

乐昶不敢抗命,这才起身站到一旁,心里却不踏实:今夜的事总得有个说法,否则难赌悠悠众口,不牺牲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杀了他。”冰冷的。

不知何时商晟手上多了一把匕首,他看向房内,花倾之所在。乐昶惊呆,直到商晟不满的“嗯”出声来,他才转过神道:“陛下,方才娘娘不是说……”

商晟早就疑心乐昶是某些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只不过乐昶办事极为得力,称他心思,故而一直留在身边,况且那些人也无非是想了解圣心以迎合上意,并无不轨意图,哪些事可以让乐昶尽管去传,哪些不可以,商晟心中有数,也不在意。然而今夜事发,却令他怀疑乐昶的身份是否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朕说,”他刻意加重“朕”字,“杀了他。”末三字倒是极轻。

乐昶看看商晟,看看匕首,他明白:商晟是要他用花倾之的血表明心迹,不杀花倾之,死的就是他!深吸了口气,双手接过匕首,“属下遵命!”

乐昶面前朱红的门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颜色暗红——生门?死门?推开这扇门,总有一个人是要死的。

……

颜鹊晚归,谁都没有惊动。他午后潜入左府,得知左都今晚赴宴便剃须易容混进左府随从,同左都入宫。后误打误撞地碰见乐昶安排“刺客”试探倾之,颜鹊以为天赐良机,便杀了侍卫,冒名顶替,于是就有了浮光殿刺驾。

如同十年前,他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也就不需要什么周密的计划,他所有的计划就是“一击成功,不留退路”!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值得一个丧国丧家的人留恋,十年来唯一的温存和牵挂只是三个孩子,若他行刺成功,行已和倾之便不必再活在仇恨里,可以过平常人的快乐生活,用他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半生换三个年轻人尚还长远的幸福,有什么不值呢?

可倾之的想法不同:一命换一命,这不算赢!

功亏一篑。颜鹊想不到的是,挡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倾之!他终究想不通这个小徒弟想做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那一剑乘着绝杀的优雅和凌厉,快得甚至封住了伤口,只有剑尖穿过身体时刺出一滴血来,弹在白衣上洇开一朵梅花。剑不能轻易拔出,可四面受敌之下颜鹊别无选择。抽剑——刺进去时锐利无比,□时却似钝刀。

拿在手上的剑,重逾千斤!

……

颜鹊眼眶湿润,用衣袖反反复复不停的拭剑,尽管剑身已光亮得如月之明、如镜之鉴,可他仍觉得上面沾满了倾之的血——他的弟子,甚至夜深无人时偶尔会想:如果不是当初太潇洒,如果当年争一争,或许不只是他的弟子……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猛地,颜鹊手一颤,无边的恐惧和无措袭遍全身每一根寒毛:他怎么就一走了之了?他走了,倾之怎么办!

一道亮闪,门口若有人影,颜鹊一惊,抬起头来,却见初尘散着长发披着衣裳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剑,似乎已经很久了……

转机

【章六】转机

雨越下越大,击在门窗屋檐上噼啪作响,似是夹了冰雹。

季妩临走时吩咐宫女熄灭灯烛,只留两盏,故而屋内光线昏暗,只有闪电一道道将周遭映得惨白。乐昶推门而入,从门口到床边距离不远,只有七步。

七步成殇!

挑起帷幔,挂在钩上,乐昶微低头看着倾之沉睡的面庞,用几乎窒息的力量攥紧匕首,怕被商晟看出他的颤抖。拔刀出鞘,高高举起,闪电映亮刀光,森寒如极北之巅耀白的积雪。倾之亦觉察到危险的迫近,眉心轻蹙,双拳握紧。

电闪,刀落,倾之猛地圆睁双目,深黑的眸子精光乍现,如潜伏在暗夜中倏然睁开的虎目,眼神中喷发出响彻黑夜的厉吼,摄人心魄。

“咔——”霹雳雷惊。

一声劈天裂地的雷声仿佛释放了云端所有的积怨,哀灵肆虐,天旋地转,晦暗无边。商晟猛然心悸,踉跄一步,扶住门框,当他稳住心神抬起头来,匕首“咄”一声插在床边,而乐昶倒退两步,仰面倒地。商晟惊呆。扶住门框的手越掐越紧,指甲几乎陷进木纹,良久,商晟仰天长叹:天意……

缓步走到乐昶身边,商晟蹲下身去,见乐昶浑身抽搐,眼珠上翻,形容可怖,他连喝几声“来人”,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侍女才扑通通连滚带爬地跪在他面前。换在平日商晟早就发怒,可那声惊天霹雳和乐昶中邪一样的反应连他都心有余悸,遑论女子,也就不多责备,只命她们抬下乐昶,宣御医救治。

那一声后,再无雷闪,只有大雨哗哗下着,商晟命人掌起灯来,明亮的烛光使人心平气和。看了看插在倾之身侧的匕首,他撩起衣襟坐在床边。

轻轻握起倾之露在被子外的手,摸一下他的掌心——一层薄汗,商晟皱了皱眉头,掀起眼皮看着倾之,苍白的脸色中带着病态的、不正常的红晕。

商晟冷笑:方才的危险,他果然知道!

倾之此时精神高度紧绷,却要将身体放得无比轻松。本能的紧张之下津液在口中慢慢聚集,却只能含在嘴里,不敢咽下,怕被商晟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商晟的脸色时沉时缓时阴时晴,变换了多次,握着倾之的手却一直未放——血脉相融,生生不息,他不愿知道,不愿承认,却只是不肯放手。

商晟微阖眼目,叹了口气,复又睁开双眼,拉了被子盖住倾之的手,拔出床边的匕首,掖在枕下。而后振衣起身,大步流星走出房间,不顾风雨,径往明政殿而去:暴雨冰雹,不知多少良田被毁,灾情如何,他需得召集大臣,早做准备。

倾之终于长长出了口气,他知道今夜所有的危险都已过去,而冒险换得的是商晟对他态度的巨大转折——今夜之前,他欲除他后快,今夜之后,他再不会轻起杀念!但倾之不知道为什么乐昶不杀他,商晟会不会怀疑乐昶,乐昶又会不会受他牵连,听商晟命人请御医,到底出了什么事?乐昶是真病,还是装病?……

思绪纷纷乱乱之中,精疲力竭、几近虚脱的倾之陷入沉睡。

“小青儿,你过来……”懒散的,调侃的,一脸坏笑。

——那是许久不曾入梦的璟安。

京畿附近多受雹灾,受损严重,商晟每日听大臣汇报灾情并抢收抢种、修缮民房的进度;发放赈灾粮款及今年的田赋减免也亟待商议颁布,以安民心;还需时刻提防着那些虎视眈眈要发民难之财的贪墨官吏,忙得不分白昼黑夜,哪还顾得上后院还住着一个花倾之?于是倾之每日人参鹿茸鸡汤骨汤的补着,清清闲闲,只是翻翻季妩命人搬来为他解闷儿的书,倒是心宽体胖,养得白胖了不少。

半多月后,倾之早能下床活动,商晟这才“忙里偷闲”的想起花倾之之事尚未了结,于是大笔一挥,随意封了个西甫公子,将他远远地支回了锦都。为了不失帝君慷慨大方的颜面,还特将原锦都王宫赐还给他,以供居住,并食邑三千。

只是“公子”……王非王,侯非侯,倒是个新奇的封号。

天气晴好,一辆松木车厢、宽敞舒适的马车驶出了钰京。拉车的黑马十分怠懒,不肯出力,车夫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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