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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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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看不下去两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一旁茶楼上凭窗而坐的去罹撩起衣襟,一个鹄子翻身,跃下楼来,唤道:“大哥,三弟。”
倾之见是去罹,抱拳行礼,这才松开了初尘的手。
行已面露惊讶,“去罹,你不是去了……,怎么……”
“怎么会在这里?”不待行已说完,去罹一笑,边牵了行已手中的缰绳,拉过颜鹊的坐骑,边道,“本以为你们会快,便打听了条小路,抄的进道,没想到竟比你们早了。我就在这茶楼等着,已快半月了,你们也太慢了些。”
行已不介意兄弟的抱怨,如实道:“倾之有伤在身,不敢走得太快。”
“是吗?”去罹蹙蹙眉,打量倾之和他身后的初尘,“我倒瞧他好得差不多了。”倾之回头看看初尘,后者略略不好意思起来。“咳,”颜鹊干咳一声,环了手臂在胸前,解围道,“正口渴了,上去喝茶。”说着举步进了茶楼。
这间茶肆开在朝君门内不远,入城的人大都选择于此歇脚,驻守城门的黑甲军换班后也多在这里聚一聚,喝喝茶,是以生意颇为兴隆。去罹同行已安顿好了车马,引着颜鹊等人上了他包下的隔间——二楼临街处——不错的位置。
六人依次坐定,碍于茶楼人多眼杂,大家只捡着路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末了去罹道:“我来了这些天,也都走熟了。”边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了“王宫”两字,问倾之等是否要去。
颜鹊皱一下眉,仰头喝空了茶杯,“我累了,先找间客栈休息。”
与行已对一下眼色,倾之道:“也好,那师父歇着,我们再逛逛。”
颜鹊点点头,如此说定。
锦都王宫门前的大街名曰“冲华”,东西宽阔,南北绵长。王宫前朝□,锦都灭国后,前朝宫殿已被拆除,□依然保存,与前朝之间由一条东西长街隔开,街口有黑甲军把守,寻常人不得擅入。
“瞧。”去罹指着远处的黑甲军,“可不好进呢。”
行已气道:“商晟既下旨将王宫赐还,他们这算什么意思?”
“恐怕他们并未接到钰京的旨意。”这倒在倾之意料之中,“所谓‘赐还王宫’、‘食邑三千’不过是表面文章,大哥还真指望商晟会好心到让我们‘衣锦还乡’?”
“你的意思是钰京并未向锦都打过招呼?”
倾之道:“招呼想必是打过的,但只是知会他们我们要来,却不要他们理会。若我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倒是自讨没趣了。”
“那不是说话不算话?”小花儿义愤,她自小被殷绾熏陶教导为人需言而有信、一诺千金,哪里知道这世上掌权的、做官的最是没有真话。譬如,能如蒙百无十句中有五句做真已算忠厚,如狐韧不欺天、不欺人、不欺心,当属异类。
倾之算计商晟在前,后者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此番算是扯平。况且他十几年隐匿身世,哪天不在说谎?谎言和欺骗不过是谋生的手段,未必就真的不够高尚。但他喜欢小花儿的单纯,于是笑着保证,“将来我有办法让他算话。”
“将来?那眼下我们进是不进,怎么进去?”去罹瞅着倾之,等他拿主意。
“非走正门吗?”初尘提醒,又问倾之道,“总会有偏门侧门旁门后门吧?”
王宫最不起眼的门直通马厩,当年颜鹊带倾之和璟安离开时走的就是那里,思及此处,倾之心下便有抵触,踟蹰了一会儿,才道:“走,我知道后面有路。”
荒废。
昔日挟翼马吃草饮水游弋之处,如今衰草连天,野兔做穴,草木深深,未知国破。穿过人高蓬草,就是王宫花园,池塘淤塞,夏天过多的雨水漫出湖面,汪洋了半个园子,荷花败死,原生于沼泽泥塘的芦苇侵占了水面,白花花一片蒹葭。
往昔胜景,不可想象。初尘并非没有见过荒弃的宅院,却没有哪里有这般触目惊心,看得人心荒芜,悲凉之感如野草疯长。眼睛涩涩的,直想流泪——她尚且如此,何况倾之?偷眼瞧他,后者抿直唇线,面上不带任何情绪。
“倾之,路不好走,你背我吧。”初尘拎着裙子,无处下脚。
倾之表面平静,脑子里却忽而是父母兄长的笑容笑语,忽又是爹娘之死、长兄之亡;忽而是躲避追兵的日子窈莹天真无邪的眼神,忽又是帝都之内他远远瞥见的傲慢不可一世的身影;又忽而是母亲整理他幼年衣物时笑着说那是舅舅送他的礼物,忽又是商晟站在帝国之巅,俯视着踏过的累累白骨,冷若冰霜……
“倾之,你背我吧。”一声不应,初尘撅着嘴,又喊一声。
倾之这才回过神来——若非她唤他,他大概真要被大爱大恨交织错节的噩梦魇住,醒不来了。见初尘裙角被泥沾污,倾之也未多想,矮下身子将她背起,动作又熟练又自然,显是背习惯了。行已见状,也背起小花儿——这泥污湿滑之地,她们穿着长裙,确不方便,万一摔了,更是麻烦。
初尘伏在倾之背上,将头歪在他的左肩,把轻轻的呼吸送进他的耳朵,右手搭着左手,交扣在他胸前。
倾之领会了初尘的心意,年轻的脸庞在阳光里的芦花下泛起柔和的光泽:总是如此,背上沉沉的,心里就分外踏实,就像初初漂泊的那些日子,扛着窈莹,就好像背了家在身上。后来丢了妹妹,他的肩上变成了破晓,是从那时开始吗,变得隐匿真心、变得工于心计、变得学会用谋略和宝剑——软刀硬刃去解决问题,直到在渤瀛遇到她、喜欢她,背着她摘树顶的花。
渤瀛的春天,桃花灿烂。
“高些,再高些。”初尘伸长了右手,左手撑着倾之的肩。
倾之向上驮了驼她,拧着脖子向上看,阳光洒下来,人面桃花。见她指尖触到花枝,他故意矮下身子。
“唉——唉——”初尘抓了空,身子因为惯性往前倾,趴在了倾之背上。
倾之嗓子里咯咯坏笑,肩膀颤抖。
“你故意的!”粉拳落下。
……
锦都王宫虽不似帝都宫阙如峦,却也不小,一时半刻难以走完,况且想必他处也一样是乌鸦筑巢、藤缠树死,完全的面目全非,不复童年记忆,看了只能平添伤感,于是倾之只带众人去了三处——绾芳宫、筱竹轩、回雪殿。
花少钧希望雪谣的舞殿如北方辽阔的原野,没有边界,没有阻碍,可以一望无垠地把思绪伸向远方的玄都、北方的天空,所以回雪殿没有殿门。风吹进来断草枯枝,却也总将浮尘吹散,玄黑色的大理石虽不复往日日日洒扫的光洁,却已是整座王宫里最最干净的地方——干净得一滩黑红的血迹,至今尤见。
屋顶彩绘的牡丹,朱红剥落。
在来回雪殿之前,倾之的心情是矛盾的,他不知道父亲的尸体有没有人收殓,他希望父亲入土为安,更害怕看到记忆中英朗高大的父亲只剩一具白骨,可是又强烈地希望他就在那里——那次毫无准备的离开即是永别,他多希望再见他一次——哪怕是一具再也不会对他说话、对他微笑的白骨。然而只是血迹。
从踏进回雪殿的那一刻,倾之的双足像被什么牵引,却又像带着重镣,举步维艰。眼睛里慢慢溢满泪水,模糊了视线,放任自己看不见殿角堆积的尘埃枯叶,看不见风中张悬的蛛网和腐败残破的碎锦,一任耳畔的欢声笑语欺骗自己。
大滴的眼泪重重地砸在地上,他低下头,望着血迹——那是父亲的血,他甚至可以想象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时的温热——“砰!”直直跪了下去,大理石和骨骼碰撞出碎裂的声音。倾之伏在地上,用满面的热泪融化凝固的鲜血。
娇细的啜泣与倾之低沉的哽咽此起彼伏,连在一起,初尘侧头看时,小花儿已是泪流满面。“别哭,别哭。”她将小花儿揽在怀里轻轻拍打,柔声安慰,说着却鼻子一酸,盈眶的眼泪也止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
初尘以为此情此景,无人不动情,无人不伤感,有关的没关的人落泪都在情理之中,可她这次却错会了小花儿的心情——她哭,不是因为她同情倾之的身世和遭遇,而是真的觉得难过,那种属于自己的难过。
……
……
客栈。夜阑人静。
倾之、行已和去罹聚在一起。倾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显而易见,商晟不是真心封给他爵位和食邑,而他也不愿无功受禄——这“功”指的是对锦都百姓的“功”,而不是对商晟的“功”——所以暂时并不打算声张,只在城内租间独门独院的宅子,安顿下来,从长计议。接下来有三件事办:一是了解百姓疾苦。在回锦都之前,倾之就耳闻锦都租赋徭役重于别处,此番详细调查,由他负责;二是子归山究竟头目系谁、有何背景,是欺压良民的山匪,还是抵抗黑甲军的义民,来龙去脉,由去罹去查;第三,既已回了锦官城,不能过家门而不入,以“公子”身份“命令”行已明日一早必须回家探望双亲,其他任务,回来另行安排。
去罹没有异议,倾之拿出“公子”的身份,行已也不好拒绝,况且他也实在想念父母兄长,还惦念着植兰——自从钰京见沈妻自尽,未知植兰是生是死。
定下这三件事,倾之道:“二哥说说渤瀛之行吧,侯爷嘱你托话给我吗?”
“侯爷有三个意思。”去罹言简意赅,“第一,他要你好好对待初尘。”
倾之掀了下眼皮,随即黯淡地垂下,端起早已空了的茶杯,又放下。
和行已交换下眼色,去罹续说道:“第二,乐昶不是渤瀛的内应。”
倾之惊讶,抬头看着去罹:不是?难道他猜错了?
去罹点点头——是真的,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
倾之叹气:对乐昶身份的怀疑也只能暂且搁下,好在无关大局。
“第三,”去罹起身取来一个信封,“有一封信交给初尘,要她亲启。”
倾之接过来,用手一捏,厚厚一打儿,不由皱了下眉:岳父岳母大人有这么多话交代?
“好了,”行已道,“太晚了,歇息吧,事情总不可能一天做完,不急在这一时。”说着起身。倾之却持着信,仿佛还在掂量,没有要走的意思。
去罹抱了手臂,环视一圈,对行已道:“大哥,没错吧,这好像是我的房间。”余光瞅着谈完了正事后就精神不振的倾之。
行已又是叹气又是好笑,“还是因为下午的事?”倾之默认。
“生初尘的气?”去罹明知故“反”问,倾之白他一眼。
行已安慰道:“初尘不是小气的人,你回去态度好些,哄哄她,认个错就是了。也别觉得面上有损,夫妻本来一体,你们之间就没什么容损,况且大丈夫死且不惧,还抹不开那点儿面子吗?走。”说着边拉了倾之起来,拽出门去。
房门前,倾之抬起的手,握起,又落下,低头,眉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绷紧了嘴唇。如是再三,终是闭目低叹,开始在门口转圈。
“砰”,房门大开,初尘叉着腰,一脸怒气的“悍妇”样。
“怎么?打算睡在外面不成?!”
他们六人单独租了客栈的别院,这一声除了三更半夜跑到朝君门上喝酒的颜鹊,行已、去罹和小花儿都听到了。
暗访
【章八】暗访
白日从王宫出来,倾之要去城西桃林祭奠大哥,初尘实不忍他一日之内,数度悲痛,便谎说自己累了,要倾之改日再去,原也是好意,却不想倾之鬼使神差的脱口责她“任性”、“不省事”。初尘面上挂不住,又气又委屈地拉了小花儿扭头就走,倾之也不意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就呆呆地看着她走,不知去追。
初尘上次生气还是在云螯时怨他隐瞒身世,可倾之扪心自问,当时的情形不容他开诚布公,有所隐瞒也属无奈,并非他的过错。可这次不同,实在是他情绪失控、出口伤人。说到哄她,不是难事;可说到认错,满腹心机、巧舌如簧,从来能将黑的说成白的,错的说成对的,即使嘴上挂着“抱歉”心里也早把对方算计得不留余地的花倾之倒对单纯的、诚心的说一声“对不起”一筹莫展。
对初尘,他不想用心计,也从未用过。
初尘对神情错愕,恍惚间被吼得有些发怔的倾之丢了计大白眼,扭身走回屋里,开始倒水熏香铺床降帐——她从不是矫情的人,既决心跟了一个亡国公子,便没打算等人伺候。倾之愣了片刻,才进了屋,闩了门,站在一旁瞧初尘挽起袖子,将宽大碍事的裙角拎起,缠在腰间掖好,如寻常妇人一般忙这忙那,虽偶有小错,却总算有条不紊,心下更添愧疚:这些事情,她以前哪里会做?
很久之后,一次与小花儿闲聊,倾之才知道:初尘偷偷学字时常拉着小花儿陪她背书,并以此做赌,背得慢的被罚铺床叠被。别看小花儿平日说话行事有时不大灵光,但于背诵上却天赋异禀,比下来,倒是初尘输多赢少,被罚也多。
初尘放下帐子,抖了抖,将褶皱抻平,扭头瞧倾之还傻站在那儿,便起身取了手巾浸湿、拧干、展平后折了两叠,走到倾之面前,顺着他的额头、眉骨、脸颊擦拭。倾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忽而抬手扣住她的手背,嘴唇翕合了几下。
“对不起……”
不单是因了今日莫名的发火,而是她放弃了本有的容华与安逸,与他漂泊,为他担惊,替他打点,他欠她的,只能用一生的宠爱和珍惜来还。
初尘从倾之手底抽出手来,低下头,喃喃道:“我也有不对,明知你……”声音减弱,尾巴上带了哭腔——她回来后越想越后悔:今日这种状况,倾之忆及父母兄长惨死,心情沉重,她依从他便是,非要“善解人意”,自作什么聪明?
眼见初尘就要哭了出来,倾之本能的反应就是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妻子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心,微微笑着,轻声哄道:“你没有不对,从今往后,你对了就是你对了,你错了还是你对了,好不好?”
初尘“哧”一声破涕为笑,抬起头来,眼角犹还挂着晶莹,问他:“说定了?”
“嗯。”倾之点头,吻了她额心的红痕。
初尘捶他一拳,从倾之怀里滑出去,扔了手巾给他,“自己擦。”
倾之呵呵笑着接了,一面随意抹了两把,一面抓起杯子用初尘备好的盐水漱了口,余光一瞥,初尘已经换好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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