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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全) by水心沙-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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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完笑笑,然后,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某种狐狸式的骄傲,他瞥了我一眼,慢条斯理道:像我这样一只狐狸,哪有什么同类。 

遇到霜花的那天,是个冬天的早晨。 
印象很深,因为那天特别的冷,冷得就好像那些水泥地都要开裂了,在一股股刀子似的寒风中,肢解出一道道细微的呻吟。 
我在这样的寒冷里第一次见到了霜花。 
霜花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但霜花其实是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男妖。 
和狐狸一样,霜花有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透亮,晶莹,特别是在冰天雪地里乍然出现的时候。那天他坐在一棵树上,冬青树,树上积满了雪,绿的叶托着白的雪,白的雪托着一身白衣的霜花。 
记得那会儿手里抱了很多东西,但依旧挡不住四面八方窜来的风,我被吹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只到了那颗树下的时候,风势才弱了些,于是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打算揉揉我那只已经快没了知觉的鼻子,这当口看到了他,确切的说,是他垂在树枝下的脚。 
冰天雪地里的赤脚,这不能不叫人特别地留意一些的。 
那双脚很白净,也很漂亮,悠然自得地晃来荡去,像拨弄着春花似的撩拨着那些绕着枝头打转的雪。 
画里似的情形,让人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所幸不出半秒反应过来,我赶紧把那些东西抱回手里准备马上离开,因为晓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什么样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打着赤脚? 
什么样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穿着夏天才穿的单薄衣裳? 
不言而喻…… 
迅速抓,迅速塞…… 
可是有点不幸。也许因为穿得太臃肿,也许因为十根手指又被冻得不太利索,也许是因为心跳突然加快得让人没法适应……总之,在努力了几次后,那些东西依旧在地上,并且因为我的反复折腾,被搞得凌乱不堪。 
“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这时听见他在树上问我。声音也是清透的,像雪里的冰凌。 
我装着没听见,低头继续努力。 
“不但能看到,还能听到。”他又道。 
只是一瞬间,那声音就从头顶荡到了我身后,这叫我紧张得一下子把刚抓到手里的东西甩到了地上。 
没落地,被他接到手里,他蹲在地上打量着我。这样近的距离才发觉,他的眼睛并非是单纯的绿,也许是被雪光折了颜色,那其实是一种烟灰再渗入了一些孔雀蓝般的色彩。 
像某种古代中东国家的玻璃器具。 
“我叫霜花,”然后听见他又道,很清冷的瞳孔色彩里漾着层并不清冷的微笑: 
“冰霜的霜,雪花的花。萍水相逢,我没有恶意。”  
  
 

 我不知道霜花是只什么样的妖怪。

狐狸是狐妖,杰杰是猫怪,妖有妖性,这是狐狸说的。可是我看不出霜花的妖性属于哪类。他有一双美丽而清冷的眼睛,他有白得像雪一样纯粹的皮肤,连他的头发也是雪白的,好像最上等的蚕丝,晶莹,闪烁,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而除此,我再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或者,就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只四处旅行的妖怪。哪里有雪,他就会走到哪里,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有一种归属感。

那么,这应该是一只追逐寒冷的妖怪。 

  

霜花说他曾经住在一座和这里差不多繁华的城市,在很久很久以前。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庞大。所不同的,这里难得见到冰霜,更勿论雪,即使是一年一次的冬季。而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难得会见不到下雪,可谓四季隆冬。

有意思的是,这么一座几乎天天可以见到冰雪的寒冷的城市,名字却叫“无霜”。

是冷得已经只能见到冰雪而看不到霜,还是住在那座异样寒冷的城市里的人,期望这座城市有朝一日不再那么冷,于是许下的愿望?这点连霜花也不知道,他只说,那是座洁白而美丽的城市,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追逐着冰雪的脚步游走过无数个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有那么干净到纯粹的地方。

那是认识霜花的第二个星期,他告诉我他曾经属于一座叫做无霜的城市。



那一个星期我经常会在离家不远一处街心花园里见到他。有时候他蜷腿靠坐在树干上,看着各种各样的人在他周围来来往往,没人能见到有那么一只美丽的妖怪在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观察他们,他似乎亦享受于此。而当暮色降临,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他会走到秋千边,拍开那些厚厚的积雪,坐在上面吹着风轻轻晃荡。

久了,开始习惯这妖怪在我视线内的出现,就好像适应杰杰的存在。常会在路过的时候朝他看看,有时候会看到他微笑着望着我,如果我回以点头,他就会朝我招招手。遇到这种状况通常我都是不作理睬的,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如他所说一般没有恶意,但我不打算冒险。

只是总不免隐隐觉得他很寂寞,在每次远远看到他一抹苍白的背影摇曳在秋千上的时候。我想起狐狸说过,一座城市几百万的人口,你要能从中间找出三只以上的妖怪,已经属于很不容易。

人如果独处在异国他乡尚且寂寞,何况一只在几百万人类中,或许连一个同类的踪迹都觅不到的妖。

所以他才会一直一直追逐着寒冷的感觉游走四方吧,我想。那种追随着故乡的感觉。

但无霜究竟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呢,我从没听狐狸提起过。

‘无霜无霜,无心无伤。’

这两句话当然不是我说的。遇到霜花的第三个星期,我再度经过街心花园的时候,霜花叫住了我,他说,“你要不要听我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我问。

“关于无霜的故事。”


我不知道霜花是只什么样的妖怪。 
狐狸是狐妖,杰杰是猫怪,妖有妖性,这是狐狸说的。可是我看不出霜花的妖性属于哪类。他有一双美丽而清冷的眼睛,他有白得像雪一样纯粹的皮肤,连他的头发也是雪白的,好像最上等的蚕丝,晶莹,闪烁,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而除此,我再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或者,就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只四处旅行的妖怪。哪里有雪,他就会走到哪里,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有一种归属感。 
那么,这应该是一只追逐寒冷的妖怪。 
   
霜花说他曾经住在一座和这里差不多繁华的城市,在很久很久以前。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庞大。所不同的,这里难得见到冰霜,更勿论雪,即使是一年一次的冬季。而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难得会见不到下雪,可谓四季隆冬。 
有意思的是,这么一座几乎天天可以见到冰雪的寒冷的城市,名字却叫“无霜”。 
是冷得已经只能见到冰雪而看不到霜,还是住在那座异样寒冷的城市里的人,期望这座城市有朝一日不再那么冷,于是许下的愿望?这点连霜花也不知道,他只说,那是座洁白而美丽的城市,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追逐着冰雪的脚步游走过无数个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有那么干净到纯粹的地方。 
那是认识霜花的第二个星期,他告诉我他曾经属于一座叫做无霜的城市。 

那一个星期我经常会在离家不远一处街心花园里见到他。有时候他蜷腿靠坐在树干上,看着各种各样的人在他周围来来往往,没人能见到有那么一只美丽的妖怪在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观察他们,他似乎亦享受于此。而当暮色降临,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他会走到秋千边,拍开那些厚厚的积雪,坐在上面吹着风轻轻晃荡。 
久了,开始习惯这妖怪在我视线内的出现,就好像适应杰杰的存在。常会在路过的时候朝他看看,有时候会看到他微笑着望着我,如果我回以点头,他就会朝我招招手。遇到这种状况通常我都是不作理睬的,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如他所说一般没有恶意,但我不打算冒险。 
只是总不免隐隐觉得他很寂寞,在每次远远看到他一抹苍白的背影摇曳在秋千上的时候。我想起狐狸说过,一座城市几百万的人口,你要能从中间找出三只以上的妖怪,已经属于很不容易。 
人如果独处在异国他乡尚且寂寞,何况一只在几百万人类中,或许连一个同类的踪迹都觅不到的妖。 
所以他才会一直一直追逐着寒冷的感觉游走四方吧,我想。那种追随着故乡的感觉。 
但无霜究竟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呢,我从没听狐狸提起过。 
‘无霜无霜,无心无伤。’ 
这两句话当然不是我说的。遇到霜花的第三个星期,我再度经过街心花园的时候,霜花叫住了我,他说,“你要不要听我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我问。 
“关于无霜的故事。” 

 妖怪同人搭讪的方式很多,光狐狸说给我听的,就有好多种。但以讲故事为开头,却是第一次碰见,原本我想不理,但没来得及,因为在说完那句话后,霜花就开始讲了起来,讲那个关于我过去闻所未闻,却存在于一只妖怪记忆里的城市的故事。

无霜城始建于明永乐年间。

霜花说,其实无霜并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名字。原先的无霜城,并不叫无霜,在那座城市还属于人类的时候,因为衔接北岭十三个郡,它被定名北岭城。

可是我对于北岭城也没有任何印象,不论是历史里正二八经的记载,还是民间乱七八糟的流传,我都没有听说过在我们国家这大片土壤上,曾经存在过一座叫做北陵的城市。它占地面积十分辽阔,前后连接十三个郡,这在明代时期,属于相当大一座城邦了。

很少会有那么大的城市在历史的朝代变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参见我国现今的各个古都,但对于这座规模不小的北陵城,我是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它从没在历史里出现过,包括相仿的名称,因此听后第一个念头,我想,这个妖怪确实是在说故事,一个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对我虚构出来的故事。

而之所以认定了他在对我编造故事,我依旧还不动声色地听着,那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很寂寞。那样一种显而易见的寂寞,从他那双水晶琉璃似的眼睛里慢慢渗透出来,在寒风中,在四周被风吹卷起来的雪花碎片里,不能不叫人对自己的决定感到迟疑。

我迟疑了一下,在他刚开口的那瞬。

于是不得不留了下来,因为之后,就再也没了离开的机会。



北岭城曾经拥有几十万的人口。

这数字在今天看来不多,甚至有点少,但在当时,可说得上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了。几十万人口栖息在这片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山城里,因为紧贴北方沿边关口,卡着关道咽喉,所以是当时一处相当重要的边防重地。大半的老百姓都是关内军人,其余的那些,靠山吃山,在气候不那么恶劣的时候砍砍柴,打打猎,靠贩卖兽皮和山珍为主要谋生职业。到了隆冬季节,就窝在家里不太出门了,因为一到秋冬,北陵城的气候是相当可怕的,可怕到什么程度?霜花只用了一句话淡淡概括:凝霜成冰。

凝霜成冰,气温低得可以把霜也冻成冰。

于是我想,这北岭城到底是现在的哪里。哈尔滨么?还是……黑龙江。但哈尔滨附近并没什么古代的关口,黑龙江……也不是什么山城。

胡思乱想,终因地理学得太差而放弃,我继续听他往下说。



由于地处国土的最北,北岭城又有北龙足一说,因为它是当年明朝龙脉延伸出来的一个分支。状似足,因此被称作龙足,它是永乐皇帝朱棣的侄子朱允文的封地。

听到这里我不仅愣了愣。

朱允文是被朱棣亲手拉下皇座的,在那场有名的靖难之役开始前,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可惜他生性懦弱,空掌朝廷百万大军,竟然敌不过燕王区区五千兵力,一夜间凭空在南京紫禁城内消失。有人说他被迫游走远方,有人说他当了和尚,有人说他自焚于宫里,也有人说,他早就被朱棣密谋暗杀。种种猜疑,总之,他的后事是个谜,只‘下落不明’四个字以概括。因此听霜花这么一说,实在是没法不让人诧异的。

年轻的建文帝朱允文在被永乐皇帝朱棣拉下台后,没自杀,没被谋杀,没游走四方,更没有当和尚……而是生活在北岭城里,那座无论历史,还是民间传说里都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的城市。

那城市还是朱棣赐给他的封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说故事,高明就高明在,你不想听,他说了,你听好奇了,他却停了。

我刚刚开始好奇,霜花却把故事停在了这里,话题忽然一转,他对我说:“听说你开了家点心店,是么。”

我突兀间点了点头。

“明天的这个时间,能给我带样点心来么。”他再道。

“什么点心?”

“青叶酥。”


 
青叶酥是种用芭蕉叶包着蒸出来的松糕,口感很酥,入口就化,因此叫它酥。

霜花说它的味道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我问他过去还在什么地方吃到过。他说,你知道么,如果朱允文不是个皇帝的话,也许他一辈子会是个好厨师。



镇守北岭城的岁月毋宁说是种被幽禁的岁月,虽然没有枷锁和刑具,但有时候环境会用一种更为残酷的方式去折磨一个人的心智。

每年的十月到四月,对于朱允文来说是难熬的。自小在南方娇生惯养长大的他从没有面对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因此,最初的两年他备受风寒的折磨。风寒摧残了他原本健康的身体,一度令他无法步行,甚至无法直立。但同气候与风寒相比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独自守在那地方的孤独感。

不是身边无人,身边总是充斥着太多的人。

但落难的皇帝身边是没有朋友的,哪怕是亲信。

每个跟随在他身侧的人同朱允文谈话时,无一不小心翼翼,因为整个北岭城里布满了朱棣的眼线。而当地人,不知道是被这严寒所影响,还是根本就同这气候融为了一体,他们的性子也是相当的冷漠,那种冷漠由内而外,充斥在他们整个儿的生活里,即使每次同他们交谈时,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善意和恭敬。

那就像在同一面镜子在交谈,你可以看见他们,听见他们,却永远无法走近他们。

这种孤独感令朱允文病得不清,不是身体,而是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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