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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性的证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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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来上过坟了。”篠崎看着花说。
   “这不是您供的花吗?”
   “有新插的。” 篠崎指着花筒中的菊花说。这时栋居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熏衣草的馨香,栋居觉得花筒中的菊花很象同车妇女膝上晃动的那束花。
   “给精魂塔扫墓的人为什么不到我那儿去呢?”篠崎左思右想,琢磨不透。
   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的、穿丧服的女人背影,重新又浮现在栋居的眼前。
   
   栋居从篠崎那里知道单手鬼叫“二谷”后,马上调查千岅义典周围的人里有没有叫“二谷”的人。
   查了他的支持者、秘书、朋友、知己,能收集的资料都看了,别说“二谷”,连同“二谷”稍沾边的三谷、井谷、禾谷都没有。
   千岅同二谷即使有什么勾当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不管这种勾当继续多少年,总不至于延续到今天吧。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杨君里案件的侦破已经进入第二个年头了。“731”遗产的轮廓虽已基本弄清,但它同千岅还挂不上钩,寺尾的津贴是否千岅支付也得不到证明。要搞清事件真象,依然大海捞针般困难。
第二节
   除掉松枝①的一月十六日,栋居接到寺尾打来的电话。篠崎的下落是他提供的,但调查结果却忘了告诉他,虽然没有将调查经过一一告诉的必要,但至少要向提供情报的人道个谢。当栋居听出对方是寺尾时,觉得非常歉疚。
   注:日本新年为一月一日,新年期间在家门口装饰松枝。——译者注
   好在寺尾似乎并不在意:“遇到篠崎先生了吗?”
   “托您的福,了解到一些新情况,我正想谢谢您呢。”栋居不安地说。
   “这就好。”寺尾竟不见怪地说。“我现在给您打电话另有事呢。现在,我这儿来了位很难见到的稀客。”
   “很难见到的稀客?”
   “最近我们院长上了电视,这个原队员看了电视就来啦。”
   “噢。”
   寺尾觉得栋居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他不知道这事薮下已告诉过栋居。
   “称他原队员,是因为他是和我同一期的少年队员。停战后他在满洲当了土匪。在撤退的列车里,他半路上下了车,投奔了八路军(土共)。”
   “他的经历真不平凡哪!”栋居随声附和着,心里并不感兴趣。不管经历多么曲折复杂,同侦破没有关系的他都不想过问。
   “其实呢,昭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夜里,这个原少年队员恰巧在奥山先生的家里,也就是我姐姐遭到不幸的那天晚上。”
   “你说什么?!”栋居简直兴奋得快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似乎知道许多有关姐姐的事,但他始终不肯说。现在他还在我这儿,您能马上赶来吗?”
   “这就来,这就来,现在马上来。”送上门的线索,求之不得,栋居飞也似地奔出房间。
   
   寺尾介绍的这位原“731”队员叫森永清人,现住大分市,经营着杂货店。这次,为了把自己的店改造成超级市场,到首都市郊来参观学习。从电视里看到薮下后就顺道来拜访薮下,偶然在这里遇上了同期学员寺尾。
   从此人的外表看,不象个经历复杂的人,他的相貌和风度倒象一个村夫子。矮而稍胖的身体上穿着现时谁都不穿的那种窄领西装,系着一根细领带。胡子花白的圆脸上长着一对难看的眼睛,鼻子红得有些异样。光头的后脑部分象被人敲过一锤子似的,有一个直径三厘米的圆形凹坑。
   栋居同他致初次见面礼时,对方表情冷漠,凝滞。他的感情起伏,已被漫长的年月风化,被坷坎命运的碾辊压平,再也激不起波澜来,早就枯萎、凋谢了。栋居原来以为他还有发展企业、投入新规划的勃勃雄心,看来这种想法是寺尾的话先入为主的结果。森永的表情象一片云影飘拂、枯草被风吹得窸窣响的茫茫旷野,使人琢磨不透。
   “昭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夜里,您在奥山先生的官舍里吗?”栋居立刻提出实质性问题。栋居的调查目的以及奥山和寺尾春美的关系,寺尾已经向他作了简略介绍。
   “在的。”森永慢慢地点点头。
   “这天晚上,寺尾君的姐姐死了,我怀疑是被杀,您是否发现过什么反常的现象。”
   “发现过。”森永爽快地说。
   “您可以告诉我吗?”栋居抑制住兴奋请求森永。说不定从森永的话中可以抓到千岅的罪证。
   “可以的,因为我也认为非要抓住杀害奧山的凶手不可。这次能走访薮下、会见寺尾君,一定是有什么因缘吧。”森永平静地说了起来。
第三节
   昭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夜,奥山请我到官舍吃晚饭。奧山很喜欢我,常常把我叫到家里吃饭。
   晚上九点,快到熄灯时候了,我刚要回少年队宿舍,忽然有人急促地轻轻敲门,奧山夫人把门一开,千岅义典便飞快地闪了进来。
   奥山和千岅进另一间屋子密谈,过了一会儿,奧山神情紧张地出来,叫我快回宿舍去,并命令我绝对不许把今晚千岅来过官舍的事说出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估计肯定有异常情况。我服从了奥山的命令绝对不泄露秘密。回宿舍的第二天早晨才听到昨夜奧山谨二郎发现寺尾春美尸体的消息。我马上意识到奥山、春美、千岅这三人之间一定有鬼。
   但是,奥山很喜欢我,我已经当面答应绝不泄密,于是我就把看到的这个情况和疑问一直藏在心底。
   “回国后您还是没说,这也是为了履行向奥山许下的诺言吗?”栋居插话说。
   “也有这个意思。我回国是昭和二十三年的四月上旬,总算回到生我养我的袓国啦!我高兴极了,忘了再去查这个疑点。而且又不知道奥山和千岅的下落,也抓不住千岅杀害寺尾春美的证据。”
   正象森永所说。他只是在寺尾春美死亡的当夜到奥山家去了一下。怀疑千岅杀人,只是他的推测而已。不过,森永提供的情况第一次把千岅同寺尾春美联系在一起。千岅有杀害寺尾春美(包括杀害奥山)的嫌疑,这已经毫无疑问了。 
 

第二十章 迈向袓国的一步
第一节
   “听说您中途下了撤退的列车并参加了八路军,是不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才干的?”
   “不,不是那件事的影响。我决定不回日本,原因就是看到了马鲁他牢房墙上的血写标语。”
   “马鲁他牢房的血写标语?没听说过,能不能告诉我?”
   “这同侦破也有关系吗?”
   “只要是同‘731’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案子同731部队有关,这一点已经很清楚。把“731”队员们的话综合起来,就可以从中找出线索,把匿藏在历史褶襞中的凶手挖出来。
   森永又说起了往事——
   
   731部队的撤退行动是从八月十日夜里开始的。在这之前,九日早晨关东军司令部曾对731部队下达过“自行处理”的命令。按照这个命令,731部队上层机构决定:销毁包括马鲁他在内的所有证据、彻底破坏口字楼以及各种设施,将队员和家属撤回日本本土,带回各种试验数据和资料。
   在屠杀马鲁他的同时,紧急处理了各研究班的大量标本,浸泡在大大小小福尔马林容器中的人头、胳膊、躯干、脚等。各种内脏的标本约有上千件。这些都是“731”搞活人试验的证据,一件也不能落到苏联军队手中。
   十日,一场暴雨从傍晚下到半夜,地上涨了大水,卡车行驶在水中,趁着夜色,把标本都运到松花江边丟入江内。焚烧炉来不及烧毁的大批试验资料、在中国各地实施细菌战的记录、解剖、病理,培养细菌的各种记录和底片,全部扔到坑内,浇上汽油烧掉。
   有的医学学者积下这些数据,为的是以后好成名,眼看资料变成灰烬,感到非常痛惜。也有人悄悄藏下带回日本。细菌培养器、显微镜、天平秤、冷冻设备、离心分离器、真空试验室等接二连三地被摧毁了。
   “731”各建筑物、诊疗部、各宿舍、发电站、大礼堂、仓库、学校、东乡村官舍等,全都放火烧掉。飞机只留下石井部队长和高级军官的坐机,其余的一律破坏。动物房和研究昆虫的田中班房子着火后,成倍繁殖的几万只老鼠和数百万只跳蚤全部跑了出来。谁知道这些老鼠和跳蚤进田野还是上了山。
   撤退工作中最困难的是破坏特设监狱,特设监狱的墙壁是特殊钢材以及厚四十厘米的钢筋水泥制成的,必须由工兵前来瀑破。
   一般的房子只要引爆炸药,“轰”的一声就飞上了天。但特设监狱的瀑破必须在地基和楼梯下挖一个很深的洞,然后放入炸药。
   挖洞作业由少年队员承担。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拿着铁镐第一次跨进了特设监狱。被害的马鲁他尸体都已运出,空荡荡的监狱涂着大片消毒用的石炭酸,强烈的苯酚气味令人室息。虽是八月盛夏,却吹着潮湿的冷风,风吹过八栋走廊,森永闻到风里带有血腥味。
   八栋主要是关女马鲁他,但男马鲁他人多,七栋关不下,有一部分也关在八栋。我走进一间单人牢房,向墙上望去……蓦地,一排很大的文字跳入眼帘——
   打倒日本帝囯主义!中国土共万岁!
   字已呈紫黑色、斑斑驳驳,很多地方已随墙灰脱落。马鲁他是不会有笔墨的。我一看就知道是用什么写的——一定是关在这儿的中国土**员出于仇恨蹂躏祖国的侵略者和热爱自己的党,用身体里的鲜血写的。
   上司曾向我们灌输说这场战争是“圣战”,说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必须树立起尽忠报国的信念。我们就是抱着这种信念踏上满洲土地的。但是,当我逐步了解“731”的真相后,就朦朦胧胧意识到这场战争并不是正义的。
   什么是共产主义?我对此一无所知。但墙壁上血写的口号使我慑畏,那紫褐色的苍劲字迹,一笔一划都震颤着我的心房。我失神般地伫立在血书面前。
   写标语的中国土**员被杀害了,但壁上的血书继续激励着后面关进来的人们。毫无疑问,它鼓起了被囚禁者为民族解放而斗争的勇气。
   大概是血书口号激起了后来被囚者的爱国热情。在大血字的旁边,有几个可能是其他被囚者书写的小血字,或许是想写大字,但血不够。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淌下了我的脸颊,我心潮难平,感动得产生了留下这块墙壁的念头。我要把这几个血字当作人类共同的“遗书”保存下来。但是,用什么方法保存呢?工兵队马上就要来瀑破这幢建筑物了,我没有办法阻止。
   我迅速地思索着……蓦地想出办法啦!我放下了肩上的背襄,由于随时可能登上撤退的列车,我们都是带着生活必需品作业的。进“731”部队前离开家乡时,父亲送给我一架当时非常稀罕的照相机,他想经常看到儿子平安健康的照片。
   照相机就放在背襄里,机内仅剩下一张底片。当时光线很暗,照相机性能又差,担心拍不清楚,但我还是对着墙壁按下了快门。今天,能把血书公诸于世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刚把照相机放进背囊,走廊上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一会,整幢特设监狱就在一声巨响中变为一堆瓦砾。
第二节
   “那张底片现在在您手里吗?”栋居问。
   “遗憾得很,不在我手上了。”
   “怎么搞的呢?”
   “给八路军的军医了。”
   “这么说,这张底片作为日中战争的见证之一,被保存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了。”
   “我也这么认为。”
   “战后同这个八路军军医联系过吗?”
   “没有。还不知道分手后那个八路军军医怎样了。我是象逃兵似的溜出八路军驻地回日本的,按理说他不知道我的下落。”
   “可以的话,请您谈谈从参加731部队到参加八路军,直至回国的经过。”
   “简直象惊险小说一样。”
   “请说吧。”
   
   ——特设监狱炸毁后,东乡村官舍也点上了火。随着一阵强烈的爆炸,“731”的全部设施都燃烧在一片熊熊大火中,腾起的黑烟几乎遮没了天空。
   混乱之中,彼此之间谁也不知道别人干了些什么,八月十一日夜里,撤退的列车拥挤不堪,简直象装活物的车辆。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731”上空的黑烟上。许多人想在大陆一展鸿图,因而寄无限希望于“731”,眼前这滚滚浓烟难道就是期望的归宿吗?短短的三天里,我们所见的世界完全变了。然而,这是事实,确实变了。回日本是件高兴事,但眼看以前的全部希望都随着这声声爆炸化为灰烬,身子象散了架似的虛脱。列车开出很远了,许多人的心思还挂在平房上被烈火染红的夜空里。
   列车也象我们一样沮丧地喘着气。中途一站也不停,一路匆匆南行。
   天亮了,满洲上空的降雨带终于散去,列车在八月的骄阳中行进,不知什么时候起进入了一片辽阔的大平原,铁路两旁是望不到边的高梁地。列车在大平原上漫吞吞地开着,给人一种仿佛原地不动,没有前进似的错觉。
   从早到晚,车窗外的景致都是一样的。第二天早晨,还是一片高梁地。
   又是黄昏了,太阳象个红火球接近了地平线。同日本的夕阳不一样,这里日落时没有升腾的水雾气。太阳落到地平线上,象个吹大的红球,光焰都缩聚在球正中!流辉溢彩。不一会,象挂着的苹果忽然断了线似的,夕阳噗地掉进地平线,天空立刻昏暗起来,仿佛罩上了一层黑幕。在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时残阳夕照、晚霞满天的过程,象用开关转换似的,马上从白天进入黑夜。这使逃亡者更惴惴不安。
   几年来,“731”队员和家属,看惯了的大陆的夕阳。今天,在逃亡的列车上凝视残阳,第一次感到:同这广阔无垠的大陆相比,自己曾住过的地方只是一小块弹丸之地。我们就在那块弹丸之地上营造了模拟日本的小天地,自吹自擂起王道乐土来。然而,我们所做的都是同这辽阔土地为敌的残瀑行为的缩影。
   我们侵占了别国的领土,残暴酷虐,今天终于受了报应,在这广阔的土地上抱头鼠窜,惶惶不可终日。使人不安的是,眼前这一片片高梁地恐怖得似乎永远逃不出去。
   八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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