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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如何忘了你:借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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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团看不出五官的焦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肉香。她一低头,早晨吃的方便面尽数吐了出来,眼泪迸了满脸。她在地上蹲了好一会,膝盖有些发软,半天才站了起来。喉咙里,嘴里,弥漫着胃酸特有的味道。

她空洞地望着走廊,一时间竟然不知要去哪里。

她到底还是出了医院的门,一辆环线四十八路停靠在站牌旁。她抬脚上去,习惯性地上了第二层。夜间的公车,只有零星几个乘客。一对年轻的情侣相拥着坐在车头,不时朝后看一眼,然后偷偷摸摸地接吻。道路两旁的霓虹灯照进来,两张面孔既紧张又快乐。

我们之间的距离【3】

公交车一路驶去,窗户的玻璃倒影着霓虹灯的大字,一会是红色,一会是蓝色,再过一秒又变换成了黄色或者紫色。交错变化的光影,仿佛将时间冻结在了巨大的铁皮车身外。偶尔有人从她身旁经过,扶着生锈的铁扶手到一层去。塑料椅背又冷又硬,她的脊梁隐隐作痛。

机器女声间或报着站名,上下车的人很少,司机几乎不曾踩刹车。车身均匀地摇晃着,将她一天的疲惫摇晃出来,她的脑子渐渐变地麻木,白日经历的人和事缓缓隐退到光亮照不到的阴影里。她的眼皮一阖一阖,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睁眼是穿着大袖套的司机,告诉她已经到了终点站。

司机的眼光并不惊讶,像是每天都会见到像她这样不知何去何从的乘客。车头那对情侣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空空的座位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坐过。

她顺着狭窄的楼梯下到底层车厢,司机已经熄灭了大部分车灯,两只指尖大的灯泡在磨砂玻璃罩后释放着微弱的光芒。她下到站台,四周景物皆不认识,不知是到了哪里。一阵冷风刮过来,公车上余存的体温被一扫而光,她的牙齿冻得咯吱直响。

回家,回家,她只余这个念头。

十一点的小区一片寂静,这里入住率本就低,此时只有几户还亮着灯。她抬头看十六层,客厅灯火通明。她原本平静的心,猛地重重一跳。

蒋友谊,蒋友谊!

蒋友谊就在灯光所在的地方,她该怎样面对他?原本在徐楷之住处想好的关于分手的话,竟然无法出口,甚至连想,都觉得是在作恶。

她从未想过蒋友谊有那样脆弱的一面,他从来都光鲜亮丽,今日看到那份病例,方发现他如精美瓷器般的外表下,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细小裂纹。而她将要说的话,必然会是一道重锤。

锤子的柄在她手中,她若出手,或许会见到满地碎片。她若收回,砸中的,将会是自己。

还有另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们之间的距离【4】

她登时记起徐楷之,蜈蚣般的巨大伤疤赫然出现在脑海中,如何也挥之不去。她这般想着,恍惚中看见徐楷之站在五米开外的梧桐树下。她眨了眨眼,只见那个人影向自己行来,竟然真的是他。

“你怎么来了?”她问。徐楷之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半响道:“我想你了。”他的声音嘶嘶哑哑,在空旷的花园广场上有了浅浅的回声。夜里的风,卷起树冠上挂着的雪,飘飘扬扬挥洒下来,落进她的眼中,化出一片湿润。

她的头埋在徐楷之的胸口,他身上沾染了夜的寒气,越发有了凉意。空气仿佛经过他的过滤,进入肺中,如饮了新泡的薄荷茶,凉凉的,麻麻的。她心中渐渐清明,抬头道:“你等着我。”

他说好,手上又是一紧。她默默让徐楷之抱着自己,他身上独有的清凉气息让她犹豫不决的心定下主意,她推开他,说:“我要上去了。”她抿着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下颌微微扬起,似是要上战场的贞德。

他这才放开她,可是站着不动,说:“我在这等你。”她点点头,从他身旁跨过,径直走到小区门口,按下门锁密码,进入电梯。

她抬头一直看着橘黄色的指示灯,只觉得心中有根弦绷成一条细线,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她紧张地想要呕吐。

叮铃一声,电梯门滑开,她迈出腿去,却觉得仿佛走在棉花云上,深一脚浅一脚,无法丈量地面与脚掌之间的高度。

铜金色门牌在眼前晃动,往日那样清晰的阿拉伯数字,此刻像是无数个奇怪的排列组合,她竟然分辨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好一会她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向着那扇标示着1609的房门走去。钥匙就在包里,她没有立即掏出来,站在朱红色的房门前命令自己深呼吸。

我们之间的距离【5】

然准备要说的话还是一句也记不起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眼睛不受控制地颤抖,隐形眼镜在眼皮之间摩擦,既涩且涨又疼。

突然间门开了,父亲站在门厅里,脚边放着他来天津时带的小包。她叫了声“爸”,父亲一瘸一拐向她走过来,突然一个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她淬不及防,身子踉跄两步,两厘米的小高跟瞬间折成两段,她一个趔趄扑到在楼道的地毯上。

她下意识迅速爬起来,然站直身体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血液涌到被打的半边脸上,一下一下揪跳着。父亲走回屋中,弯下腰去提包,她追进房间急道:“爸,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梗着脖子看她,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当年父亲发现她和徐楷之恋爱以后,便是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她脖子上立即竖起汗毛,结结巴巴道:“您…您看见…徐楷之了?”

父亲并不回答,将包从她手里狠狠地拽下来,甩开她向外走。她急了,叫道:“爸,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决定和谁在一起!”

父亲顿住,拄着拐费力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向外迸道:“跟谁在一起也不能跟姓徐的在一起!”

她急得要哭,叫道:“为什么?是,当年徐楷之是不应该和我谈恋爱,可是现在我是成年人了,我们现在在一起没有任何问题!”

父亲一下一下用拐杖敲击着地板,怒道:“好好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找来了。当年我就不应该送他进监狱,应该直接结果了他就对了!”

她也红了眼圈,气急叫嚷:“爸,你为什么要告他?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在牢里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我过的有多艰难?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父亲立即红了眼圈,勃然大怒:“我不放过他?他放过咱么家了吗?当年他爸撞死了你妈,撞折了我一条腿,他们家还不甘心,还要来祸害你。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我们之间的距离【6】

一时间她没听懂父亲说的是什么,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呆如木鸡。嘴唇只会喏喏:“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他们家……”

父亲老泪纵横,身子一抽一抽,木拐一下接一下敲击着地面。地板上铺了厚厚的长绒地毯,发出闷闷的声响。敲了一会,到底人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父亲哭,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也被送进了医院,直到一个星期后,她才被邻居带去看他。父亲抱着她,肩膀一抖一抖。等松开她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此刻,父亲在她面前不可抑制地放声大哭。

父亲竟然会哭!

就算是世界末日即刻就要到来,也不会让她觉得比父亲哭泣更不可相信。眼前的一幕,诡异之极,仿佛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切都虚幻得不可想象。

她觉得害怕,不停地向后退,退到沙发背上,退无可退。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尖,立即涌上一股尖锐的疼痛。

她竟然清醒着,她方才听到的话居然是真的!

她一下子像失去了控制索的木偶人,身子一萎,倒在地上散了架。可是她不曾哭,没想到过哭,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仍旧如坠云雾。

父亲提着包走的时候,她依然浑浑噩噩,没有想到起身阻拦,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拐一拐地离开。门重重阖上,她的心脏如同失重的电梯,无声无息地坠下去,坠到地狱最深处。

立即有小鬼迎接上来,将她捆住,一张一张沾了水的牛皮纸覆盖上她的脸庞。她渐渐无法呼吸,连光亮也看不见,两只手在地毯上拼命抓挠,不停地倒吸气。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猛地大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四下迸散,痛苦像生长缓慢的藤蔓,一点一点地伸出生满尖刺的触手,扎进心房,钻入血管,在身体里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7】

明明房间那样大,她却觉得这样逼囚。空气仿佛被压缩,她像被关在真空仓里,每一根骨头都被无形地挤压,五脏六腑被挤得变了形,随时就要爆裂开来。可是不痛,从肋下生出一股酸胀,只觉得麻木,彻底的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

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水晶灯在头顶璀璨生姿,她却觉得自己离那炫目的光明那样远,一低头,只看见自己的影。小小的,灰黑的一团,罩住了身体。整个房间都明亮如昼,只有她,跪在在黑暗中。

突然有人敲门,有人在门外大喊:“苏子苏子,是我,开开门,开开门!”那人的声音似是从千里之外传来,她听不真切。那人又叫道:“小家伙,是我,徐楷之,求求你开开门!”她脑子木木的,疑惑地想,小家伙这三个字怎么这样熟悉。徐楷之又是谁,她似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门板被捶地咚咚作响,一下接着一下,她只是觉得烦,恨不能这声音立即消失掉。可是门外的人不依不饶,一遍一遍地叫喊,又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说什么他的父亲如何如何,他又如何如何,后来又说到她的父亲。她听得云山雾罩,环视四周,心想父亲在哪,为什么不把门外聒噪的这个人赶走。保安呢,为什么还不来,保安室的电话是多少。

她立即站起来去找业主手册,却不知跪的太久,膝盖一下子打了弯,又重新跪倒,等爬起来,血液嗖嗖地在小腿上流窜,她酸麻地想要把腿锯掉。

门外的人还在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是在哭,她听见他说:“小家伙,你答应我的,你不能不要我。”她心想,她要谁,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她扶着额头想了好一会,只记起母亲那天去县城,没带她去,她哭着对母亲大喊,妈妈你不能不要我。母亲倒笑了,说,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等到天黑就会回来,倒时给苏子带好吃的糖糖。

我们之间的距离【8】

敲门声依然接连不断,一声连着一声,连得密了,落到耳中听起来像是在下暴雨。二年级的一天,也曾下过这样大的雨。早晨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放学,雨点已经在天空头结尾尾接头,连绵成一线,地面激起一层水雾,站在教室门口,连传达室都看不清。

她和同学们挤挤嚷嚷站在窗子前,陆陆续续有家长来接孩子。被接到的小朋友立即有人给穿上雨衣,只露出一张欢快的小脸,在父亲或者母亲怀里,挥着长出一截的袖子跟同伴们挥手再见。

同学们一个一个被父母抱着离去,渐渐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人。因为下雨,学校停了电,屋子里黑洞洞的。她背着书包,打开门,房檐上的积水从高处啪嗒啪嗒落下来,砸出无数个小坑,水星溅了她一脚。她穿着粉色的凉鞋,套着雪白的袜子,雨点落在棉布上,立即晕染开来,满脚背都是一圈又一圈的烟灰色。

袜子是她自己洗的,搓起来很不容易,她总是洗不干净。因此格外在意,舍不得弄脏,扶着门框将脱下来的左脚塞进右脚中,团成一个鼓鼓的球,重新装进书包里。

脚已经沾了水,过了雨的风吹过,又湿又凉。她蜷起脚趾,脸仍对着门外,一眨不敢眨。

父亲没有来。

她早该想到的,这样大的雨,路太滑,父亲没法拄着拐从另一个镇子走到她所在的学校。

雨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停了,空中淅淅沥沥落着最后的雨点。她把书包抱在怀里,出了校门。

她想,假如母亲在家,一定会来接她的。

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只是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赶不及回来而已。

咚咚的雨点声中突然掺杂了人的喧闹声,有人在高喊:“苏小姐,您在家吗?我是保安,这位先生说找您,请问您认识这个人吗?”

她回了神,方记起她已不是八岁的孩子,也没有徒步穿过黑漆漆的夜里往家跑。此刻正站在一处装修高档的客厅,可是她不认得这是哪里。

我们之间的距离【9】

那个人说是保安,对了,她好像是要找保安来着,可是为什么要找,她想不起来了。

她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怕她想不开做傻事。保安的声音有些犹豫,接着又听见对讲机滋啦啦作响。

她什么都听得见,可是丧失了判断能力,只是在听,仅仅在听。她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灵魂飘荡在身体以外的地方。

有人在踹门,警报大作,发出刺耳的鸣叫声。门被砸开了,她看见两张陌生的脸和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个人是谁呢,她好像认识他,可是记不起来,好像有一层磨砂玻璃搁在脑海里,她只要使劲一想,就会被玻璃锋利的四角割伤,很疼很疼。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眼珠不大听使唤,好像不会转,又失了焦距。

那人抓着她的双臂连声道:“苏子苏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她想问他你是谁,可是张不开嘴。

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又出车祸了吗,为什么不能动。她拼命地喊,嗓子却不曾发出任何声响,一丝都不曾。她渐渐恐慌起来,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他们围着自己,黑鸦鸦挡住了光线,她有些冷。又有人冲进门来,一把推开他们挤到她身边,满脸焦急,一边使劲拍她的脸,一边掏出手机打120急救电话。

他的手很热,拍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拍着拍着,有个名字突然从脑海里迸出来。她说:“友谊。”这一次,喉咙一松,声音在声带里震动。那人一愣,旋即又急又喜,不住道:“是我,是我友谊!”抓着她的手往脸上搁。他的脸和手一样滚烫,热量从他的脸庞传递到她的身体,她好像冬眠的北极熊,缓缓苏醒过来。

她到底没去医院,只要求好好睡一觉。医生观察了她一会,对友谊嘀嘀咕咕一番然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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