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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舞后的归宿-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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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这张纸重新摺好了,拿在手里,并不给倪金寿瞧。他抬头说道:“金寿兄,那松泉有过怎样的报告?你先说一说,然后再讨论李芝范的动机和行动,程序上比较适合些。”
倪金寿点点头,说:“好,让松泉自己再说一遍。”他用手指在书桌边上的电铃钮上捺了一下。有一个听差马上走进来。他吩咐说:“叫松泉进来。”
霍桑把残余的烟尾丢进了灰盆,又把身子在沙发上靠得更舒服些,准备听松泉的报告。两分钟后,那个体格魁梧的松泉已进来了。这个人我也不认识,但看他的神气,和报告时说话的次序,足见他也是一个相当干练而为警探界不易多得的人才。
松泉开始说道:“我和荷生在上半天奉了倪探长的命令,派到青蒲路去。我们守了五个多钟头,那二十七号里并没有动静,也没有什么人进出。直到下半天三点钟光景,才见那老头儿出来,我就跟着他去。荷生仍留在那边。
“那老头儿在了一辆黄包车,到宝兴路一家源昌珠宝铺门前停下,一直走进去。我在门外等了好久——差不多近半个钟头。这时候珠宝铺门前有两个人徘徊着,一个穿一件灰色薄呢的夹袍,另一个穿一身蹩脚的西装。我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目的。过了一会,那老头儿从珠宝店里出来了。那门外两个人假意走开。老头儿不再坐车子,步行着向东。他好像要找寻什么所在,曾向路上的行人问讯过几次。我跟在老人后面,回头瞧瞧,见那两个可疑的人仍远远地跟在后面。我虽怀疑这两个人的行动,但又不便干涉他们。
“老人走到相近宝兴路口,忽闪进一条小弄里去。我急忙赶紧一步,恰见他正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包,向弄堂口的垃圾箱里丢进去。我急忙避开,让那老人重新从小弄中回出来。我等他出弄以后,也连忙问进弄里去,从垃圾箱中拿起那个小包,打开来一瞧,那是一把小刀,用一块白手巾包着。”
霍桑忽仰起了身子,举一举右手。“金寿兄,这把刀已交给你了罢?能不能让我瞧一瞧?”
倪金寿应道:“是的,我刚才正要告诉你松泉带回来的一把刀,可以印合李芝范行凶的推想。不过我当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他说着拍开了他面前的抽屉,拿出那个白巾小包来授给霍桑。
霍桑把白巾展了开来,里面显出一把廉价的尖头水果刀。我瞧见那刀的刀锋约有四五时长,刀柄是木质的,有些儿椭圆形。这刀只须化上数角的代价,随处可以购得。我瞧瞧那刀锋,不见什么血迹,但那块包裹的白手巾上,却染了不少血清,并且这白巾上还有不少污泥。
霍桑瞧着我说道:“包朗,你总还记得丽兰卧室中壁橱里的那双黑纹皮皮鞋,曾经抹拭过的吗?原来这块手巾有过两种功用:一种是抹刀,一种是抹皮鞋,”他把这刀照样包好,放在倪金寿的书桌面上。“松泉,你说下去。”
那探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从那小弄里回出来时,老人已去过了好几个门面,那两个可疑人却已接近老人,我倒反而落在那两个人的后面。但我为着小心起见,又不便抢到他们的前面去。可是老人走到了大生银行办事处的门前,走了进去,那两个人也就在门外徘徊。我当然也不能跟进去。这样耽搁了二十分钟的光景,老人从银行里出来,那两个人仍紧紧跟着。我没有办法,依旧落在后面。老人继续步行,一直向大同路进行。进了大同路以后,我们四个人仍旧维持着先前的次序。我知道这两个人不怀好意。我打算到了青蒲路,让老人进了屋子,再解决这两个人。不料将近到青蒲路转角,那两个人忽上前动手,目的分明要行劫。那时我离开他们还有三四丈路,我正想上前去干涉,那三个人扭了一回,忽儿两声枪响,老人就倒在转角上。那两个人也回身奔逃。这两个人和我擦身而过。我如果阻拦,至少可以擒住一个人。但这两个人既不曾注意我,我就定意索性尾随他们去,也许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绩。他们在大同路北面的转角上,雇着了两辆黄包车。我当然也坐了车子追踪。直到西区文庙路附近,他们才下车,走进一宅没有门牌的草屋中去。
“我认明了地点,便到附近西区警署里去报告。杨区长马上派了四个弟兄,带了手枪,跟我到那草屋中去_我们进了茅屋,那两个人还在里面,那穿西装的一个,拔出手枪来要想抵抗。但我们的手快,他已来不及。所以我们不曾费多大气力,一共捉住了四个人,一个女人,三个男人。
“我们把这四个人带回到西区警署,杨区长马上向这四个人问供。起先他们当然还不肯说,后来经过了一次小小的麻烦,那个西装的才说出实话。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他们瞧见那老头儿在珠宝店里换得了许多钞票,便想劫取。不过结果却没有成功,费了两粒子弹,让那老人吃些苦罢了。”
霍桑听到这里,点了几点头,表示他对于这报告非常满意。
他说到:“这老头儿不但吃苦,大概要送命了。不过这也是他应得的酬报。”他把手中拿着的一张纸重新展开来。“金寿兄,松泉的报告完全没有错误。那两个家伙真是劳而无功。李芝范把钻镯钻戒和牛乳珠耳环换来的钞票,已从银行里汇给他的儿子守琦了。这里有一张汇款收据,数目是四千五百六十元。”他随手把那张展开的纸授给倪金寿瞧。
我记得这张纸,霍桑在青蒲路跟大同路的转角上从李芝范的衣袋里搜出来的。他当时曾告诉我是张收据,我却想不到是这样一回事。倪金寿向松泉挥挥手,叫他出去,回头来向霍桑说话。
他道:“霍先生,你现在可以把李芝范的动机告诉我了吗?”
霍桑答道:“他的动机很浅显,金钱是唯一的主题,还有一部分连带作用,我不妨也暂作一个假定。如果说错,好在还可以让李守琦来纠正。
“我已跟包朗兄说过,李芝范是个修养不足的人。他过惯了朴素的农村生活,一朝踏进了五色眩目的都市社会,他的心便把握不定。他眼见王丽兰这样子奢侈浪费,他的心便不禁跃跃欲动。他本是丽兰的姑夫,同时伊又是他的未婚媳妇。最好自然是丽兰肯跟他们回去,可是事实上丽兰也已被环境彻底变换,他们的愿望当然是不能实现了。
“这一次守琦到上海来,分明就为着要解决他们的婚约。我猜想守琦的意思,还不肯放弃丽兰,希望完成这不可能的婚姻。丽兰当然不会答应,或许曾允许给他多少钱,解除这一件婚约。那父子俩的心事怎样,我当然不能猜得完全正确,但我料想丽兰的建议,李芝范也许是赞成的,但李守琦却是痴心妄想,企图人财两得。只瞧前天十七夜里,李守琦的无耻企图,终于由他的老子排解开来,可见芝范对于丽兰的感情,还不曾破裂。所以在昨天十八日早晨,守琦虽不欢而散地回苏州去,芝范却仍能留在这里。
“我说过了,金钱是主因,婚姻是次因。因着上夜里守琦的鲁莽行动,这件事情已经弄僵。丽兰虽曾建议用金钱解除婚约,经过了守琦的行动,这建议势必也不能履行。结果就是人财两空。这当然是李芝范所不愿意的。于是谋杀的念头,就在这老人心里活动了。
“你们总瞧见这老人的一双黑眼弈奕有神,显示他是具有相当魄力的。他既然有了行凶的意念,又得到凑巧的机缘,他的谋杀的决心就完全成立了。”
倪金寿问道:“你说的机缘,可是指这老头儿到上海的那天,曾目睹余甘棠与赵伯雄互相争吵的一回事吗?”
霍桑点点头道:“是的,这是一个远因;近因是昨天早晨他送了儿子上火车回来,又听得丽兰跟余甘棠在电话中相骂。余甘棠所说的恫吓的话,老人一定都听得。因为老毛曾说,那时候就是李芝范劝丽兰上楼去的。他觉得丽兰的环境既然这样复杂,他自己是个乡下人,名义上又是丽兰的亲属——其实这亲属的关系,一旦遭遇了怨恨和金钱魔力的袭击,真是脆弱得可怜——他自以为他造成了这件案子,人家决不会疑心到他。因此他就毅然决然地就在当天夜里下这毒手。”
倪金寿连连点着头,认为霍桑的假定很合情理。他说道:“霍先生,他行凶的经过,你索性也说一说罢。”
霍桑还没有答话,电铃响了。倪金寿接了话筒一听,又简短地答了几句。就将话筒搁好。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说道:“完了。这是公安医院徐院长来的电话。这老头儿已经完了。”
霍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如果耐得住清苦,不受物质的诱惑,此刻也许还安安逸逸地度着乡村生活呢!”连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叹息对于我产生了深切的反应。我觉得物质文明,一方面固然可以提高人生的享受,另一方面却做了人类互相争杀的主因。我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思想,对于物质方面都采用一种压抑和轻视的态度。孔子所说的:“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义也。”这一句话,就可以代表一切。因着这种思想的结果,我们在物质方面固然没有多大成就,但社会间争夺残杀的现象,也未始不是因此而比较地减少。自从我们的大门给人家敲开以后,这物质方面的对比,更赤裸裸地显露出来,因此我们便被认为一个物质落伍的国家。可是我们的物质欲望一经引诱,却不能因为自己不能生产而依旧遏抑着,于是都市社会中的一般人,目光都集中在现成的享用上;社会既然因此而更见混乱,国力也一天天地消损了!
倪金寿倒并不觉得怎样。他仍催促着霍桑说:“这老头儿既然死了,他的行动的经过,再也没法可以证实,只有请你说一说。”
霍桑道:“他的行动也很简单。我相信我的片面的猜想,大概也不会怎样远离事实。他在十七夜里把儿子劝回房里去以后,知道事情已闹成僵局,势必要人财两空。他为挽回一部计,也许就下了谋杀的决心。昨天早晨他送儿子出来的时候,大概就悄悄地买了这把刀,打算找个机会动手。情势上他是不能再长久在丽兰家中住下去了,所以这动手机会不能久搁,必须急谋实现。昨天早晨他回去时,听到了余甘棠在电话中恫吓,认为可以嫁祸于小余,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就定意在昨天夜里实行动手。
“昨夜里他读罢了报上楼时,天下雨了,他一定认为这又是一个最好的凑巧机会。他上楼以后,当然不能睡眠。他的房间在金梅卧室的隔壁。他等金梅熄灯睡着以后,便悄悄地下楼准备。他到二层楼去,推进了丽兰的卧室。你们都知道伊的房门是不锁的。他一定曾在伊的房里出进过几次,瞧见过有一双皮鞋在壁橱里。他拿到了这双陆健笙的皮鞋,也许带上楼去,也许就放在楼梯近边,等到临时应用。
“到了十二点不到,丽兰回家了。他一定是听到的。那时他大概就带了刀,提了皮鞋,悄悄下楼来。恰巧那个雨衣客进来了,他当然不便就动手。但他一定认为这又是一个掩护的障幕,更增加了他的动手的决心。据我料想,当雨衣客在客室中和丽兰谈话的时候,他也许始终伏在楼梯上吸烟。
“后来雨衣客去了,他也就走下来。那时他一定把皮,鞋放在楼梯脚下,藏着刀,衔着装烟嘴的纸烟,装做很随意的样子,走进会客室去。
“那时候丽兰也许已走出会客室,准备送那雨衣客出去,忽见老人下楼,便变计不送。伊连忙退进会客室。这也有理由的。据我推想,那雨衣客也许曾给丽兰若干法币——我相信抽屉中的三叠就是——当时丽兰随手将法币放在书桌面上,这时伊见老人要进会客室,伊便抢先把那法币放进抽屉去。我们可以想象到伊当时的慌急状态,伊连抽屉上的钥匙也没有旋一旋。
“接着老人和伊大概曾搭仙过几句,丽兰把窗推开了,就在椅子上坐下。就在那时,老人便出其不意地摸出刀来行刺。这动作一定很干脆,一刀便刺中心房,丽兰竟来不及呼救;也许伊喊过几声,但声音一定不高。老人在计划完成以后,便放了烟嘴,动手偷取伊身上的饰物。这动作一定也很快。他把戒指,手镯,和耳环拿到了手,便拿了凶刀匆匆离开会客室。他已不敢多留,连在手边的抽屉都不曾开,又忘了他的烟嘴。所以今天早晨他看见抽屉中有三叠钞票,竟怔了一怔。他分明在自悔失着。但当时他凭着他的急智,假装着他惊讶丽兰的疏忽,我们竟也被他瞒过。
“第二步,他走到会客室外面,就穿上那双带下来的皮鞋,走到外面雨里去。那时他因匆促的缘故,鞋带都不曾缚好。包朗,现在你总可明白那鞋带上污泥的来源了。
“他在泥水中浸了一浸,便走进屋子,直到会客室中的地毯边缘;接着他又回出来,从东边走到前门口为止。他的目的,要人家知道有一个人从外面进去,又重新出来,所以从西边进,南边出,两行之间,分别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鞋印交叠凌乱。可惜太清楚了,反而留下了破绽!
“他在一进一出时,那双自己的缎鞋,一定提在手中。他走到门口,就换了他自己的缎面布底鞋,又提了皮鞋,直接回楼上去。那时他的动作一定很小心,屋子里的人又都睡着,赵伯雄还不曾回来,故而他的计谋可以安然完成。他回到楼上,就用他的白巾把皮鞋抹了一抹,重新送还到壁橱里去;然后又上楼将凶刀抹干净了,就用这块白巾包好;又将偷取的一切饰物,一起藏在什么地方;接着他才上床去装做睡眠的样子。直到枪声响后,金梅去敲他的房门,他才假装醒来。人家自然疑不到他了。”
倪金寿忽道:“假使我们今天早晨就到楼上去搜一搜,这个秘密不是马上就可以揭穿了吗?”
霍桑点头道:“是的,这是我们的失着。其实问题就在双重谋杀上。我们当时都觉得手枪问题比较急切而惹人注意,所以我就先注目到外围问题,而把内线问题暂时搁一搁了。”
霍桑的解释,到这里已全部清楚。我也相信他虽出于推想,与事实一定相差不远。霍桑在离开警厅以前,又叫余甘棠出来,经过了一番训话,将他放掉。在训话时,我也参加过几句。
我曾向他说道:“我们的国家处在危急的时代,未来的祸难,随时可以发生,而且也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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