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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探案之血手印 - 程小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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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说:“奇怪!银林兄,包朗兄,瞧,这是什么痕迹?”
汪银林和我都走近去。电筒光集中在铅皮门里面边上的一个痕迹,像是三个指印,可是不清楚。
汪银林说:“我看是手印。”
我接嘴说:“是,是血的手印。”
霍桑把眼睛贴近了门边,点点头。“是的,不过很浅淡模糊,线纹自然更瞧不出,奇怪。”
电筒光移动了,从那铅皮的大门起始,经过了那两棵棕树,一直向屋子的后部照过去。这一着分明暗合我的意思。他大概在找凶手伏匿的痕迹。不一会,他又沿着围墙退回出来。他仍扳亮了电筒,在地面上照察。忽而他在墙边屈曲了身子,取出软尺来量了一量,显见他已找到了什么足印。
我和汪银林都站立不动,防走过去踏乱足迹。接着,他回到门口,重新在铅皮门的下部照了一会,嘴里似在低低地诧异。他把电筒光移向地面,忽又在水泥通道的旁边立定。他找了一会,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放在电光中仔细照视。接着他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白纸,轻轻地将拾得的东西包好。
我问道:“你找得了什么东西?”
霍桑道:“半块碎砖。”
“半块碎砖?”
“是,也许有些用处。”
“有什么用?”
“砖上有些儿绿色的漆。”
“有什么意思?”
“等我带回去验一验再说。”
汪银林的注意点显然和我的不同。他并不注意我的充满了诧异的疑问,却自顾自地重新提出他的问句。
“霍先生,关于凶手问题,你的意见到底怎么样?”
霍桑摇摇头。“这案子委实很复杂棘手。对不起,现在我还不便发表什么。你先把尸体移送出去,这屋子也得照顾着,别的事我们再讨论。”
他把纸包和电筒放在袋里,向海林和我招一招手,便先自垂头丧气地走出去。我也和汪银林点头作别,同着海林走出尸屋。
八、故事
那晚上我和霍桑分别的时候,本抱着满腹疑团。因为霍桑先发制人地向我表示,解释的时机还没成熟,关塞了我的质疑的门。我自然毫无办法。所以我第二天再去见他,原打算问问他案子的究竟,却不料没有见面。过了一天我再去,虽然会面了,但他说他所得到的线索不够正确,还没有端倪。这样过了两三天,仍旧没有结案的消息。我心中越发不安,因不惮烦地再去找霍桑探问。
他约略告诉我,银林已经到场小弟家里去调查过,小弟的妻子生产和小弟回家去探访等事都是事实。银林也曾去访问王得魁的再隔壁的邻居,也找不出可疑的人物。那贴邻的空屋也经察勘过,并没有匿伏的痕迹。霍桑又说从那围墙里边得到的足印,已经与杨小弟和死者得魁的足印比过,尺寸都不相同。显见那足印属于另外一人。不过这个人的踪迹难明,一时还无从落手。末后,我又问起那凶手究竟和那个何少梅有没有关系。
霍桑答道:“这个人我已仔细问过,实在没有关系。那天他在这里听得了王得魁的死耗,非常吃惊。在你和汪银林走后,他便向我和盘托出。据说当王得魁第一次见他,就问他有没有关于董团长的消息。何少梅随便回答董团长似乎在南京。不料王得魁一听得,马上惊慌失措。但何少悔实在个知道他们中间有什么纠葛,也并不知董团长的实在的下落。这一层我确信不疑,故而已经将他放掉。”
我道:“那末你此刻可有什么具体的方法,追缉那个董团长?”
霍桑皱眉道:“我实在没有方法。我早已说过,我在这案子上已经失败了。请你原谅,另再催逼我。”
失败是霍桑难得承认的。这一次他当真是失败了吗?
可是我听他的口气,这还像是托词—是一种对于我的质问的防御性的托词。有什么办法呢?我自然只有采取迂回策略,从另一角度进攻了。
我问道:“霍桑,在发案那天的晚上,你不是在尸体旁的水泥径侧边拾起半块碎砖吗?”
他点点头。“是。”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晤,有些用——”他顿住了,皱皱眉。“包朗,我老实说,这件事我委实没有把握,我准备放弃了。你不必再打扰我。”
迂回也受了阻碍,我自然非常失望。但霍桑的防线既然筑得这样坚密,我也再没法可施。
隔了一天,报纸上忽然发出一段悬赏广告。
广告内容略谓本月二十四日晚上,有一个穿黄色大衣,戴花呢鸭舌帽的人,曾到新生路一百四十一号屋子里去行凶,事后潜逃出外,迄无下落。如果有人知道他的踪迹,出首报告,因而拿获,定有重赏云云。
广告是警署里登的,显见霍桑果真已谢绝不干,因而才推疑到这个不知谁何的人,又登出这种百无一效的无聊广告。照此看来,这件案子大概要变为悬而不决的疑案了。
一个星期的时光又无影无踪地溜走了,王得魁的血案的结局仍旧杏无消息。到了第二星期,那悬赏的广告也不见了;凶手的下落更似石沉大海。
扫兴吗?自然。可是情势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只准备索性把这案子归入我的日记中的没结果的悬案页中去。
三星期后,我对于这案子逐渐淡忘了,忽而霍桑打电话来,叫我立刻就去。电话很简单,并不说明事由,我不知道是否就为着王得魁的被杀案子已有结果;或是他早先进行的那件血刀案有了新的发展。但是霍桑的招致,我是惯例地不敢怠慢的。
我到达他的寓所时,时间是午后三时,忽见施桂抢步走出来迎接我。
他低声说:“包先生,霍先生说,请你在外面等一等。里面正在谈话呢?”
我在办事室外面站住,正要向施桂询问,霍桑和哪一个人谈话。施桂忽像故意规避似地走到了后面去。奇怪!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阵沙沙的异声,突然接触我的耳膜。什么声音?从那里发生?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说话了。
“霍先生,你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我也用不着瞒你了。是的,你说得对,他实在是我杀死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了什么杀死他?”
语声略略停顿。我感到十二分惊奇。那女子的声音是从办事室出来的,虽很低弱,我听得出像是王得魁的妻子。伊所说的“他”,不就是指王得魁吗?那末王得魁竟是他妻子杀死的?怪事!
我听得霍桑的声音接下去。
“这就是我要请你说明白的。你为什么谋死你的丈夫?”
“不,他不是我的丈夫。我是给他强占的!他起初把我当玩物看,后来又把我做奴隶!我本来姓沈,从小也念过书。我的丈夫叫沈铭三,是做教员的,不幸早死了,我一直守着寡。去年军阀们为了夺地盘,互相打起来。我和我的婆婆没力量逃难,故而强盗般的驻兵一到,我便受辱了。那个污辱我的,就是这可杀的王得魁!”
声音很凄惋,又含着愤慨。语声停一停,又是一阵沙沙沙。我虽充满着疑惑惊讶,但仍平心静气地倾听,不敢移动一步,也不愿漏一句话。
妇人的声音又继续下去。
“霍先生,你知道军阀们在混战的时候,真是无法无天!那如狼似虎的兵正象一群猛兽!小百姓的性命财产一任布置,妇女们受辱的也不止我一个,说出来叫人心痛。我受辱以后,一时死不得,也只得吞声偷活。
“不多几时,他们败退下去了,地方才略见安静。我们婆媳俩才得透一口气。那知几星期后,王得魁忽又到我家里来。那时候他穿得很阔,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他取出一卷钞票,几只金戒指,向我的婆婆手中一塞,说要娶我做妻子,这就算是聘金。我婆婆不答应,说我们情愿做苦工活命,不愿意分开。可是这有什么用?我正从后门里逃出去,他忽而摸出手枪追住我,强迫我马上走。我拗不过他,没奈何,跟他到了上海。他就领我到新生路的屋子里去。
“他起先用软语劝我,又拿许多奇怪的衣服首饰给我穿戴。他说他已经发了横财,不再吃粮当兵,叫我别三心两意。我心里虽恨他,但是孤零零的一个女人,当然不能和他抗。
“过了几时,他的恶相露出来了,常常骂我不会服伺。他晚上回家,我又打盹不等他,他就用皮鞭揍!哎哟!霍先生,我怎么受得住呢?因此,我存了拼死的心,打算找一个复仇的机会。”
沙沙声又接替了语声,再来一个顿挫。故事很凄楚。
我对于凶案的动机已经有一个轮廓。一霎那间,故事又接下去。
“在我动手的十多天以前,我的机会来了。原来他喜欢喝酒,每次喝醉了回来,常常做恶梦,梦中会跳起来乱喊。有一天夜里,他大声喊叫,我听得清楚。‘董团长,别装腔!我老魁不怕你!’好像有个姓董的人要找他报仇,他非常害怕。直到那晚上我们从戏院里回来,我才知他确有一个仇人,他看见了吓得不成样子。可是当时我瞧见对厢中的人毫不在意,分明只是他自己心虚。我才想起他虽误会了人,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向他报仇?我打定了主意,一面假意和他亲眼,使他不疑心,一面趁他在浴堂里的时候,变了声音,打个电话吓他一吓。他果然信以为真,并且吓得厉害。我就定意托着那仇人的名义,预备乘间将他杀死。
“我悄悄地买了一把刀,一件棕色大衣,一顶黑帽子,一只旧皮鞋,脸上涂了些锅灰,设法假装那人的模样。第一次我假装了走出后门,过一会重新从后门进去,马上退出来,无非要借杨小弟做一个证人,使他确信另有一个凶手,以便事成以后,我可以脱却干系。后来我等小弟走开了,又悄悄地从后门溜进,溜到了楼上。小弟告诉我有个黑脸人闯进来。我知道我的计策已经成功,叫他报告那恶鬼。他听得以后,忽向小弟打听,要请什么侦探。小弟就把你先生介绍给他。我素来知道你的大名,心中不免害怕起来。小弟又说你的本领怎样大,上海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无论什么奇怪的疑案,一经你的手,没有不穿破。他果然有些心动。霍先生,我也识得几个字,好几年前,曾读过你的探案纪录。现在想起来,果真名不虚传,你委实是一个聪明人!”
霍桑问道:“那末,你当时所以比他先来见我,莫非就想将计就计,利用我做一个证人,事后不致于怀疑你。是不是?”
妇人道:“正是,我实在有这种意思。所以你的朋友包先生到我家里去的时候,我还冒险漏漏脸,也让他证明一下。我装扮了走上阳台,把脸在窗上现一现,马上逃开。逃走时先让铅皮门击一下,叫包先生信做是从前门出去的,其实我重新逃到后面,溜上了楼,换了衣裳再下来。那时包先生没有看破,我自以为我的计划已经成就了。故而第二天我就把衣鞋等东西卖掉,一心等待动手的机会。后来你约我傍晚时再到尊寓,我认为机会已到。因为我知道那几天他回家较早,我若使杀死了他,再到你寓里,事后决不会疑心我。
“不料那天傍晚,我看见我们屋子的对面,有一个人徘徊着不去,因此引起了我的疑心。我暗付这个人如果特地为守伺来的,我的计划不免要完全失败了。接着我又想出一个计策。我先从前门出来,转了弯后,仍悄悄地从胶州路的后门进去,随即伏在花玻璃门的里面。
“一会他果真回来了。我等他将要跨上阶沿,就开门出来,出其不意地举刀直刺他的咽喉。我料他或者要挣扎一下,或者会喊叫,不免有些危险。不料非常容易。他一吃刀就倒下去,我竟惨杀一只小狗一般。当时我伯对面的人瞧见,把铅皮门推上些,随即退进室中。我才发觉我的手套上染了血,马上脱下来,重新将门关上了下锁。我不敢把血手套留在屋子里,故而出了后门,就把手套塞在胶州路的阴沟里。那里很僻静,天又快黑,路上没有人。我将阴沟的铁盖用力扳开了,将手套丢进去,然后才赶到你寓里去。我自以为这手套万元一失,却不料到底被你拾得了做证据!”
霍桑说:“你两次到我的寓里去时,我看见你都戴着那副白鹿皮手套;但第三次去时,你听了小弟的警报,装做昏倒。我的朋友包朗将你扶持的时候,我见你的右手指上戴着金戒指,可是已没有手套。后来我又看见凶刀的柄上涂满血渍,可知凶手的手上也当然不能不染血。我又发见铅皮门的边上有个浅淡的血手印。那不像是手指直接印上去的,像是血手套的印。这两点既然合符,我的推想马上成立。我又料定你不敢把血物留在屋子里,因而姑且在附近找寻一下。我费了两个黄昏,方始找得。现在——”
搭的一声,话声嘎然停止了。
我仍屏息地站着,希望还有下文。同时我开始自咎疏忽。当时我的确也觉得那妇人的手冷如冰,在汽车里时又看见伊的手上的戒指,可是不曾联想到这手套的有无竟是全案的一个要证!
刮搭!
办事室的门钮在转动,接着门便被打开了。
九、不可解释的疑团
霍桑站在门口,向我点点头,含笑说:“包朗,对不起,劳你久待了。但是有这样一个故事饱你的耳福,你也不见得会感到寂寞罢?”
我点点头,跨步走进去,正待瞧瞧那个妇人。奇怪,办事室中除了霍桑以外,更没有第二个人。我惊诧之余,更张目四瞧,委实看不见那妇人的踪迹。不过前窗开着。
那妇人会从窗口里出去了吗?
霍桑随手把门关上,慢慢地走到炉边,坐到那只沙发椅上去。
他又含笑问我:“包朗,你找什么呀?”
我瞧瞧他的容色,又听他的语声,分明含着调笑的意味。我呆立着。
“霍桑,你捣什么鬼?你存心要戏弄我,一个人在这里玩‘隔壁戏’?”
“你太恭维我,我可办不了。……瞧。”他举着右手的食指,向靠壁的一张小桌上指一指。“老友,你这样少见多怪?喔——我不能怪你!我置备这一种特制的收音机,还没有和你说起过哩。刚才你隔着一层板壁,还能够信以为真,可见我这一次收音的成绩着实不坏。”他又笑一笑。
小桌上果真有一架留声机,是黑漆小型的。我才恍然醒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那里想得到?”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霍桑,这一件案子,你起先不是怀疑会失败吗?后来又怎样发觉的?”
他抽出一支纸烟来烧着,缓缓答道:“我所说的失败有两层含意:第一,我起先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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