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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合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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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箴儿欢喜道:“谢应大人。”说着伸手去抱惜惜,准备告辞,谁知小狐黏在旧主身上,扭着不肯下来,连扯几下也扯不动。
  “你先去吧,惜惜过两天我着人送来。”应崇优看看时辰,已快到阳洙每天来探望他的时候,忙打发箴儿去了,自己起身整好衣衫,抱着惜惜在屋内踱了几圈步,暗暗盘算起来。
  对于阳洙推迟婚典的理由,应崇优本人相信是真的,但他也知道在大多臣子看来,那却是个荒谬的借口,由不得人不猜疑。这次攻克菖仙关,魏王与平城军无功,原本就没有面子,而魏郡主阀阅之女,既已受了册封,当然也禁不起这些流言委屈。合婚大典只要延迟一日,魏王父女的积怨就难免深一分,如今南征在即,实在是应该好好安抚平城一系,不宜再多生枝节。
  正左思右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人声:“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应崇优猛地一惊,这才恍觉自己靠着窗台,居然又出起神来,忙站起身,向静悄悄蹑步进来的阳洙行礼。
  “好了,只有咱们两个人,就不要多礼了,”阳洙侧过头觑了觑他的脸色,“今天气色还好……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朕在你面前晃手你都没看见……”
  “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在发呆而已。”应崇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请坐。”
  “……你伤口怎么样?”
  “已经结痂了,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你别乱动,包扎好的,拆它干什么?”阳洙赶紧按住他手,又摸摸他怀里的小狐,“惜惜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什么箴儿又来看你了?”
  应崇优怕阳洙多心,忙道:“是臣想念惜惜,派人去求郡主娘娘放它来的。”
  “哦,其实就算你忙,也可以要它回来,朕再专门派一个人帮你照顾它就是了。”
  “留在身边,却不能亲自照顾,又有什么意思呢。魏郡主娘娘性情温柔敦厚,惜惜在她身边,臣很放心……对了,听说陛下的合婚大典也快举行了?”
  “是,等你伤一好就办。”
  “臣的伤已经好了。”
  阳洙白了他一眼,“朕今天早上才见了太医,他说你还要休养。”
  应崇优坐直了身体,徐徐问道:“陛下,臣听闻传言,说敬尚书奏请操办婚典时,陛下说是因为臣受伤未愈,所以没有心情才延迟的?”
  “是啊。”
  “陛下难道不觉得,这种理由对于臣下们而言,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吗?”
  阳洙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臣在陛下驾前,只是一个三品枢密学士,无足轻重,可合婚却是陛下纳妃继嗣的重要典礼,群臣仰首,天下瞩目,这两件事不仅毫无关联,而且孰轻孰重判若云泥。何况菖仙关之战后,魏王心绪总是不宁,这也是安抚其心的一个良机,陛下……”
  “够了,”阳洙霍然起身,面露不悦之色,“别人这么说倒也罢了,怎么你也是这副陈词滥调?什么叫孰轻孰重判若云泥,难道魏郡主是云你是泥吗?你要真是这么想的,朕就要生气了。本来只是因为一时心情不好所以推迟了一下而已,你们就当成天大的事一样。一个接一个来劝,这到底算什么?”
  应崇优耐心地道:“对您来说,也许不大放在心上,但对魏王和郡主娘娘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天大的事。您要想推迟婚典并非不可以,但总得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是。菖仙关刚刚被攻破,谁会相信您心情不好呢?”
  阳洙将双手抱在胸前,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应崇优的脸:“你也不相信吗?”
  “陛下,臣说的是魏王……”
  “但朕问的是你,你相信吗?”
  应崇优低下头:“陛下对臣的关切之心,臣绝对没有丝毫的怀疑。但您也要替郡主想一想,她听到婚典推迟后,心中会是何样的委屈?”
  “关她什么事?朕又不是不册封她了,有什么委届的?”阳洙不以为然地道。
  “陛下,你先坐好,正对着臣好吗?”应崇优把惜惜放在地上,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阳洙一怔,不明所以,但见应崇优神色郑重,还是忍耐了一下,依言坐了下来。
  “请容臣再教给陛下一件事。”
  “啊?”
  “郡主娘娘虽未合婚,但受了册封,便已是您的妻子。夫妇位于五伦之内,不是寻常关系。一个有情义的男子,首先要照顾好妻儿。所以您这样罔顾她的感受,是不对的。”
  “可是……”
  “臣知道陛下册立郡主为妃,是基于政局考虑,对她尚无太深的感情。臣也知道帝王的婚姻,不同于平常百姓夫妇,既不能专一,更做不到平等。臣只是想提醒陛下,您除了是郡主的主君之外,还是她的丈夫,只要能力所及,您有责任让她感到快乐幸福。”
  阳洙了撇嘴,不满地道:“你这样说,是觉得朕对妃子们不好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是看过朕怎么对她们的,时时都有赏赐,对她们犯的错也多是宽容,很少斥责,更没有打骂过,将来魏郡主来了,朕也会这样好好待她的,只要她不妄议朝政,不搬弄事非,会有什么不快活的?”
  应崇优叹一口气:“陛下,你之所以这样觉得,还是因为你从没把妃嫔们当妻子看待。夫妻之间,贵在相知相许,彼此都把对方的感受,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这不是荣华富贵、珠宝赏赐所能取代的。”
  “可是朕有时看府侯大臣们对他们的夫人姬妾,还没有朕这么和气呢。”阳洙反驳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歪着头看了看应崇优,“听你的意思,等你将来娶了妻子,就会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是。”
  “比朕还重要?”
  “君臣仍五伦之首,只要臣还任职朝中,当然还是忠君为上。”
  “如果你不在朝中为官,归隐林泉了呢。”
  应崇优看了阳洙一眼,明知他此问何意,但还是狠了狠心道:“如遇国事当以君主为重,国事之外,当然以妻儿为重。”
  阳洙今天刚来时,原是一团高兴,后来听他那番劝谏合婚的话,已有几分不悦,耐着性子听后面的教诲时,因为心中的反感,自然不大听得进耳朵里,以至最后一句,更是觉得冰冷刺骨,微微冷笑道:“你倒是比朕有情有义。好在朕是皇帝,还得你‘忠君’二字,如果朕没有君主的身份,你是不是半点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应崇优却听得心头一震,一时怔住。
  因为他突然之间,回想起了今天早上与前来探病的杨晨之间所进行的一段对话。
  ……
  “小优,你留在王师,是为了效忠皇上,还是为了要辅佐阳洙?”
  “这是一样的吧?”
  “当然不一样。效忠皇上,是人臣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但辅佐阳洙,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本人。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
  “应该想想了。你不是总打算在大势平定后离开吗?要是对皇上这个人产生了太多的感情牵绊,离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如果不想将来一直陷身在朝局之中,那么从现在起,最好能牢牢记住,你不是在效忠某一个人,你只是在效忠皇上。”
  ……
  房门被猛烈摔撞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呆呆回想的应崇优,慌忙抬头看时,阳洙的身影已不在房内,恍然间才想起自己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话,也许引起了误解,刚迈步想追上去解释,心念一动,又迟疑地停顿下来。
  也许是两年相濡以沫的宫中生活造成的影响,应崇优一直感觉到阳洙对自己存有一些过分的迷恋和依赖,既然将来迟早要离开,那么能够早一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这样的误会对于阳洙而言,也许会有些残酷和痛苦。但同时,它也比温柔婉转的话语更加有效。
  阳洙冲出门外后,在廊下站了一阵儿,细听后面毫无动静,夫子竟根本没有要追过来解释的意思,胸中的怒气更难平息,欲待回身再去问他,又觉心寒,少年脾性加上帝王的傲气同时发作,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场争吵的后果非同小可,阳洙在次日见到应崇优时,基本上理也不理,若来禀告的是公事,他虽然会听,但之后句句都是训责驳斥,鸡蛋里也要挑出两、三斤骨头。如果说皇帝对枢密学士以前有多恩宠,如今就有多恶劣,群臣们有人看不过眼,想要替他分解两句,结果纷纷跟着遭受池鱼之灾。
  “皇上这是怎么了?你到底哪里惹到他了?”留守菖仙关,近日才换值回城的应霖听到些风声,急急忙忙赶到堂弟的居处,进门迎头便问。
  “没关系,他发发小孩子脾气而已。”应崇优淡淡笑了笑。
  “不是小孩子了。”应霖神色凝重,“伴君如伴虎,天子威权谁敢轻慢,虽然他一向宠信你,可一朝翻脸,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你,你怎么就不能圆泛一点呢?”
  应崇优心情沉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陛下合婚大典马上就要举行了,是魏王主办吗?”
  “不是,皇上让敬玮一手操办。”
  “这就好。”应崇优松一口气,“我最担心魏王爷太过奢靡,当前的情势,还是以简约为上,但老侯爷的情面大,又是贵妃的亲父,纵然过分了,也不好说他。我想皇上一定是考虑到这点,才指派了敬玮的。敬尚书既与魏王交好,为人又不失风骨,分寸之间定能好好把握,确是最好的人选。
  应霖有些无力地看他:“这个时候了你还操心这个?你知不知道皇上命你下月在朝房值夜?”
  “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合婚大典就是在下月十五?”
  “当然也知道。”
  “值夜这种小事,派个小章办就行了,非点名要你去,摆明就是不准你出席大典!这种重要场合最能显出亲疏远近了,连面儿都不许你露,等于就是贬谪冷落嘛!”
  “那样也好,”应崇优喃喃自语,“反正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应崇优向堂兄笑了笑,“圣命都已经下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你的事务也忙,就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郑大将军当朋友时极温和,当上司时可是执法如山,你点卯如果迟了,挨上二三十棒,肉疼不说,面子怎么挂得住?”
  “好,好,我先走了,你要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哥哥说哦……”应霖看看时间的确不早,又叮嘱一句,匆匆跑了出去。
  应崇优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会儿,觉得心神难定,便换了衣服,也出门去值房处理公务,揽了一堆事情来做,好分散思绪。
  就这样忙忙碌碌,二十多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应崇优原本就性情疏朗,不甚执着,慢慢地竟习惯了与阳洙之间冷战的气氛,反倒是小皇帝功力不足,越来越火星四迸,心绪不平,虽然不至于乱发脾气,但待人对事。不免严厉了许多,把以前看在眼里没说的一些朝政陋规,毫不留情地一一揪出来整改。菖仙关之战本就大大助长了阳洙的威风,又加上这一番发泄般的大力整顿,竟是歪打正着,反而让文武百官更加觉得他大有帝王风范,越发敬服,且不说原本就礼数周全的魏王,就连以前性子最桀骛不驯的益州府侯,如今见了皇帝都是屏息静气,丝毫不敢放肆。
  转眼到了合婚之期,敬玮是内政好手,准备得面面俱到,又不显奢侈,茳冕宫院与设宴的朱睢殿都是华彩焕然,自下午起就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应崇优晚膳后直接去了勤政殿值房,烫两杯清酒慢慢饮着,翻看折本。有时会停歇一会儿,朝窗外看看朱睢殿顶挑挂的大红宫灯,听一听丝竹锣鼓之声。虽然偶尔会有清冷之感,但他一向精于修持之法,不过一转念之间,又会收敛心神,再埋首在公务之中。
  天子婚典,非同寻常,虽不及当年立后大婚,但也喧喧闹闹,几近五更。到了后半夜,应崇优的神思渐渐困倦,便将炕桌上的文书收捡好,取出值房柜内的棉被盖了,侧身倒下,因为这几日事务出奇的繁忙,积劳到今夜,已是筋疲力尽,辗转了几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院外树影之下,有个人正隔窗站着,怔怔地看着屋内的灯火。
  “陛下,要不要奴才请应大人出来接驾?”
  “不用了,这就回去吧。”
  “可是陛下您特意……”
  “朕只是突然想看他一眼,现在已经看到了。就是叫起他来,也不过是教训朕不该在合婚之夜冷落新人,不听也罢。”
  “是……”
  远处,朱睢殿喜宴的喧哗正是热闹时候,可一步步走向锦灯盛处的阳洙,却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寂寞冷清。

  合婚大典圆满结束后,很快就到了新春年节。虽然远离京都,不能祭拜太庙,典礼官们还是安排了祷天祈福仪式,这是阳洙在帝宫之外所过的第一个春节,比起以前如愧儡般在孟释青摆弄下四处祭拜,如今虽是偏安一隅,却有群臣环绕如众星捧月一般,心情自然迥异。
  除夕那夜下了大雪,臣民们都认为是大大的吉兆,更添了喜庆。但不知为什么,与前一阵子精力过盛不同,皇帝最近的神情总有些蔫蔫儿的,好像高兴不起来,年夜饭吃不了几口,各州府精心贡上的礼物也只听了听是谁送的,看也不爱看。太医们会诊后,又说没什么病,倒让几位亲近重臣们伤透了脑筋。
  大年初一,遥向北方祭拜了先祖后,阳洙到王师营中巡视了一番,亲自为将士开坛赐酒,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在皇帝手中接酒碗,但满营将士仍然喜出望外,激动欢欣。可一离了军营,阳洙的兴致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赴魏王的宴席时,也是心不在焉,没饮几杯,便有醉意,魏王怕有闪失,只好送他回茳冕院。
  圣驾下了龙辇后,尽亲卫大将之职前来护送的应霖正准备退出,突然臂上一紧,已被阳洙的手一把抓住,抬头看时,正撞上皇帝红着两只眼睛狠狠瞪过来,不由吓了好大一跳。
  “他在干什么?”阳洙气呼呼地问。
  “啊?”
  “都初、初一了为什么不来给朕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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