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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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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文四当家和骆十一当家,都已会集安西。大伙请少舵主总领会务,少舵主却一定不肯,

说他年轻识浅,资望能力差得太远,非要二当家无尘道长当总舵主不可。无尘道长又哪里

肯?现下僵在那里,只等四当家与十一当家一到,就开香堂推举总舵主。谁知他们两位竟在

这里被困。大家正眼巴巴在等他们呢。”陆菲青喜道:“安西离此也不远,贵会好手大集。

张召重再强,又怕他何来?”余鱼同向文泰来道:“少舵主派我去洛阳见韩家的掌门人,分

说一件误会,那也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小弟先赶回安西报信,四哥你瞧怎么样?”他在会中

位分远比文泰来为低,遇到疑难时按规矩要听上头的人吩咐。文泰来沉吟未答。陆菲青道:

“我瞧这样,你们三人马上动身去铁胆庄,安顿好后,余贤侄就径赴洛阳。到安西报信的事

就交给我去办。”文泰来不再多说,彼此是成名英雄,这样的事不必言谢,也非一声道谢所

能报答,从怀中拿出一朵大红绒花,交给陆菲青道:“前辈到了安西,请把这朵花插在衣襟

上,敝会自有人来接引。”骆冰将文泰来扶起。余鱼同把地下两具尸体提到炕上,用棉被蒙

住。陆菲青打开门,大模大样的踱出来,上马向西疾驰而去。过了片刻,余鱼同手执金笛开

路,骆冰一手撑了一根门闩,一手扶着文泰来走出房来。掌柜的和店伙连日见他们恶战杀

人,胆都寒了,站得远远的哪敢走近。余鱼同将三两银子抛在柜上,说道:“这是房饭钱!

我们房里有两件贵重物事存着,谁敢进房去,少了东西回来跟你算帐。”掌柜的连声答应,

大气也不敢出。店伙把三人的马牵来,双手不住发抖。文泰来两足不能踏镫,左手在马鞍上

一按,一借力,轻轻飞身上马。余鱼同赞道:“四哥好俊功夫!”骆冰嫣然一笑,上马提

缰,三骑连辔往东。余鱼同在镇头问明了去铁胆庄的途径,三人放马向东南方奔去,一口气

走出十五六里地,一问行人,知道过去不远就到。骆冰暗暗欣慰,心知只要一到铁胆庄,丈

夫就是救下来了。铁胆庄周仲英威名远震,在西北黑白两道无人不敬,天大的事也担当得

起,只消缓得一口气,红花会大援便到,鹰爪子便来千军万马,也总有法子对付。

一路上乱石长草,颇为荒凉。忽听马蹄声急,迎面奔来三乘马。马上两个是精壮汉子,

另一人身材甚是魁伟,白须如银,脸色红润,左手呛啷啷的弄着两个大铁胆。交错而过之

时,三人向文泰来等看了一眼,脸现诧异之色,六骑马奔驰均疾,霎时之间已相离十余丈。

余鱼同道:“四哥四嫂,那位恐怕就是铁胆周仲英。”骆冰道:“我也正想说。似他这等神

情,决非寻常人物,手里又拿着两个铁胆。”文泰来道:“多半是他。但他走得这么快,怕

有急事,半路上拦住了问名问姓,总是不妥。到铁胆庄再说吧。”又行数里,来到铁胆庄

前,其实天色向晚,风劲云低,夕照昏黄,一眼望去,平野莽莽,无边无际的衰草黄沙之

间,唯有一座孤零零的庄子。三人日暮投庄,求庇于人,心情郁郁,俱有凄怆之意。缓缓纵

马而前,见庄外小河环绕,河岸遍植杨柳,柳树上却光秃秃地一张叶子也没有了,疾风之

下,柳枝都向东飘舞。庄外设有碉堡,还有望楼吊桥,气派甚大。庄丁请三人进庄,在大厅

坐下献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出来接待,自称姓宋,名叫善朋,随即请教文泰来等三

人姓名。三人据实说了。宋善朋听得是红花会中人物,心头一惊,道:“久仰久仰,听说贵

会在江南开山立柜,一向很少到塞外来呀。不知三位找我们老庄主有何见教?真是失敬得

很,我们老庄主刚出了门”一面细细打量来人,红花会这帮会是素闻其名,只是他知红花会

与老庄主从无交往,这次突然过访,来意善恶,难以捉摸,言辞之间,不免显得迟疑冷淡。

文泰来听得周仲英果不在家,陆菲青那封信也就不拿出来了,见宋善朋虽然礼貌恭谨,

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心下有气,便道:“既然周老英雄不在家,就此告退。我们

前来拜庄,也没甚么要紧事,只是久慕周老英雄威名,顺道瞻仰。这可来得不巧了。”说着

扶了椅子站起。宋善朋道:“不忙不忙,请用了饭再走吧。”转头向一名庄丁轻轻说了几句

话,那庄丁点头而去。文泰来坚说要走。宋善朋道:“那么请稍待片刻,否则老庄主回来,

可要怪小人怠慢贵客。”说话之间,一名庄丁捧出一只盘子,盘里放着两只元宝,三十两一

只,共是六十两银子。宋善朋接过盘子,对文泰来道:“文爷,这点不成敬意。三位远道来

到敝庄,我们没好好招待,这点点盘费请赏脸收下。”文泰来一听,勃然大怒,心想我危急

来投,你把我当成江湖上打抽丰的来啦。他一身傲骨,这次到铁胆庄来本已万分委曲,岂知

竟受辱于伧徒。骆冰见丈夫脸上变色,轻轻在他手上一捏,要他别发脾气。文泰来按捺怒

气,左手拿起元宝,说道:“我们来到宝庄,可不是为打抽丰,宋朋友把人看小啦。”宋善

朋连说“不敢”,心里说:“你不是打抽丰,怎么银子又要拿?”他知道红花会声名大,所

以送的盘费特别从丰。

文泰来“嘿嘿”一声冷笑,把银子放回盘中,说道:“告辞了。”宋善朋一看之下,大

吃一惊。两只好端端的元宝,已被他单手潜运掌力,捏成一个扁扁的银饼,他又是羞惭,又

是着急,心想:“这人本领不小,怕是来寻仇找晦气的。”忙向庄丁轻声嘱咐了几句,叫他

快到后堂报知大奶奶,自己直送出庄,连声道歉。文泰来不再理他。三名庄丁把客人的马匹

牵来,文泰来与余鱼同向宋善朋一抱拳,说声“叨扰”,随即上马。骆冰从怀里摸出一锭金

子,重约十两,递给牵着她坐骑的庄丁,说道:“辛苦你啦,一点点小意思,三位喝杯酒

吧。”说着向另外两名庄丁一摆手。这十两金子所值,超出宋善朋所送的两只银元宝岂止数

倍,那庄丁一世辛苦也未必积得起,手中几时拿到过这般沉甸甸的一块金子,一时还不敢信

是真事,欢喜得连“谢”字也忘了说。骆冰一笑上马。

原来骆冰出生不久,母亲即行谢世。神刀骆元通是个独行大盗,一人一骑,专劫豪门巨

室,曾在一夜之间,连盗金陵八家富户,长刀短刀飞刀,将八家守宅护院的武师打得人人落

荒而逃,端的名震江湖。他行劫之前,必先打听事主确是声名狼藉,多行不义,方才下手,

是以每次出手,越是席卷满载,越是人心大快。骆元通对这独生掌珠千依百顺,但他生性粗

豪,女孩儿家的事一窍不通,要他以严父兼为慈母,也真难为他熬了下来。他钱财得来容

易,花用完了,就伸手到别人家里去取,天下为富不仁之家,尽是他寄存金银之库,只消爱

女开口伸手,银子要一百有一百,要一千说不定就给两千,因此把女儿从小养成了一副出手

豪爽无比的脾气,说到花费银子,皇亲国戚的千金小姐也远比不上这个大盗之女的阔气。

骆冰从小爱笑,一点小事就招得她咭咭咯咯的笑上半天,任谁见了这个笑靥迎人的小姑

娘没有不喜欢的,嫁了文泰来之后,这脾气仍是不改。文泰来比她大上十多岁,除了红花会

的老舵主于万亭之外,生平就只服这位娇妻。

文泰来等正要纵马离去,只听得一阵鸾铃响,一骑飞奔而来,驰到跟前,乘者翻身下

马,向文泰来等拱手说道:“三位果然是到敝庄来的,请进庄内坐。”文泰来道:“已打扰

过了,改日再来拜访。”那人道:“适才途中遇见三位,老庄主猜想是到我们庄上来的,本

来当时就要折回,只因实有要事,因此命小弟赶回来迎接贵宾。老庄主最爱交接朋友,他一

见三位,知道是英雄豪杰,十分欢喜,他说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赶回庄来,务请三位留步,在

敝庄驻马下榻。不恭之处,老庄主回来亲自道歉。”文泰来见那人中等身材,细腰宽膀,正

是刚才途中所遇,听他说话诚恳,气就消了大半。

那人自称姓孟,名健雄,是铁胆周仲英的大弟子,当下把文泰来三人又迎进庄去,言语

十分恭敬殷勤。宋善朋在旁透着很不得劲儿。宾主坐下,重新献条,一名庄丁出来在孟健雄

耳边说了几句话。孟健雄站起身来,道:“我家师娘请这位女英雄到内堂休息。”骆冰跟着

庄丁入内,走到穿堂,另有一名婢女引着进去。老远就听得一个女人大声大气的道:“啊

哟,贵客降临,真是失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踏步出来,拉着骆冰的手,很显得亲

热,道:“刚才他们来说,有红花会的英雄来串门子,说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正懊恼,

幸好现下又赏脸回来,我们老爷子这场欢喜可就大啦!快别走,在我们这小地方多住几天。

你们瞧,”回头对几个婢女说:“这位奶奶长得多俊。把我们小姐都比下去啦!”骆冰心想

这位太太真是口没遮拦,说道:“这位不知是怎么称呼?小妹当家的姓文。”那女人道:

“你瞧我多糊涂,见了这样标致的一位妹妹,可就乐疯啦!”她还是没说自己是谁。一个婢

女道:“这是我们大奶奶。”

原来这女人是周仲英的续弦。周仲英前妻生的两个儿子,都因在江湖上与人争斗,先后

丧命。这位继室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周绮,今年十八岁,生性鲁莽,常在外面闹事。周仲英刚

才匆匆忙忙的出去,就为了这位大小姐又打伤了人,赶着去给人家赔不是。这奶奶生了女儿

后就一直没再有喜,周仲英想想自己年纪这么一大把,看来是命中注定无子的了,哪知在五

十四岁这年上居然又生了个儿子。老夫妇晚年得子,自是喜心翻倒。亲友们都恭维他是积善

之报。

坐定后,周大奶奶道:“快叫少爷来,给文奶奶见见。”一个孩子从内房出来,长得眉

清目秀,手脚灵便。骆冰心想看来他已学过几年武艺。这孩子向骆冰磕头,叫声“婶婶”。

骆冰握住他的手,问几岁了,叫甚么名字。那孩子道:“今年十岁了,叫周英杰。”骆冰把

左腕上一串珠子褪下,交给他道:“远道来没甚么好东西,几颗珠子给你镶帽儿戴。”周大

奶奶见这串珠子颗颗又大又圆,极是贵重,心想初次相见,怎可受人家如此厚礼,又是叫

嚷,又是叹气,推辞了半天无效,只得叫儿子磕头道谢。正说话间,一个婢女慌慌张张的进

来道:“文奶奶,文爷晕过去啦。”周大奶奶忙叫人请医生。骆冰快步出厅,去看丈夫。原

来文泰来受伤甚重,刚才一生气,手捏银饼又用了力,一股劲支持着倒没甚么,一松下来可

撑不住了。骆冰见丈夫脸上毫无血色,神智昏迷,心中又疼又急,连叫“大哥”,过了半

晌,文泰来方悠悠醒来。孟健雄急遣庄丁赶骑快马到镇上请医,顺便报知老庄主,客人已经

留下来了。他一路嘱咐,跟着庄丁直说到庄子门口,眼看着庄丁上马,顺着大路奔向赵家

堡,正要转身入内,忽见庄外一株柳树后一个人影一闪,似是见到他而躲了起来。他不动声

色,慢步进庄,进门后飞奔跑上望楼,从墙孔中向外张望。只见柳树之后一个脑袋探将出

来,东西张望,迅速缩回,过了片刻,一条矮汉轻轻溜了出来,在庄前绕来绕去,走得几

步,又躲到一株柳树之后。孟健雄见那人鬼鬼祟祟,显非善类,眉头一皱,走下望楼,把周

英杰叫来,嘱咐了几句。周英杰大喜,连说有趣。孟健雄跑出庄门,大笑大嚷:“好兄弟,

我怕了你,成不成?”向前飞胞。周英杰在后紧追,大叫:“看你逃到哪里去?输了想赖,

快给我磕头。”孟健雄向他打躬作揖,笑着讨饶。周英杰不依,伸出两只小手要抓。孟健雄

直向那矮汉所躲的柳树后奔去,那汉子出其不意,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假装走失了道:

“喂,借光,上三道沟走哪条路呀?”孟健雄只作不见,嘻嘻哈哈的笑着,直向他冲去。那

人登时仰天一交摔出。原来这矮汉子正是镇远镖局的童兆和。他记挂着骆冰笑靥如花的模

样,虽然吃过文泰来的苦头,但想:“老子只要不过来,这么远远的瞧上几眼,你总不能把

老子宰了。”是以过不多时,便向骆冰的房门瞟上几眼。待见她和文泰来、余鱼同出店,知

道要逃,忙骑了马偷偷跟随。他不敢紧跟,老远的盯着,眼见他们进了铁胆庄,过了一会,

远远望见三人出得庄来,不知怎么又进去了,这次可老不出来。他想探个着实,回去报信,

倒也是功劳一件,别让人说净会吃饭贫嘴,不会办事。正在那里探头探脑,不想孟健雄猛冲

过来。他旁的本事没甚么,为人却十分机警,知道行藏已被人看破,这一撞是试功夫来啦,

当下全身放松,装作丝毫不会武功模样,摔了一交,边骂边哼,爬不起来,好在他武功本就

稀松,要装作全然不会,相差无几,倒也算不上是甚么天大难事。孟健雄连声道歉,道:

“我跟这小兄弟闹着玩,不留神撞了尊驾,没跌痛么?”童兆和叫道:“这条胳臂痛得厉

害,啊唷!”孟健雄一手把他拉起,道:“请进去给我瞧瞧,我们有上好伤膏药。”童兆和

无法推辞,只得怀着鬼胎,一步一哼的跟他进庄。孟健雄把他让进东边厢房,问道:“尊驾

上三道沟去吗?怎么走到我们这儿来啦?”童兆和道:“是啊,我正说呢,刚才一个放羊的

娃子冤枉我啦,指了这条路,他奶奶的,回头找他算帐。”孟健雄冷冷的道:“也不定是谁

跟谁算帐呢。劳您驾把衣裳解开吧,我给你瞧一下伤。”童兆和到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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