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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深处亦沾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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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容色一顿,婉声道:“为兄过去缘浅福薄,不曾见过妹妹的墨宝,所以这幅菊花定是要取走的,以后妹妹再画了什么要的、不要的,就给愚兄好了。”
我莞尔:“直说都给你便是啦。”
相视一笑,他忽以手加额道:“竟忘了正事!愚兄今日新得了几幅西域的布匹,专门拿来给妹妹。”说罢唤他随身的小厮朱墨。
朱墨站在廊下,果然手里捧了几匹织物,小澜赶紧出去接了,拿进来,确是中原少见的花式。我含笑谢了,让小澜收起。
久病初愈身子毕竟容易困乏,午后我本拿了册《文心雕龙》斜倚在花梨美人塌上读着,不想竟然就慢慢睡去了,梦中隐然有残荷碎雨,芭蕉点露,迷蒙着醒来,果然见檐下雨丝如线,珠落玉盘之声不绝于耳。
心头一喜,最爱雨天。
来到廊下,天色幽昧迷离,凉凉的空气夹带着清爽的雨意扑面而来,串串水线顺着屋檐泻下,击在阶上珠玉四溅。廊下的雀儿正扑棱着翅膀,振的挂笼微微摇荡。庭中秋水盈池,涟漪迭叠,园里青竹素菊,俱都洇湿了颜色,似不堪雨打般俏泠泠立着。
我痴望着园景,微笑从心里溢出来,染上桃靥。
“表小姐怎站在风口上!”一声娇叱,小澜正提了朱漆食盒从那边廊子上走过来,“奴婢本说去准备些茶点待表小姐午睡后食用,不想表小姐竟立在这儿吹风!再吹病了可怎生是好!”说着便伸手过来搀我的臂。
我笑着避让过,“哪有那么容易病的,可叹可叹,我如今在你们眼里就是蒲柳弱质,竟连赏个雨都不行啦。”
小澜把食盒置于屋里,便来捉我,又不敢十分用强,只得一壁劝一壁追着,我笑着在廊子上躲着跑,许久没运动了,权当健身。
正热闹着不可开交,跑过垂花门忽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将将要飞出去,那人忙伸手把我扶了,我定睛一瞧,原来是李归鸿。
李归鸿奇道:“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小澜抢着接口道:“少爷快来劝劝,表小姐在风里站着,婢子正在请小姐回房呢,偏表小姐与奴婢捉迷藏,这下着雨,风又凉,吹病了可不是玩的。”
他听了一笑,便来牵我的手,我笑着侧身躲了,不料他忽张臂把我横抱起,径直往屋里走去。
“啊!你……快放我下来!”我挣扎着。
他但笑不语,只是手上加力不让我挣脱。
那种熟悉的香,在濡湿的空气里似更浓了。他的体温,隔了衣物传过来……忽然有些羞涩。
终于到了房里,他刚把我放在椅上,我立时跳起,遮饰着羞意佯怒道:“难道我看看雨都不可以嘛!”
他皎洁的颊上似也有些微红,柔声道:“妹妹大病初愈,再去风里站了岂不又容易受寒。”
“那我多穿点就是了,”扭头向小澜道:“给我把棉衣拿出来~”
小澜哧的一笑,他也莞尔,“妹妹现在身子弱,站了不累么,你看刚才一跑,到现在都还两颊绯红呢。”
“这个容易,给我搬张椅子放在廊下就是啦!”轻轻扬起下巴,桃靥浅笑,娇语含嗔。
带一点清纯的小妖媚。
他痴痴地看着我,竟似呆住。我伸食指轻戳他的肩膀,他才忽然回过神,羞赧地笑了下,吩咐人摆了椅塌在廊下避风的位置。
攻无不克的美人计,即便换了个皮囊也是战无不胜哦。
我倚在花梨美人塌上,身上盖了乳白牦牛绒毯子,正是上午时朱墨捧来的西域织品。他仔细把边缘掖好,看我被裹的象条白色的虫子,才满意的坐在旁边的圈椅上,陪我一起静静望着庭中的秋雨。
神驰天外。
我自小就有古典情结,也曾想过若是生在古代,定也会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广袖长裾,帛带当风。无事便执了团扇婷婷袅袅,叹露吟霜。惜花朝起早,爱月夜眠迟,掬水月在手,弄梅香满衣。
如赶上心爱的雨天,不妨就闲坐在窗前,看廊下雀儿梳翎,听院中雨打芭蕉,吟诗作赋,无病呻吟。
腐朽罪恶的米虫生活啊……
如今竟真穿越了过来,虽然被动得让人不甘,但何尝又不算天遂我愿?现在亦真亦幻的坐在这里,坐在五代的廊下,赏着后周的雨景,还有什么不平呢。
既来之,则安之罢。
“妹妹喜爱雨天?”或许是我出神了太久,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恩,”螓首轻点,“雨天最适宜无病呻吟。偶尔无病呻吟悲秋伤春,也是人生乐事。”
“诶?”他眼睛亮亮的,失笑道:“这说法好生别致,恐也只有妹妹说的出。”
我一笑,“最好再配上chetBaker的cool…jazz……”呃,那个,我知失言,忙岔开道:“这天气让人不免想起‘深秋帘幕千家雨’之类的句子呢,正是应时应景。”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1)
他低低吟了,悠扬缠绵,清婉动人。
忽转头向小澜道:“去书房找朱墨取我的萧来。”又回过头温柔地望我,“妹妹喜欢杜牧之的诗?”
“他的最爱这首,其实还有很多诗人的作品我也很喜欢,这种佳作读来但觉心旷神怡口角噙香呢,”他微笑颔首,我继续道:“小时不知唐诗的妙处,长大些才体会得其中浩然旷达的气韵,宋人写诗就不行了,一味的小国寡民亡国之气……”蓦然缄口,果见他正目露疑惑,真是语多必失啊,不小心说走了嘴竟扯到宋朝……
幸亏此时小澜已转过垂花门,手里捧了支通身碧绿的玉萧,殷红的丝绦正随着她轻盈的步子上下飘荡。
如一竿翠竹,盈盈握在他手里,他的指,优美纤长,骨节微凸,此刻指尖正轻轻按在萧孔上,他端坐了身子,略一凝气,萧声清咽,悠悠的吐了出来。
清幽的萧声,淡淡离散在这秋雨的午后,格外缠绵动人。
我细听那萧音,时而柔婉,时而清越,时而巨浪磅礴,时而小涟微漾,和了廊外的雨声,似有涣涣的流水,温柔淡定地涌过来,逡流着绕我而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随着最后一音淹没在秋雨里,他缓缓垂下手臂,微笑着转头望我,“有污清听了,还请妹妹雅正。“
我含羞笑道:“乐器我不懂的。”
“那妹妹可听出愚兄吹的是什么?”
我轻轻摇头,“不知曲牌,只觉得似乎有水流过,时而湍急汹涌,时而小泉清波,可是和水有关的?”
他眼中光芒大亮,竟执了我的手朗声道:“妹妹说的不错!正是伯牙会子期的流水
啊!”目中的壮阔波澜,竟比刚才曲里的水势还盛,磅礴汹涌着将我吞没……
我忙道:“再吹首吧,我喜欢。”
他一笑,放了我的手,略略思索,便又吹了一曲。
这一曲与刚才大不相同,似有玉人,怅娩而诉,低回幽怨,如悲如泣,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细辨,还杂了一缕孤城落日的枯涩,大漠风烟的苍凉。听得此曲,竟似有千般无奈,万种凄徨,一时俱澎湃奔涌上心头!
天似乎更暗了些。秋雨悲夕,凄风生寒,冷萧呜咽,暗恨销魂。
我静静听着,不觉怔了,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已夺框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
待他一曲终了,转头看到我正梨花带雨,一惊,忙探身过来捧了我的脸,轻轻拭去我颊上的泪。他脸上的神情既有怜惜心疼,又似带了一点愉悦欣慰:“这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原来如此。
一阵微风吹过,鬓边的碎发柔柔地拂在脸上,我秋漪涟涟地看着他,无语凝咽。良久,才轻轻道:“你吹的真好。”
他也不说话,只握住我的手,静静地凝望着我。
似有千言万语,终是没有开口。
只有庭中的雨,兀自淅淅沥沥,溅珠洒玉。
注释:
(1)《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唐,杜牧,字牧之。
花青一 第6章 曾照彩云归
雨,仍没有停歇之意,而天色,兀自凄凄沉着。
我心里那个盘桓已久的疑问,此时问应是时候了吧。
“那件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望着他,疑惑道:“我怎么会在棺材里?”
他面色一凝,呆了片刻,似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在廊子上逡巡了一圈,忽然大声唤道:“小澜!”
“婢子在!”小澜笑嘻嘻从旁边一室钻出来,小跑着近前,“少爷有事吩咐?”
“朱墨在与我收拾书房,你去看看可有要帮忙的……看我那里有什么适合表小姐的文房用具,就拿过来。”
“嗳~”小澜应了一声便去了。
他一直目送着那角青衫消失在垂花门,才沉了声,端容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睁大眼睛紧盯着他,见他如此谨慎,我似乎心跳也快了些。
“妹妹这一病,虽烧坏了脑子,但未尝不是件好事,有些事,记得反倒不快。”他略顿下,幽然道:“妹妹原该在上月出阁的……”
“啊?!”我惊呼,这个,万万没想到!
“妹妹一向深居简出,不知怎的被枢密使同平章事王峻王大人的公子访得了艳名,上门求亲,业已换帖行聘,定了出阁的日子就是上月初七。”
“那我怎么……”上月,我不是在这里病着么?
他凝望着庭中的秋雨,声音悠悠的,“妹妹不愿嫁他。”
哦?“不愿嫁他?”
修长的指缓缓捋着萧上的绦子,他轻轻摇头道:“这位王公子么,风评不太好……”
我恍然,风评不好,怕是人品人材不行吧。
“妹妹自小就是外和内刚,最是固执,若是打定主意不愿做的,便是刀架脖子也绝不应。”
“于是呢?”
“于是妹妹在近将出阁时,终于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啊!!”我掩口惊呼,这,这……“我死了?”啊,问了傻话。
他微笑:“妹妹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那几日愚兄正盘桓在姑丈府上,万幸那夜酷暑难消,愚兄难以入眠就在后花园的荷塘边乘凉,正撞见妹妹投湖……”他语声低下去,目露怜惜之色。
我眨着眼睛盯着他,等着下文。
“我救起妹妹,但妹妹却无论如何不要活了”,他似又想起当时的情景,一叹,幽幽道:“我知妹妹不愿嫁那王公子,便说带妹妹离开澶州,远走高飞,但妹妹执意不肯,说不愿连累了姑丈一家,非说让王家见了尸,才算干净。”
我无语,这水小姐的行事……倒真是烈性,也很善良,不过……似有些迂腐啊,难道就没别的办法?
“我大急,眼见行将破晓,我又不能一直看着妹妹,万一妹妹又趁人不备……正焦躁着,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事!”
“什么?”我急着知道下文。
他挑了一下嘴角,含笑道:“亏得愚兄有个好友,最是喜爱游历的,曾有一年到了大理国,带了一颗‘枉生丹’与我,我当时觉得那种奇巧的东西无甚大用,就置诸脑后了,不想这次还多亏了此物!“
我疑惑:“枉生丹?”
“是一种丹药,常人服下便如死了一般,待得七日后就会自行苏醒。”
哦~假死药!
“我苦劝妹妹,又……以自己的性命相胁”,他略红了脸,接着道:“妹妹终于肯用此药,我们约好了第二日便行此计。”
“第二日妹妹依计服了药,果然不多时府里便悲声大起,大家都道妹妹素来身子弱,这回急气交集,竟就撒手人寰了。回了王枢密使只说是宿疾发作,不治身亡,那王公子虽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婚事只得作罢了。”
“真没想到居然有这许多曲折!然后我就被埋了?诶,那我在墓地里遇到的那个长的象老鼠的人……”
“象老鼠的?啊,妹妹说那个盗墓的宵小?这也是一险,我那夜到得坟地竟看到有人比我先到,真真惊吓了一跳!怕他对妹妹不利,就从后面击了他一下,后来看地上散了簪环首饰,猜他该是个盗墓贼。”
“呜呜~”我假哭,“你不早些去啊,那天我虽醒了但身子还不能动,只觉得那厮似乎要非礼我呢!”撅起嘴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他脸色一白,张臂把我揽在怀里,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让妹妹受苦了!”
“哎呀”,我挣扎着钻出来,笑道:“他又没得逞,我吓你呢。”
他仍是面带忧色,缓缓道:“这次到底是兵行险招,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用此策。我这些时日经常后怕,万一那几日我没在姑丈府上,万一那夜我没酷暑难眠,万一那药无所说的灵验,万一去接妹妹的时辰没掌好……我……我……”声音哽住,说不下去。
那目光似包含了千般情绪,阴晴不定的变幻着,最终归为泱泱深情,泼天的涌过来,深深把我淹没。
我心头一暖,随即想到,难怪他总那样望着我,难怪他总是那样紧张我,难怪他即便没事也喜欢守着我,是因为‘我’那次寻死吓到了他吧,是害怕再次失去啊。
有潮湿似要涌上眼眶,我赶紧故做轻松道:“没事的,我现在能吃能睡,所有的不快都不记得啦,每天都很开心呢。”说罢绽放一个甜蜜的笑,对他。
他深深地凝望我,良久,忽递过他的碧玉萧。
“恩?”我随手接了,疑问着看他。
他站起,俯身抱了我,径直向屋里走去。
“风冷了,回去罢。”
花青一 第7章 谁家玉笛听落梅
他把我抱进屋,又闲话了会,便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过去一直病着,因而我都是在自己房里用餐,这回大好了他便叫我过去正房和他一同用,我想到了那边人多眼杂必是规矩多的,就摇头道:“我不喜欢和许多人一起吃饭。”
他笑,“哪有许多人,只有愚兄和妹妹两人啊。”
“诶?你的亲眷们呢?”难道除了仆从就他一个?
他声音低沉道:“先慈先严已于大前年相继辞世……”略顿,“只有个妹妹,向来住在洛阳外祖家,不甚常回来的。”
“嫂夫人们……”我装出很认真的表情。
他嗔道:“我几时娶过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咳……我在这边习惯了,不想换地方。”我低头曼声道。
“前些时日也罢了,妹妹病中的食物都是清淡的,如今不同,只怕浓脂腻香熏了妹妹的兰闺芝帐。”
我略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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