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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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有座尖尖屋顶的建筑，我朝着那里走过去。

　　果然是座教堂。我立在门口，有些犹豫。

　　看起来这里很清净，不像别的地方热闹喧闹。我慢慢靠近半掩的门，看见里面只有几个人坐在下面，圣坛上有个年老的牧师在布道。

　　我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心里宁静下来。

　　牧师说些甚麽并不重要，教堂里温暖的气氛让我感动。我抬头看着圣坛上大大的十字架，耶稣的脸垂下来，他的面目我看不清楚是否痛苦。

　　我不是教徒，却也知道这个牧羊人为了世人愿意献身牺牲。我只是俗人，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牺牲，而这个牺牲又是否值得。

　　我慢慢握起两只手来，至少这样它们不会觉得孤单。

　　我在人多起来之前离开了这里，出来叫了辆出租车回学校。

　　车上司机开了收音机，电台DJ放着快乐的圣诞歌曲，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司机一路把我送回学校，下车时少收我些钱。我有些吃惊，正想拒绝。司机笑笑说：“小伙子，我看你魂不守舍的，别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赶快去哄哄她，今天过节，是个表现的好日子。”

　　竟就这麽走了，我哭笑不得。

　　校园里面人很少，却不冷清。道边树上挂满了学生会宣传圣诞晚会的彩带，大礼堂那边隐隐有音乐声传来。我看看表，已快十点。我觉得累，想回宿舍睡觉。

　　在寝室门口，我有些意外的看见秦宝站在那里。

　　他还是没有带围巾或是手套，楼道里虽比露天暖和些，但他仍然不时搓搓手。看见我回来了，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去哪儿了？”

　　我掏出钥匙开门：“你怎麽来了？”

　　“我老早就约过你，忘啦？”秦宝跟我进来。

　　我倒杯水给他，这才想起来他确实约过我，不由歉疚的笑笑：“对不起。”

　　秦宝无奈的耸耸肩：“算啦，我就知道你记不住，所以早早来你宿舍等着，结果你不在。”

　　“你等了很久？”我张大眼睛。

　　“是啊，你们宿舍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怪事。”秦宝坐下来，捏着杯子感叹。

　　“他们大概都出去玩了。”我勉强笑笑，“你找我甚麽事儿？”

　　秦宝呵呵一笑：“当然是去玩儿。”

　　“你马上不就不考试麽？”我摇摇头，“上自习去吧。”

　　秦宝忍不住大笑：“我每天都有学习，也不缺这一天。”

　　我想了想：“可是我累了。”

　　秦宝低下头来：“我很久没有来找你……我知道，你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我以为……你已经解决好了。看来，是没有……”

　　我心里有些难过：“秦宝，你想多了。”

　　“是麽？”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着我，“我年纪比你小，当然你说甚麽就是甚麽喽。”

　　“我没有欺骗你，也没有想伤害你。”我皱着眉头。

　　“我知道，你不是个随便的人，说甚麽作甚麽总是想很多。”秦宝失笑，“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是敷衍我罢了。”

　　“怎麽会……”我勉强笑笑，“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是麽？”秦宝勾起嘴角来，“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因为你不能喜欢李渔。”

　　我坐下来笑：“你想多了。”

　　秦宝看着我一阵才耸耸肩：“好吧，我相信你。”

　　我无奈的笑笑：“说吧，你究竟找我作甚麽呢？”

　　“去年的今天我就在心里发誓，今年的圣诞节我一定要和你一起过。”

　　我略愣了一下，想起去年那个寒冷的日子也就笑了：“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喜不喜欢那个蛋糕。”

　　秦宝眯眯眼睛：“也不知道今年街上还有没有人打雪战。”

　　我呵呵的笑：“大概不会，因为我们这两个罪魁祸首没有出现啊。”

　　“啊，那麽罪魁祸首跑去哪里了呢？”秦宝嘻嘻的笑，“该不会是他们内讧所以没有出现吧？”

　　我拍拍他肩膀：“说甚麽傻话。”

　　秦宝拉住我的手：“李牧，亲我。”

　　我手一抖：“啊？”

　　秦宝挑衅似的看着我：“如果你喜欢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我苦笑道：“你别告诉我，你约我圣诞节见面就是为了这个吧？”

　　秦宝脸腾的红了，随后瞪我一眼：“要我说是呢？”

　　我说不出话来。

　　秦宝又道：“我知道你很容易心软，李渔……毕竟是你弟弟，我也会怕的。”

　　我愣在那里，秦宝起身过来抱住我的头：“我记得你说过，要我好好的，给你和我自己一些信心。但是，我还是会怕的。他是你弟弟，你们认识的时间那麽久，我……”

　　我环住他的腰，感叹的摇摇头：“我知道，你会怕，我也怕啊。”

　　“哦？你怕甚麽？”秦宝绕有兴致的接口。

　　“怕你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啊。”我呵呵的笑着站起来，“我老了，可你还年轻呢。”

　　秦宝哭笑不得：“就瞎说。”

　　我捏捏他的脸：“好了好了，你吃晚饭了麽？”

　　秦宝摇摇头，我叹口气：“我这儿也没甚麽吃的，不如出去看看，好歹外面总有希望。”

　　秦宝嗯了一声，我这才拉着他出门。

　　第四十八章

　　外面的北风呼啸而过，我把围巾取下来给秦宝戴上，他低下头来偷偷的笑。

　　路上熙熙攘攘，街灯映得整条街透亮，热闹得好像白天一般。

　　秦宝缩着脑袋跟在我身后，我拉着他的手。人群里面我们这样安静，这样不起眼。每个人都笑容满面，不会有人注意到渺小的我们。

　　这样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岔口的小路有人在卖麻辣烫。秦宝脚步顿了顿，我回过头去，他看了一眼，微笑着摇头。

　　我无声的笑笑，拉着他走过去：“老板，有位子麽？”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摊子上腾腾的热气熏得他面目模糊：“有阿，你们两位？”

　　“是啊。”我笑笑，过去坐下。

　　秦宝立在摊子前，开始捡要吃的东西。每拿一样都要问过我，我含笑点头。

　　老板点了根烟：“要喝酒麽？啤酒是冻着的。”

　　我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小店也是他开的，看了一眼秦宝，他耸耸肩微笑，我回头向老板先要了半打。

　　秦宝过来坐下喝了一口啤酒：“好冷，爽！”

　　我呵呵一笑：“等会儿麻辣烫上来，更爽。”

　　“可不是，你们要加辣麽？辣椒在旁边。”老板接过话去，一指旁边桌上的辣椒瓶子。

　　我摆摆手笑：“嗓子受不了。”

　　秦宝拿过瓶子闻闻：“似乎不错。”

　　“上好山椒，试试就知道了。”老板眯着眼睛嘿嘿的笑。

　　秦宝谢了一声，自己拿个小碟子舀了一些拿过来。我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心里渐渐沉静下来。

　　随意说些闲话，麻辣烫已经端了上来。秦宝欢呼一声，忙的咬了一口，烫得他龇牙咧嘴：“诶呦。”

　　我忍不住笑：“慢点儿，我又不跟你抢。”

　　秦宝哼了一声，我笑着转过头去打量这个小摊子。前头儿站了几个人，现煮现吃的比较暖和，也较有风味。我们临桌儿是一对情侣，两人靠在一起互相喂，咬着耳朵低笑。

　　秦宝看了一眼，没说甚麽接着吃。想了想涂上辣椒，咬了一口连连赞叹：“好吃好吃。”

　　我捏着麻辣烫的竹签，看着他那样快乐的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亏欠他很多。

　　这个男孩子，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考上大学千里迢迢追着我来了，追着一个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希望有没有未来的幸福来了，而我，只是在懦弱的时候将他当成一个避风港，只是在无助的时候将他当成一个方便的借口。

　　这个男孩子，并不亏欠我甚麽，只是因为他喜欢了我。

　　我觉得麻辣烫的热气仿佛冲进了心里，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泛涌上来，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又忙的忍住。

　　秦宝呵呵的笑：“原来你这麽不能吃辣。”

　　“是啊，我真的不能……吃辣。”我低下头，觉得眼睛湿润起来。

　　秦宝愉快的晃着腿，开心的边涂辣椒边喝啤酒，我看着他快活的模样，觉得他真的是一个缺少照顾的孩子。

　　可就是这个孩子，在所有的困难和考验面前，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让我自愧不如。

　　秦宝瞅我一眼：“怎麽，你不饿？”

　　“啊，我饿。”我笑了一下，咬了一口。

　　“怎麽都不吃呢？我点了不少，你要不吃，我可解决不了。”秦宝调皮的眨眨眼睛。

　　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了。”

　　秦宝呵呵笑笑，转头看了一眼摊子：“还要甚麽？”

　　我吐吐舌头：“先把这些吃完吧。”

　　秦宝耸耸肩低头喝口酒，捏着杯子转转眼睛：“你要是不愿意呢，咱们这就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啊？”

　　“我宁可你拒绝我，也不想你敷衍我。”秦宝停下动作，咬着嘴唇低声道，“你看起来勉强极了。”

　　我笑了：“瞎想甚麽。”伸手捏捏他的鼻子，“没人可以勉强我做事情。”

　　“是麽？”秦宝似笑非笑偏开头，“所以你总是在勉强自己，给自己找一堆借口，然后心安理得。”

　　我有些吃惊：“啊？”

　　秦宝哼了一声笑起来：“你没发现麽？以前，李渔是你的借口，现在我是你的借口。”

　　我哑口无言，秦宝压低声音道：“你把责任都推到了别人身上，自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辜的人，从而肆无忌惮。”

　　我苦笑道：“原来我罪孽深重。”

　　秦宝噗哧一笑：“刚才你看着我一脸严肃，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在可怜我。”

　　我摇摇头：“不是的，秦宝，你不要瞎想。”

　　秦宝幽幽的叹口气：“我倒希望是我多想，可惜……呵呵，算了，有时候人糊涂点儿是好事。”说着自顾吃起来。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麻辣烫，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

　　秦宝见我闷闷的，也不多说甚麽，接过我的盘子吃完了，又回头叫再来半打啤酒。

　　我忙拦了，秦宝瞪我一眼：“怎麽，没钱啊？我出！”

　　我忍不住笑：“不是说这个，难道你今天晚上约我出来就是喝酒麽？还是你一门心思喝醉了，好叫我打110把你弄回去？”

　　秦宝摇头大笑：“我都扛得动你，你还背不动我啦？”

　　我无言以对。

　　秦宝又跳过去要了几串麻辣烫，回来大口的喝酒。我默默陪着他喝酒，直到身边的客人换了几拨儿，他终于不闹腾了。

　　我从来没见秦宝喝醉过，只是从他默默不语盯着我的脸笑，从而判断也许他是喝高了。

　　起身结了帐，我本想扶着秦宝走，可他已经不会自己走路了。我怕他着凉，脱了帽子手套全给他戴上。老板帮我把他背到背上，拍拍我胳膊笑呵呵的说：“晚上看好了，小心他要吐的。”

　　我谢了他，背起秦宝慢慢往学校走。

　　秦宝很安静，呼吸热辣辣的吹在我脖子上。他还是有些分量的，我不得不走一阵就停下来将他往上推推。我走得很慢，这会儿路上人已经不多了。我不知道现在几点，月亮看不见，天黑压压的，天顶却又透着银亮，也不晓得是不是路边的街灯照的。

　　秦宝的手垂下来搭在我胸前，脸颊贴着我脖颈的侧边。我的脸有些凉，而他的脸火热火热的。

　　我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心里有甚麽涨的满满的。

　　秦宝突然笑了一声：“李牧。”

　　我应了一声：“你现在觉得怎麽样？”

　　“我没醉。”

　　“我知道。”

　　“是……你醉了。”

　　“是，我醉了。”

　　秦宝的脸动了动，嘴唇贴着我的耳朵笑：“这样子，别人就不会觉得我们……觉得我们有甚麽……”

　　我失笑：“是啊，两个醉鬼。”

　　“一个，一个醉鬼！我不是，你才是！”秦宝呵呵的笑。

　　“是，我是醉鬼，你可清醒。”我也笑。

　　秦宝笑完了叹口气：“你说这也真奇怪，为甚麽明明是你醉了，我却也跟着你迷糊呢？”

　　我心里一酸：“秦宝，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秦宝摇摇头，“你不欠我甚麽，都是我一厢情愿。”

　　“这不是甚麽了不得的大事。”我把他往上推了推，“我很感激你，在某种程度上。”

　　“可是你不喜欢我。”秦宝的声音低下去，有些哽咽。

　　我难过起来：“秦宝，你不要这样。”

　　秦宝突然笑了：“如果这时候我再挤出两滴眼泪，你是不是更愧疚？”

　　我哭笑不得：“秦宝，耍我很好玩麽？”

　　“李牧，你太聪明了，你不想受委屈，总能找到台阶给自己下，我就不行了。”秦宝叹口气，“可我还是上了你的当。”

　　“啊？”我觉得无话可说了。

　　“谁叫我喜欢你比较多呢？”秦宝自嘲的笑笑，搂着我的脖子低声道，“李牧，我们逃跑吧。离开这里远远的。”

　　“远到甚麽地步呢？”我也压低声音。

　　秦宝眼睛亮亮的，看着远处的天边低笑：“远到没有人认识我们，远到你不会再想那个叫李渔的混蛋。”

　　“现在是新世纪，早就不留行私奔了。”我笑着要他清醒点儿。

　　一阵风吹过来，我缩了一下。秦宝紧紧缠着我的脖子：“其实我也知道这不可能，走得越远，你越是放步下那个混蛋。”

　　我心里又难受起来：“秦宝，别再我面前提他。”

　　秦宝抬起手，扭过我的脸来打量一阵才笑道：“好，我也不想你对着我的时候还想着他。”

　　我转过头去，接着往前走。

　　默默走了一阵，这一段的路灯坏似乎是了，周围的店铺也已经打烊。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天上隐隐的有亮光。秦宝低声道：“李牧，你心里有没有一点是喜欢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