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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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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灼然顺着望过去,人头攒动的中心是一幢横梁走凤的高楼,器宇轩昂,围栏上滚满了大红的绸缎,缎子垂下来,在风里飒飒地舞。

卫灼然微眯眼,奇怪地发觉那匾额同样是被红绸裹着,连名字都瞧不见。

“啊,我知道了!”苏锦凉一声低呼,终于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六王爷出资包办的那间酒楼吧。

前一阵,她赖着陆翌凡兑现望江楼之诺时,陆翌凡笑她没有见识,说那望江楼已经不算什么了,就连上回卫灼然请她去的醉仙居都不是最好的了。

有传言说,城里出手最阔绰的六王爷花了大手笔包了秦淮河畔风光最为旖旎的一段,修了幢极其奢华的酒楼。里边富丽堂皇,格调高雅,随便一件装饰古董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几辈子的开支,菜肴更是只有宫里人才能尝到的珍馐。

其实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任何东西一跟皇室扯上了关系,总能掀起满城风雨。

可苏锦凉是没有脑筋的人,特别是碰上了吃的东西。所以当时自然是迅速地沦陷了,兴奋地猛摇陆翌凡:“真的?那你快请我去,我可以替你摊半吊钱。”

她至今都记得陆翌凡当时是用了一种怎样鄙夷的眼神瞧她,鼻子里不屑哼出的气听得一清二楚:“孤陋寡闻!那楼还没开张哪,若是开张了建邺城里早闹腾了……”

他复又一脸费解地叹道:“啊,听说那六王爷吃饱了饭没事做,要在开张那天请城里没用的男人都挤过去聊天,最能侃的那个免费请他吃饭,你说他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这段话翻译成官方版本便是:六王爷安陵昌,惜才若宝,礼诚天下俊才,于酒楼开业那日邀天下名士、风流人物齐聚于堂,一抒文才,畅留墨宝,传承佳话为世人传诵。才学最斗者,将届日恭请上座,叙请小酌一番。

苏锦凉顿悟了是这么一回事后,便拉着卫灼然继续暴走,这种与自己无关的高雅事情,她也没兴趣凑热闹。

“六王爷说,今日若谁能得了合王爷心意的诗,就赠上这副谢梦春的传世孤品,聊表王爷惜才之意……诗之取材就以这画卷着眼,各位随意……”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间或飘进苏锦凉耳里。

谢梦春?

她停下步子,顺声望过去。

远远的,那画轴似是摘了翅膀一般,被风漾得翩翩欲飞。

“……是南府画郎谢梦春么?”苏锦凉半转首问道,目光却仍是半分不转锁在那画上。

“是,谢梦春书画双绝,当世独此一人。”

苏锦凉眯着眼睛望过去,透过那如画山水好像看见了顾临予说起谢梦春之时悠远的神色。

山色再空濛,也敌不过他不载一物的神情。

她望着,思忖了好久,突地轻笑出声,顿露狡黠之色,转首对卫灼然笑得志得意满:“卫公子,你有福了,姐姐我今儿请带你吃大餐。”

她笑容舒朗,不待他出声,便拉着他小跑过去,一路挤进人群,害得他翩翩公子也衣衫褶皱,跟着狼狈。

不多会功夫,二人就挤到了人群跟前,终于找着落脚的地方。

卫灼然瞧着苏锦凉那信心十足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这是在干什么他知道,六王爷的帖子一早就送到青阳府上来了。

只是他向来觉得这派穷酸文人聚在一起,惺惺相惜的样子,也折腾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一直不以为意,没想到今日却转过来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卫灼然抽回手,展开扇子,笑着问她。

“请你吃饭啊……”苏锦凉正探头探脑地听着前边的人在说什么,无暇顾他,随口敷衍道。

“银子没还上,你倒先请我吃饭了。”卫灼然嘴角勾得不自然,分明就是在取笑。

苏锦凉此时一门心思只想听清这比赛规则,好替顾临予将那副画给争过来,完全没有搭腔,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边。

卫灼然淡然一笑,小丫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文人无聊就无才了,没点墨水就敢来搅和。罢了,她高兴陪她玩玩就是了,万一出了洋相还有他顶着。

卫灼然想到这,便也舒心地摇着扇子准备看这场好戏。

此人在世十九余年,最大的劣根性就是爱看人笑话,且看得不动声色,装出一副我是援手,专诚你排忧解难的样子。

“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人群中一白衣青年脱颖而现,峨冠博带,扬首沉吟。

得了一句好诗,立即引来周遭一片真心赞叹。

“郭兄,好诗。”

“郭兄果然好文才。”

那白衣男子亦是载笑作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卫灼然唇畔漾浮浅笑,看来六王爷的号召力真是非同一般,这俗不可耐的文人集会倒也不乏略有些才华之人,郭姓人士,以前貌未听闻过,果然东齐藏龙卧虎。

他仍旧不发一语,继续摇着扇子静观事态,看能否多现几个惊世之才。

“郭公子果然好才学,乃我大齐才子典范……只是这画上山峦清秋虽美,点睛之笔还是这弯寂月,恐兄台的诗还是有些差强人意啊。”说这话的正是城东富家子薛贵,一脸道貌岸然、幸灾乐祸的表情。

苏锦凉顺着薛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悬垂画卷上山峦若显,青葱颜色带着掩不去的肃杀之气,天上挂着半盏孤月,关河冷落。

诗是好诗,但确也有些偏颇了。

薛贵瞧见那帷帐里,六王爷并未出声,不由的愈发得意,笑得趾高气昂,扬首也吟了句:“冷月照青山,孤清是人间。”

众人立刻鼓掌称是,连连称赞,此番听来却总显得有些敷衍的虚情假意。

“真乃好诗,意境高远。”

“不错不错,薛公子高才果然名不虚传。”

先前吟诗那男子姓郭名白衣,从小志在苦读诗书,报效朝廷。寒窗十年才得今日一近出头之期,眼看有了眉目却被人平故打压。

他被气得面色玄青,无奈却迫于薛贵权势,不得做声,只能憋着气。

卫灼然面上虽仍是微笑着不动声色,心下却从里至外打量起这薛贵来,早听说城东薛贵博学广才,今日一见不仅诗吟得不怎么样,心胸也狭窄非常,徒有虚名。

他眼神一扫,便从这浪荡浮浅之人神上移开视线,一垂眼,瞧见苏锦凉仍旧目不转睛望着那画出神,心下顿生调逗之意,俯身轻笑道:“还没想出来?人家都要定音了。”

苏锦凉只定定地望着那弯月亮,手指着,神色痴痴道:“卫灼然,你说……那月亮,像什么?”

卫灼然抬眼顺着望过去,牙月半盏,悬于当空,素辉万里,满是孤清,可要说像什么……卫灼然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你说……它像不像,一个人的眼睛……”苏锦凉喃喃道,双眼目不转睛地视着,神色迷蒙。

43、第四十章 惜春长怕花早开(二) 。。。

是那双眼睛,明亮又幽深,可以洞开她心内所有,尘封的,未开启的,所有。

卫灼然瞧着苏锦凉失神的样子,心里忽觉出不一样的味道,像谁的手,突然碰倒了焚香炉,满室幽香后,会余下一地寂寥的灰烬。

他眼中的苏锦凉一直是勇敢无畏,机灵古怪的闹腾样子,藏不住任何的心事。

可这眼神……就好像是绊住了很多很多的牵挂,全陈在眼前,明知牵绊在那里,却还是挪不开。

苏锦凉仍醉在恍神间,忽听见一旁掌柜扯开中气十足的嗓子朗声道:“六王爷说,今日才子齐集,好诗迭起不穷,以薛贵薛公子……”

“慢着!哪能就出结果!我还没说呢!”苏锦凉回过神来大声嚷嚷。

她不惧众人投过来的惊诧目光,昂首迎回去,不满地盯着前边肥得雍容华贵的掌柜,“就那样的破诗也好么。”

后边那半句是小声嘟囔的,还是叫薛大少听见了。

薛贵今日此行全不为那什么谢梦春的画,只求能得六王爷赏识,好替日后平步青云奠石。一路顺风顺水倒也让他十分快活,打算一会给那些叫场助兴的托打赏些银子。不料此刻突然被人搅了局,他顿觉怒气难挡,寻那出声之人。

在人群中百般寻觅瞥见了,更是气不来一处,一黄毛丫头竟然敢说他薛大才子的是破诗?

他小声嘱咐身边随从,叫他们把这野丫头轰出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姑娘,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那胖掌柜倒也还算和善,一个抱拳向着帷帐的方向,“今儿可是六王爷亲主的舞文集会,在座的都是文人雅士,姑娘还是快些回房绣花,不要……”

“我知道!”苏锦凉本想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的,无奈这话揶揄之味太重,她是听不下去。

你既看不起我,我又何必要给你面子。她一昂首,朗声道,“可是你们那诗也写得太破,叫我这个过路的都听不下去。”

卫灼然诡秘一笑,笑里半分幸灾乐祸,半分尴尬无奈。

身后有鬼祟的手偷偷扳上苏锦凉的肩,还未碰到就被卫灼然一把玉扇扣了手臂。

苏锦凉一步向前,不待那掌柜口出怒言,便先发制人,朗声诵道:“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她神色坚定,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地视着众人,不待众人答话又朗声继道:“男儿家写诗就该磊落铮然,这样好的一卷画,被吟的那样小气,还好意思夸赞么?”

她也不知道突然哪来那样重的火气,或许只是见了这文人间无趣的揶揄,或许,只是为了维护她根本不熟知,只是是他仰慕的高人的字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话语一出,便如绝响掷地,在座当时无人能出一语,皆被那诗的磅礴气概和她诵时的气魄所震慑。

卫灼然心里忽惊了一下,是惊。

像一泓无波的静潭,被人丢了一颗实石,满湖的涟漪。

他收回手,扇子一展,眯眼瞧她。

她就站在前边,还是以前的那袭衣衫,那身骨架,可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地,光芒不可掩。

他到底,要看错她多少面,多少次以为这就是真相,才能曲折地探到她的内心。

帷帐轻轻掀起一角,现出华贵的紫色流云织锦长袍下摆。

人群登时一阵骚动。

主角终于要现身,好戏也该上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学校网络瘫痪,未能及时更文,真是万分抱歉,90度深度鞠躬!

落落一定会加油把拖欠的补上,再次深度鞠躬!!今天发章长的。算是对大家的点点补偿吧。默默流泪。

计算机考完了,真是如释重负。。

44

44、第四十一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一) 。。。

帷帐半揭,掩在座口,欲卷还休,顿了半响,又垂了下去。

众人一阵唏嘘,被吊起来的性子顿时冷了大半。

真属于变相调戏,苏锦凉想,还调了这么一大帮子人。

正待想着,忽听见帷帐里的人开了腔,声音低沉醇厚,含着隐隐愠怒:“本王还不知是哪家小姐这般胆大?是本王相中的才子学识不济还是如何,胆敢出言诋毁?”

仅管大家都觉得这答案昭然若揭,却无一人敢开口搭腔,皆是噤若寒蝉的样子,只得在心内暗叹这姑娘时运不济。

“王爷此言差矣,全因六王爷礼待墨客,贤名远播,才有这人才济济之势,连一届女流亦能有才情若此,金陵果真人杰地灵,卫某叹服。”卫灼然踱至苏锦凉身后静立,面带微笑,朗声开口,尔雅之至。

卫姓人士?非金陵地籍?帘内人拇指抚过墨绿龙纹的扳指,暗自思忖。

“瞎胡扯。”苏锦凉白了卫灼然一眼,丝毫不卖他半分面子,转首拆台拆得光明磊落,“我只是实话实说,小气便是小气,糟糕便是糟糕了,你一堂堂王爷还不让我说么?”

卫灼然扇子还未扇利落就被苏锦凉一句话给堵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她。

虽说就这么平白被人抢白有些面上无光,但幸灾乐祸的念头一冒出来,卫灼然只更觉高兴。

替她解围没用是没用的,煽风点火才是正道。

“大胆!”那薛贵突地从人群里冒了出来,焉巴掉的神气霎时全回了身上,“哪家的野丫头这般胡闹,王爷圣名岂是你能菲薄的?”

“我说的是你,不干那王爷的事。”苏锦凉叉腰看着薛贵,一脸嫌弃,“自己无才还想拉别人来遮腥,你以为大家眼神都不好使么?”

有人低笑出了声,大叹这姑娘说话实在解气,一圈人兴致又起了来,皆是拭目以待的样子,好像当中站的是蜡笔小新和假面超人。

“你……”那薛贵被气得原形毕露,袖子一撂就要上去,身旁书童赶忙拉住他,窃声道;“公子,风度……正事……”

薛贵咳了两声,面色极其不好,才装作一本正经道:“小姐……”

“别叫我小姐,我穷人一个,没钱没房也没不良职业,和小姐搭不上半点边。”苏锦凉不耐烦地看着他。

“咳咳……姑娘,今日在座的都是出名的文采俊士……”

“你说我没文化?”

“在下并非此意,只是……”

“好!你就说我没文化!”苏锦凉视死如归地瞪着他,“你叫薛贵是吧,今天老子就扮一回文化人给你瞧瞧,你那套文里吧唧的我也会说。”

……

忍!一定要忍!今日终有幸近邻最爱俊才的六王爷,定得展露毕生修养才学,不能在这黄毛丫头手上毁于一旦。

薛贵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出纰漏,平生第一次如此有风度,受了气还雅涵广量地柔声开口:“姑娘既出此番高见,不知以为王爷圣名如何?”

薛贵果然奸诈,拿王爷之名下手,苏锦凉若回答得一个差池便小命不保了。

苏锦凉听着他那话的语气,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双瞳一扫他谄媚之气,不屑道,“朱门酒……”

话音刚出,想起嘴上还是积点德,别太狠毒。

她站在那里,神情抑郁了半天,终于没有任何感情地念道,“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卫灼然一挑眉,这姑娘关键时刻脑子还是不犯热的,一番话绕了个大圈子就是没落在王爷身上,抓着皇家之气形容了一番,看不出感情态度,不卑不亢。对仗整齐,形容雅正浑融,很见功力。

这场戏,兴许还真有些意思。

周遭响起低暗的纷议之声,那些所谓的才子闻了这样工整的一句诗,竟又是出自那位女子之口,或讶异或不屑或钦佩。大抵都是读书人各自的心思。

薛贵见苏锦凉没上自己的道,转而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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