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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奴[上]-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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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眯起眼睛看着他。
亦家这些王子王孙莫不是个个风神俊朗,亦祥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身白色的劲袍,一条乌绸束住长发,长眉俊目,在他身旁是红身骑装的亦非,那深棕色眸子始终淡淡的,不透任何情绪。
他们看起来都是如此高贵,可脑里却动着残酷的念头。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脑海里有片刻的茫然。
耳边听着亦非那独特沙哑的声音道:「亦仁的铁甲骑兵一直是众位兄弟当中最强的,要想击败这一群骑兵也不是一桩易事。」
亦祥笑道:「十五哥你太谦虚了,你这几年让一郎训练你骑下布甲兵的忍术,能钻地三尺,听说最适合在大漠作战。十七弟亦裕不是还问你讨要了几个家将?」
亦非微皱眉道:「那你应该知道亦裕不但没能打败亦仁,而且丢了皇位,逃回了皇太后的故乡北国。」
亦祥长眉一挑,道:「十五哥,物之器用,要看它在谁的手上!」
亦非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亦祥,半晌才道:「十六弟,你可想过,如今西北有突厥,北边有亦裕为首的北国,东边有倭寇,如果我们一旦发兵起难,亦仁将会腹背受敌……」
他手拿着马鞭环指了一下四周,道:「到时候整个中原都会陷入战争中,江山蒙尘,千里流民……」
亦祥也回看着亦非的眼睛,道:「十五哥,你是不是当亦家法司太久了,这世上哪有完美之事,你左全右顾,只会授人以柄,已然注定败象,如果十五哥你不干,我手上也有五万精兵,我干!」
亦非一垂眼帘,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我听了他这句淡淡的话,只觉得耳边有霹雳声响,亦祥闻言脸露喜色,道:「我就知道十五哥哥是英雄,绝不会做那缩头缩尾之事。」
亦非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而我只是静静望着他,忽然发现我原来根本不太了解他,又或者我一直在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了解他。
我认为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皇子,卷进皇位争夺之战,是他最无奈的事情。他外表严肃,心底柔软,因此很多违心之举,总是承受着压力与痛苦,可他再大的痛苦也从不与人倾述。
他为人公正、包容,当年十一皇子亦德权倾天下,是他坚定地支持了势弱的亦仁。所以亦仁曾经跟我说过,亦家十几个皇子中,能做皇帝的很多,可是能当皇家法司的只有亦非。
我恍然依稀还在德昭大学院亭落里,温暖的午后,,老学士们交头接结耳,对着一个出身于势弱皇子亦仁家,才被脱籍的奴才,一个骜傲不驯张狂的清贫才子指指点点,是亦非微微一笑,举起朱笔说了句英雄何必问出身,点了他做金陵才子之首。
原来我竟错了,卧山的老虎,哪有不想称王的。
亏我一个最底等的奴才,一个乞丐,却一直在心里认为自己才是这位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子唯一的知已。
亦祥一勒马头,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他说完纵马带着近身侍卫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亦非骑着马慢慢从我身边走过,他半转头,冷淡地道:「你不要再回去了,不要总是令我为难,好自为之……陈清秋。」
我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也许是他的马速度太快了,我竟然看不清他的背影。
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陈清秋,出身低微,却偏偏又自视极高,不能全力而为,却又无法豁达退身,原来我就是陈清秋。
我笑累了,倒骑在躺在老骡马上,看着大漠上天,竟是那么的蓝,我在这里十年都没有发现大漠的天蓝得如此之透。
耳边有急促的马蹄声越奔越近,我看着蓝天忽然微微一笑,缓缓地道:「瞧,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我也许注定了要给你添麻烦。」
一队黑甲骑兵踏着黄沙像阵风似的出现在我眼前,当前的骑兵冷冷地道:「顾九,你有奸细的嫌疑,十六王爷着我等将你拿下,押回府中。」
我见眼前几个人腰板挺直,眼神有力,骑马迅捷如风,显见亦祥练兵很下过一番工夫,不由心生怜意,道:「我自会回去,你们走吧!」
那骑兵也不与我多话,抽出腰刀,指着我号令道:「拿下!」
他一句话才出口,一道黑影一闪,五个彪悍的骑兵脖子上都多了一道伤口,空瞪了我一会儿,纷纷从马上栽了下去,快得我连求一声情的空档都没有。
我对来人冷冷地道:「师兄的落风剑法该换个名儿了,何不叫洒血剑法,又贴切又威猛。」
沈海远师兄按例板着一张脸,一字字地道:「落风剑法讲得就是气势,必须一击中,不能给敌人以还击的可能,出招果断、快捷是此剑法的精要。」
我苦笑了一下,师傅当年就是这么说的,他当年道小秋我看你做啥都磨叽磨叽,杀只鸡也要想半天,这落风剑法你就不用学了。
师兄淡淡地道:「更何况,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前面有亦非指派的人,也会要他们的命……」
我心中一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亦非倒是很怕我远走高飞不成,转念一想,这几个兵还是让师兄来杀更妥当,这样亦祥结仇也结不上亦仁,于是连忙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兄好几年不见,剑法大有长进啊,耍得越发有模有样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板正地道:「你就是这古怪毛病,说话不真不实,我不是月前才与你见过?」呃,说起识情识趣,师兄真的得是很差劲的一个人。
他说完又道:「你跟我回金陵吧,虽然主子有命,令我暗中保护你,可是我这次来的得时候,金陵发生了变故,我不能这么盲目地跟着你,更何况亦容近在咫尺,我们还不便与恭亲王府发生冲突。」
我微笑道:「我还以为是师兄在保护我,原来是亦仁的得意干将在罩着我。」
师兄长叹了一口气,道:「小秋,你就是这么执拗,什么事都看不开,亦非远非你想的得那么简单,主子的命令也好,是师兄弟的情份也好,你这次都要跟我走!」
我想了想一摊手,道:「那就这样吧,我又打不过你,当然是你说了算。」
师兄似松了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走吧!」
他说着就走近我,我跳下了马牵着马向他走去,刚走到他近前,我突然一脚踏飞黄沙,飞身上马,拍马飞奔边大叫道:「师兄,回去跟亦仁说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做主!」
可是话还没说话,就听师兄有板有眼的声音近在耳边,他冷哼道:「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听话。」我没想到他就站在我的马后面,吓了一跳,只见他两腿一分,坐在我身后,淡淡地道:「跟我走吧。」
我刚要起身跳下马,他已经搭住了我的脉门,只他叹了口气,道:「别去给亦非添乱了,跟我回去吧!」
我转头看他,突然对他一笑,师兄眸孔一收缩,失声道:「冰心诀!」他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就被冻成冰棍子。
我笑眯眯地将他从马上提了下来,将他往隐蔽的丘石后一放,然后对着那双冰霜下气恼的眼睛笑道:「大师兄,论武功,你不是二师兄的对手,论大方,你更是差远了。」
不管大师兄嗯嗯地叫声,我嘻笑着走开了。大师兄准保肺都气炸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肯教我落风剑法是听了师傅的话为我好,只是想起当年怎么讨好他,他都不动心,偷瞧了几眼还被他逮着丢进河里,不免就有几分气,今天总算把吃过得的亏讨了回来。
我绕了好远的路,避开了亦非的耳目,回了盘口镇。天已经大黑了,我在王府的大门不远处的巷里蹲着,到底敢不敢进去呢,如果不进去,我又该何去何从?
天色刚挂灯的时候,有二十四骑士掌旗停在了门口,我微微一笑,亦容到了,除亦容又有谁有这么大的派场呢?。
王府门大开,亦容的随从鱼贯而入,最后亦非亲自出门迎接。
他穿着淡黄/色的恭亲王袍,乌黑的发盘着用金冠束着,整个人看起贵气又不失倜傥,他面带笑容似颇为高兴。
亦容只是将那只完美无暇的手伸出桥外,搭在亦非的手上,却不下桥,直接抬了进去。
我看着那张笑脸,不禁自问,亦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亦非可曾有过片刻对我动过一点心。他从未曾给过我答案,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在自问自答,给自己最完美的答案,才让自己沉醉至今。
我哗地站了起来,有了问题就要去找到答案,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么?我看着刚转身走进去不远的亦非背影,大叫道:「亦非,我回来了!」
亦非立即转身,眼中眸子一收缩,嘴唇紧抿,竟是很有几分怒气。
「谁啊?」亦容的声音与亦非大是不同,柔而软,虽然是一种淡淡的南方平舌音,却是别有韵味。
亦非转头回笑道:「皇姐,盘口镇的一个狂人,勿用理他。」
「哦,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会有狂人,带进府里见识一下也好!」
亦非无奈地应了一声是,看着轿桥子抬进去,立即快步走到我面前,我仰起头,看着他略带愤怒的眼睛,嘻笑道:「奴才给王爷请安,祝王爷贵安再贵安!」
刚想弯腰打个欠,就被亦非一把揪住,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恨声道:「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进退呢?」
亦非素来威而不怒,眼见他发脾气,我微有一些发愣,随即假笑道:「我当然知道进退,自然是王爷进,奴才进,王爷退,奴才退。」
亦非将他那唇几乎抿成了线,喘了几口粗气,似才平息自己的火气,冷冷地道:「把这人给押进去!」
王爷一声令下,自然有随时侧立,训练有素的牙将将我拿下,戏台不都是这么走步的吗?弄得我喉咙一阵发痒,很想吼两声。
牙将将我押了跪在正院里,亦容正装端坐在上面,她面容几乎与当年的锦贵妃一模一样,绝顶的姿容,极其雍容的气质,只是她比锦贵妃更冷,总是令人望而生畏。
亦祥照例与安宁坐在左侧,亦非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大厅里竟是一阵沉默。
我微微一笑,若是寻常人家姐弟相会,必然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话谈吧,可这是帝王家,公主与王子相会,想必是无利而不往,无事而不登三宝殿吧。原来这婆娑海最深的地方,竟是这里。
一阵杯盏声过后,只听亦容淡淡地道:「安宁,你来十五弟府上住着也有一些日子了吧?」
安宁颇有一些拘束地道:「皇姐,原是没想过住这么些日子,可是与哥哥们快十年未见了,心里舍不得,所以竟然一住住了这么久,还真没想到能见着皇姐,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我微微苦涩的一笑,原来我又错了,安宁比以前改变多了,她比过去会说话多了,变得会奉承了。十年的大漠生活,原来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不敢当!!」亦容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我最近听礼部大人说,突厥的西部番王给我朝来了一封信,夸郡主你生性自由,犹如草原上的野马,喜爱奔跑多于与安定,比他们游牧民族的女子更像游牧民族。」
亦祥掂着手中的折扇,道:「这不是很好么,证明安宁很受他们的认同。」
亦容依然冷淡地道:「如果他们要的是那些游牧女子,又何必上书与本朝和亲?
「本朝女子,以端庄贤淑为美德。说她生性自由,是在说她不够端庄,说她犹如野马,喜爱奔跑多于安定,岂不是从不着家,何来的贤淑?
「说她比真正的游牧女子还像游牧女子,那是说她连游牧女子都不如,否则西番王爷何必在安宁不在家的时候,突然给本朝来了这么一封不知所云的赞美之信?」
她轻轻拿起旁边侍女盘中的一块羊皮,冷冷地道:「这就是西番王爷的信,我正打算路过此地,前去康亲王府将此信转赠于安宁的母亲——翠姑姨娘。」
安宁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亦非笑道:「皇姐,你也太认真了,不就是安宁思亲心切,在我这儿住久了一点,也罢,谁让是我离得她最近呢。」
亦容把脸一沉,道:「亦家人谁说这话,我都可以原谅。亦非,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亦非碰了一个硬钉子,下面的话似也不方便出口了。
只听亦容又道:「父皇当年将你远嫁突厥西番,用心何其良苦,西番虽然是突厥的一部分,但是素与突厥王厅不和,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不但可以保证通往西部的商道,而且可以令突厥不敢轻易南下,你莫非是想令南朝重陷战火吗?」
亦祥不悦地道:「皇姐也太过高看西番了,我们堂堂上朝,国富民强,还怕他们这些游牧民族么?」
亦容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可惜,民强兵不强。自问你们的骑下,有几人能与突厥骑兵一战?」
她道:「只要亦家还没有改朝换代,安宁就必须按朝庭的旨意去做,这也是父皇生前的大策!」安宁脸白如纸,小声道:「皇姐训斥的是,我明日就启程回西番去。」
亦祥一滞,嘴唇动了,颇有不甘的样子,他哗的一起身,一拂袖竟然扬长而去。
亦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这十六,小的时候挺乖巧的一个人,怎么长大了,竟乖张了起来?」
她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亦非,冷冷地道:「我此来,另有一件事。」
亦非抬头,笑道:「皇姐请吩咐!」
亦容又从木盘中拿出一张白纸,语气极淡。
「这幅画是我新近从金陵的华文轩新买来的,是一幅新画的炭画,画得可巧,是戈壁滩的落日。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就这笔法风格,倒是令我想起一个人,你猜是谁?」
亦非微笑道:「皇姐的才学博皆古今,你莫非要难为弟弟吗?」
我忍不住去侧头瞄了一眼亦容指间的纸张,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
只听她缓缓地道:「皇弟对任何人不熟,都不会是此人,你亲笔点了他做金陵第一才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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