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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亭晚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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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空洞的眼神、呆滞的神情,无异于被无形的线操纵的木偶。
迫不得已,他在洛阳分舵一战中重创了自己旧日的兄弟,旨在遏制他的进攻。
可是没想到,那断了一臂的左护法仍像是不要命似地冲了上来,仿佛被斩断的手也浑然不能令他觉得痛似的,直到,他的脑袋被他手上无往不利的神兵利刃“风”切下。
他也正是在为此神伤之际受了别人的暗算,身中五箭。
正因为伤痛而意志薄弱时(尤其知道自己中的是可令活人变僵尸的碎心箭!强者无畏如他,都在一瞬间产生了心情上的动摇),却突然听到那个已经恍若修罗地狱的修罗场中,忽远忽近地传来天籁般的梵唱,那歌声清澈如煦阳下的溪流,动听如出谷的黄莺,祥和如佛经的禅唱。
那又美丽、又极具吸引力的歌声在一瞬间主宰了他的意志,几乎让他想立刻放下手中的剑,遁着歌声向那歌者顶礼膜拜。
幸好,他不是别人,而是意志力比别人强十倍,坚韧力比常人强百倍的李逸风。
发觉自己的脚步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立刻见机清醒,不敢再战,转身一溜烟也似地逃了出来。
用他独步武林的旋风步法,毫不敢迟疑地——逃,这步法他一向是在打斗中制敌所用,那错综纷杂的脚步通常可以乱敌人的眼,但彼时全力施展,却只不过为了逃命。
他仅是凭着比野兽还准确的本能,察觉出了那甜美歌声下的阴谋,然后他就逃了。
也正是如此,他还能醇酒美人的享受生命。
不,其实在他逃走的那一刻,他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还可以醇酒美人地享受生命。
他也知道碎心箭的威力非同小可,逃并不是一定能保存性命,然而,碎心箭是怎么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活生生地变成僵尸,这过程如何变化,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过。
换而言之,他中了碎心箭,也中了碎心箭上的毒,毫无疑问的情况下,他就要变成大家都畏惧的那种行尸走肉基本已成定局。但这到底是怎么变的,要怎么样才能解救?他逃回来,只是要尽最后的绵薄之力,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实验品,提供给自己信得过的朋友来解救、研究,也好给以后去攻打敌人的朋友留下宝贵的资料。
不过,上天实在太照顾他了。竟然能在何晚亭手下超生。
七天,已经七天过去了,渡过了中碎心箭后僵尸毒发作的期限,而他除了身上的伤痛尚未平复外,完全没有一点快要异化的征兆,依旧气得死圣人、缠得死美人、妒得死闲人。
叫他怎么不对这解毒之方大起觊觎之心?
当然,何晚亭露了这一手后,对解毒之方欲得之而后快的大不止他一人,可是何晚亭虽然惊现了这一手,人却依旧是淡淡的,问也问不出再多的话来,美丽到凌厉的眼只是一扫,就叫人呐呐地开不了口、出不得声。
他本身如荷,那种自然而疏离的态度叫别人急不得恼不得——难道别人救了人还得受你胁迫说出他救人的不传之秘啊?在场的可都是自诩正义的武林中人,无人敢做牛不喝水强按头,自毁形象之举。
左右讨不了好,商量来商量去,大家都公认受人救命大恩,多少能套个近乎的李逸风最适合当挖人墙角的高手。
更何况只要激起他兴趣的东西,一向没有他到不了手的。
这也就是之所以,李逸风一渡过危险期,别人就算是抬也要把他抬来打扰何晚亭清静的原因了。
“你要骂我蛮夷,不需拐弯抹角。你想打听我的来历,大不了我走就是了,犯不着惹这么多大侠、高人怀疑猜忌。”
何晚亭的脸又冷了几分。
是的,他的相貌比俊俏更俊俏了一点,高挺的鼻子、深广的双目、黑发中微带紫泽的外在表征,可以让人一眼而明他非我族类——至少,也当是个汉人与异族的混血儿。
就是这自血液里带来的二分之一血统,小时候却不知叫他吃尽了多少苦头。
原因都是因为一个,他美,太美了。
不同种族血统的结合,向来能给下一代在外貌上带来天赋的美丽,而他身上继承的血统不管哪一族的,显然都是十分优秀。
小孩子们对自己喜欢的对象有一种本能的欺负,所以他被欺负得尤其厉害。
直到,他自行研读完毒经,在复修研了药经之后。
直到,他从一本被人丢弃的武功口诀中悟出凌厉的招式之后。
他才跟过去的噩梦说再见。
“怎么可能?”
呀,被识破了!当然,他兜来兜去的目的本在此,不料这美人的性子可烈,明明知道反抗就要受人怀疑猜忌的情况下,仍一针见血地挑明,不肯受人要挟,这种性子他喜欢。
就好像他偏爱入口微醇,一口吞下肚却立刻火燎火烧地烧得人浑身爽利的烈酒——叫人一口吞下,却舍不得(也不能)吐出来,只能强忍着被灼烧的痛处,在腹中再三回味。
李逸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极了无辜又纯良的纯情少年。
被他一句一驳地讲话堵死也不生气,悠悠地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我又没有钱足以谢恩,只好以身相许,所以我就是你的人了。人家生要做你何家的人,死要做你何家的鬼。你要离开的话,我当然也就不能呆在这里,可是人家的伤还没有好,怕经不起风霜雨打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当真要我做你何家的鬼么?”
这一番深情告白说得荡气回肠,顿时听取呕吐声一片——前来冒雨窃听的人把这伤风感冒的话听入了耳,似乎都无法再抵御大雨浇在身上的寒意,搓着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离开。
“哼!”
对他这突然阵前倒戈,反帮自己的举动,何晚亭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有点懊恼自己一时心软救下这人来,给自己惹下无穷无尽的麻烦。
先不说一干矢志得到碎心箭戒毒方法的武林侠士们,眼前这个大麻烦就比所有的麻烦加起来都大了二十倍——从疗伤中就可能知道这人的意志力是多么的坚强,一旦他决定做的事,必定是坚持到底,不死不休!
啧,这人真是个异数。
本无可解救的毒,在他身上解了。
本无法再继的缘,在他死缠下未断。
害他走也不是,留又难堪。
本来想说,像以往游走于各省间一样,挂着几个会几招医术的武林后辈名头,悄悄地停驻当地打听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就好,可这次真是惹火上身。
照他救治成功的经验看来,碎心箭能解之秘,在乎意志。
当人在痛楚、悲伤、愤怒、或是喜悦之时,主控人精神的意志力就有一大半分流到控制感情上去,从而导致对自身精神系统的统驭力变弱。
如果在此时,等候意志下命令的身躯切入了另一个恰巧比本人更懂得掌控一切状况的精神领袖,那么这个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听从于新的、更强的领导,而非原主人。
简单一点地说,毒未发之前,“意志”是即将沦为僵尸的义士,与那魔音驱魂的驱魂使必争的关键。
意志若是薄弱了一点点,很容易就被人趁虚而入(之所以碎心箭一入体,必产生噬骨蚀心的痛楚),更有甚者,听闻己身已经中了天下闻名的“碎心箭”后,由于心理上产生极度的恐惧,反而会自己不自觉地表现出听说来的中了“碎心箭”后应产生的反应。
在半真半假、神乎其神的传扬下,那一名器也着实令人闻风丧胆。
中箭者,无不是自裁以免将来成为丧魂落魄的僵尸,就是在无尽的恐惧中将自己变身为带了腐臭尸毒的僵尸。
鲜有例外。
然而,今天这例外却被他所打破——不,应该是说由他们两人打破。
他只是尽一点医者本分,提供那人最低限度的医疗及解毒而已,真正起作用的是在他体内谁也看不见、说不清的强大意志。
他熬过去了,成了第一个成功地摆脱碎心箭阴影的正道人士,同时也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小何何,你可不能抛弃我。抛弃了我,你还能到哪去找这么一个温柔体贴、不弃不离、善良可欺、任打任骂不还手的好朋友、好兄弟。”
似乎嫌恶心走了那一堆听壁角的武林人士还不够,李逸风也不知是酒盖了脸,还是危机一过又口贱讨人嫌,而且说得这么顺口、这么溜,好像今晚他来的用意就是要跟他交个朋友,而不是讨解除碎心箭之毒的秘密似的。
中原人,到底可信几分?
“中原人没一个可靠的。如果像你无故示好,若不是有所求,就是要图谋更大的利益!”
突地,无数次在夜里听到过那句冰冷冷的话,如同毒蛇般响在耳边。
是,在此之前,自己已经得到过无数次教训。
人,是要生来互相利用的。
既然这个丐帮高徒有意要与自己结交,将自己置在他的羽翼保护之下,那就静观他的图谋,又有何不可?
“那么,我是该尊你一声李兄,还是李兄弟?”
何晚亭的回应也不无调侃。
呼吸间怒意稍平。
今夜,他知道他们布下了一个局。
他本来想故意被人激怒,找理由振袖而出的,却无法如愿。
既然是这样,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
只有深入虎|穴,才能知道虎子所在。留下来有留下来的刺激,自然也有留下来的危险,他倒想看看这个“朋友”能帮他渡过几重危机。
“当然我是哥哥,反正不管你几时生的,我总比你生早那么一刻!敢问贤弟八字生辰啊?”
“……”
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述年龄的。居然还有脸直接追问他的生辰八字。这样摆明了结局的说法还有什么意义啊?
反正不管他说是什么时候,不管是狡猾参孙还是不老神仙,他都要抢定老大的位置就是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人实在很无赖?”
如果他身为众人所期望的武林明星而本身没有这个自觉、或是已经被太多的谄媚之词所毒害,他有义务给他指明一条光明的改进之路。
“无赖是叫花子的本色啊!不无赖怎么讨得到饭?其实讨饭就跟追女人是差不多的,就是要脸皮够厚,敢缠敢赖,不都说烈女怕缠郎嘛!有些时候就要死气白赖地缠上去,这样才是我帮无敌于天下的精义所在。”
“承教、承教!佩服、佩服!”
原来是家学渊源,实在是令人想不敬佩都难啊。
何晚亭在那超级无敌的厚脸皮前败下阵来。
“好说!本花子大爷说话一向真理与哲理并重,道理与学理齐辉。既然我说的话大都很有道理,每一句都应该叫人阐精释义,不知道叫你折服的是哪一句?”
有人却还犹自大言不惭,只把讥讽当赞歌。
何晚亭闻言,几乎没把满口的茶都喷了出去,注视着那故意挤眉弄眼扮老学究样的人,终于忍不住纵声长笑。
真性、真情毫无防备地流露。
还他真我本色。
“你终于笑了。我一直担心你不肯把我当朋友。”
李逸风注视着他少见的笑脸,眯起眼睛欣赏了一晌,自己也说不清心头突起的那阵怅惘到底代表着什么。
朋友,这是他们今后的定义。
唉,为何等待了二十多年,撞入他心头那人,不是女子,不是女子啊!
“你也要小心,我今天当你是我朋友,也许明天就不是了。”
何晚亭笑够了,只觉得自己从来未在别人面前这么放松随意过,不由得为自己的放荡形骸有一些后悔与懊恼。
“呵呵。没关系,我会让我们的朋友长长久久地做下去的,直到天荒地老。”
不自觉地,似乎只在男女情定时的誓词流畅地说出了口,李逸风才讶然知悟,掩饰似地一声咳嗽,转而看向湖心亭亭一碧的荷,转口道:“知道你第一次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你就像那湖心的荷,孤立在水中央,不让别人亲近你,别人也不敢亲近你。虽然说,荷花让人感觉高雅清丽,但如果是真的只为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人人远着它,怕污了它的风骨,却不知,荷也是会寂寞的。不然,为什么它的根要叫‘莲藕’,结的果实,要叫‘莲子’呢?”
低低的述说,只是负手一径望着雨中晚荷的人,到底是在说人,还是在语荷?
湖心,有风骤起。
风儿轻巧地掠过了荷花的笑靥,拨弄它抖落了一身的风情。风过处,荷婆娑而舞,清到极处即生媚意,花开寂时渴慕知音。
这一夜,小池听雨,风逸荷清。
4、游夏
“有没有人说过,以一个号称‘重伤初愈、身体虚弱、弱不禁风、风餐露宿的重伤员’而言,你简直有精力得让人吃惊?”
何晚亭终于明白牛皮糖人形化之后的具体产物到底为何了,那就是目前还紧黏在他身后的大型障碍物——李逸风。
“咳咳,既然你都说是来洛阳游玩的了,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不尽地主之谊?虽然我是重伤初愈、弱不禁风啦,不过你不用顾虑我的,尽管快步前行没关系,就算我不小心因此而撕裂了创口、导致伤口恶化、化脓化得一塌糊涂、回去就发烧感染最后一命呜呼也不会怪你的。”
这美男子的武功可不弱,不是这样死巴着他,恐怕依自己现在的体力,倒还真的很容易被甩下了。
受到训斥的李逸风立刻合作地摆出一幅饱受虐待的小媳妇相,真是无比委曲求全。
“……”
我咧,那还叫我不会怪呢?!
这人实在是很有把城墙砌在脸上当脸皮的资本,偏生他说出来的话又这么一套一套的歪得有理,叫人不好反驳,要不是他手底下武功也着实不弱,何晚亭实在不能相信这人就是近年来唯一能从僵尸帮手下逃出生天的不世奇人。
“我只打算独自寻个清静之处散散心,你没必要跟来。受伤的人不应该好好在家里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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