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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下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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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更漏,这寒冷雪夜,人声俱寂,一片漆黑。
白衣人的眸色里却亮着一盏灯火。
一盏只为他而燃的灯。
那么暖,那么亮。
怎不让寂寞晚归的江湖游子,油然生起浓浓的暖意和温情。
灯火已就在眼前。
戚少商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酒很香。
屋里很暖。
灯影下的人影很动人。
“我回来了。”
戚少商慢慢地走上前去,很随意地将手中的剑搁在案上。
他望着那个人的眼睛,目光是说不出的温柔:“等了很久么?”
“你再不回来,我已经没有碎炭把酒再温多一遍了。”
答话的人略带着些嗔怪,羽翼般纤长的睫毛在灯下扑闪了一下,把戚少商的心扑得轻轻一跳。
——“罚我洗碗。”他眨了眨眼睛,伸长手去,把那人握着酒碗的手紧紧扣住:“我焐热它,你再喝。”
顾惜朝眼波一动,抬头促狭地冷笑道:“这就算你的报答么?”
“施恩莫望报。”戚少商孩子气地一笑:“你怎么这么小气。”
顾惜朝眼眉一轩,正待出声,却听他又真心实意、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真不知要怎么谢你。”
“油滑。”顾惜朝轻哼了一声。
戚少商却不以为意,自顾执起起他一只手,将手背贴向自己的脸颊,细语喃喃道:
“我明白你对我的好。这世界上,怕再无一人,会若你待我这般的好。千秋霸业,万世功名,都抵不过知音难求。惜朝,等了结了这件事,我们便一起离开这个纷乱的天下江湖,可好?”
顾惜朝把头别了过去,嗤鼻道:“油嘴滑舌,甜言蜜语。”
戚少商大大的一愣:“我今天有说过甜言蜜语么?”
“怎么,方才那不是么?”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戚少商认真地纠正道:“句句大实话,不是甜言蜜语!”
顾惜朝一怔,转首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低头将酒碗推到他跟前:
“请。”

目光对撞。
谁也不再说话。
两人举杯,轻碰,仰脖,饮胜。
寂寂雪夜,他们对坐在这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城里,一个也叫做“旗亭酒肆”的地方,共饮一坛千里之外的烈酒。
酒穿喉,热,且辣。
再入心,却意外的寂,且凉。
往事历历,随酒入愁肠,更断肠。
相视无言,情长,路更长。
一杯错了时空的酒,两个生不逢时的人。

“少商——”顾惜朝轻轻地喊了一声。
“恩?”
“没什么。”顾惜朝欲言又止。
戚少商放下酒碗,正要说什么,却看见顾惜朝忽然捂住胸口弯下了身子——
他弯身,皱眉,吐出一大口鲜血,人就仰面直挺挺地望后倒去。
殷红的血,溅落到他青色的衫上,如一朵朵生生开错了时节的血色桃花。
戚少商大惊之下,只觉三魂没了七魄般,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一个箭步跨上前接住了他软软斜塌下来的身子,口中狂乱地呼叫着:“惜朝!惜朝!”
当下迅速聚起真气,以掌心源源不断地送入他背心,如此过了半盏茶功夫,顾惜朝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戚少商又是惊惧又是心痛,急急问道:“你觉得如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旧疾复发而已。”顾惜朝微启双唇,惨笑道:“九幽魔功之阴狠霸道,连我自己也始料未及。”
“那,那可有什么大碍?怎的好似一次比一次更为凶险了?”戚少商紧紧将人揽在怀中,心里之忐忑忧虑已是万语不能言其一。
顾惜朝阂目幽幽道:“辛追姑娘已死,世上再无人可以替我控制体内这道逆乱的真气。我强行压制了这许多日子,如今,只怕是再无能为力了。”
戚少商的心突然结成了冰,转瞬又碎裂成粉末:
“不!”他煞白着脸,截然狂吼了一声:“我不信没有解救之法!”
顾惜朝微微一颤,低声道:“就算有一丝希望,也跟没有无甚分别了。”
戚少商两眼一亮,道:“哪怕只有半丝希望,我也要试——你快些说出来!”
顾惜朝侧了侧颈项,叹了一声:
“辛姑娘曾经说过,天山雪峰上有一种金边雪莲,三十年才开一次花,此物集天地灵气,清而不冷,凉而不寒,可化天下至阴寒毒,可惜稀有难寻。洛阳老字号温家多年前曾千辛万苦寻得此奇花移种栽培,据说已只成活了几株而已,更休说未必已经开花了——你说,这是不是跟渺无希望毫无分别呢。”
“不!”戚少商斩钉截铁道:“只要天下有这样东西,无论用什么法子,我都一定会为你寻它回来!”
“你……”
“什么都别说了,若是温家没有我就上天山,快则半月,迟则一个月内,一定为你寻得此药。你能等得了么?”
顾惜朝怔了一怔,终于点了点头。

戚少商抬手托起他连日来已明显清削的下巴,小心地替他拭去唇角的血迹,心中痛乱交加,一时间五味杂陈,情思翻涌,不由凑上前去,在那细薄的唇上深深一吻——
终于越吻越深。
这一个吻,格外的缠绵,格外的长久。
多日来的波折困扰,种种事端,江湖风雨,家国战乱,已将他们的人磨折得疲惫不堪,也将他们的心摧折得千疮百孔,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的痴缠与温存过了?
纷纷乱世中,这一刻的拥吻显得如此奢侈。
也或者,也正是因此而更弥足珍贵。
哪怕重温过后,又是离殇……

******************我素供自由想象的分隔线**********************

“怎么还睁着眼睛?”
“睡不着…。。”
“睡不着就躺着默念我的名字一百遍,一千遍……”
“又在满嘴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天明我就出发。只是,我担心你一个人留在京城多有不便……”
“我自有打算。不论有没有结果,你都要回来,一个月后,我们在太原相见。”
“一言为定。”
……

启明星升。
雾色凄迷。
庭院里深深的积雪在晨光中发着幽幽的青碧色。
风吹过,呼啦啦吹落树枝上一兜积雪,砸到地上,将几个浅浅的脚印匆匆掩埋了。

黄衣青袍的男子寂然而立,伸手轻轻碰了碰案上尚留着余温的酒盏。
酒香残存,人已无踪。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幽暗中他的眸色明明灭灭,凝思半晌,终于缓步踱到了窗前,伸手一推而开:
“微风——”
破晓的苍穹中,一个看不分明的小小黑点长久地兀自盘旋低回着,此刻,终于划破长空般啸唳一声,一个飞旋垂直地急冲下来。
鸣音飘荡天际,久久不息。
顾惜朝伸出手臂,凌空降临的黑影直直地并羽而落。
他微微沉吟,将手中一枚纸卷绑入鹰足上的竹筒中:“去吧。”
猎鹰仿佛会意,朝着来时的方向,振翼重新飞离远去。
顾惜朝目送那一羽黑点消失在天际,眼中纠结起一抹忧伤,喃喃自语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少商,对不起……”
一旁案上的墨砚新磨,纸笔尤在,只是不见了方才的那张暗黄绢帛:
“余将不日启程,赶赴太原。照遵嘱诺,于十日内为君下太原城。”
 
【戚顾】层云万里…(二十二)'一番愁绪谁人诉~默,为小顾。。。'

22、
这个严冬,大宋万里江山,均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自劫营败后,宋钦宗被迫全部答应宗望的退兵条件:奉黄金五百万两,银币五千万两,牛马一万头,绸缎一百万匹,尊金皇帝为伯父,除把太行山之东七州交还金帝国外,再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
完颜总望所率金朝东路军于二月初九撤军北归,已进军到山西泽州的宗翰也在得此割地许诺之后回师太原。
此时,宋使路允迪奉宋皇割让诏书至太原招降。
不料,太原军民引以为奇耻大辱,决心以死报国,怒拒旨,矢志不渝,与恼羞成怒的金兵展开血战。
太原城中,存粮几尽,士卒宰杀牛马牲畜,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饥;百姓糠秕干草果腹,人相食。
孤城坚守已至极限。

天阴。
拂晓。
太原城外。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破了微霜草露。
青衣飒然的书生左手持剑,右手轻轻扯缰勒停了马蹄,双眉如剑,英隽中暗合张扬,目光中点尘不染,却自盈满了清绝傲然之色。
他迎风立马,引颈望向远远的城郭,口中径自曼声道:“你跟了我那么久,还没跟够么。”
一个粗犷沉厚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以为我想跟着你?要不是大元帅要我保护你的安全,顺便跟着你学些勘察地形、行军布阵的能耐,我,我才懒待跟着你在这里瞎转悠!”
青衣书生冷哼一声道:“怎么无所不能豪气盖天的银术可将军,还有要跟在下学习的地方么?”
“顾惜朝!”那被唤作银术可的黝黑汉子怒目一瞪,打马赶前几步,强忍着低吼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然皇上不会对你另眼相看,公主也不会对你青眼有加——连大元帅也对你言听计从。你那锁城法也着实管用,将偌大个太原城围得滴水不漏,我也不得不向你写个服字!但你也用不着恃才傲物到这个地步,处处如此嚣张桀骜,飞扬跋扈吧?!”
“夏虫不可语冰。”顾惜朝冷笑一声:“在下可没什么心情对着一头蛮牛弹琴。”
银术可愣了一愣,方自醒觉他语中讥诮轻慢之意,当下拍膝怒叫道:“姓顾的,你休要欺人太甚!”
说罢将手中长矛一挺,正待发作,却闻听有金兵自后疾驰而来,翻身下马,跪倒大声传道:“顾将军,大元帅到!”
顾惜朝微一侧首,面上隐有不快之色,皱眉道:“我已说过,不要叫我什么将军。”

“怎么就叫不得将军?!”完颜宗翰的爽朗笑声转眼已到了耳边:“汉人的四品紫衣虎贲将自是辱没了你,可咱们大金国一统天下之日,拜将封相之时,你这一等一的大功臣,大将军,可是做定了的!”
“完颜兄说笑了。”顾惜朝掉转马头,略一颔首,长长的睫羽掩去了目中瞬间风云变幻之色。
宗翰正色道:“名扬万世,青史留名,不一向是你的夙愿么。你有此等经天纬地之才,又为我大金一统中原的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自该得势成龙,入史立册以待后世颂扬!”
顾惜朝俯首看着手中的缰绳,敛容言道:“后世自会记取大金国和完颜兄今日的伟业,却无须记得起顾惜朝这个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自幼饱读汉人圣贤之书,原想凭一身才识,赢取功名,得遂大志,造福天下百姓,以求闻达于世。可惜世事全不如人愿,多年来怀才不遇、郁志难申,后虽历经波折,几经生死,到头来仍一切成空。到如今,我所做这一切,或许可不负我平生所学,却未免负尽了人心……”
他越说语调越见低迷,似乎正沉浸纠缠于难解的心结之中,一双好看的剑眉越渐拧得叫人心痛。
“你所指的人心,是这太原城里愚昧可笑、负隅顽抗的宋民么?”宗翰脸色一变,截声道:“还是那个戚少商?”
顾惜朝面色倏而一白,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宗翰冷冷道:“就是他,动摇了你的心志,磨平了你的锐气。”
“我本就只是一介穷途潦倒的布衣书生——”
“早就该有人赏识你——”
“但他是第一个。”顾惜朝忽然扬眉,坚定地、直直地看向宗翰:“他是第一个认真看完那本书,也真正看懂了那本书的人。”

“你……”完颜宗翰怔了一怔,脸色愈见阴沉莫测。
默了半晌,方沉声道:“你不愿娶萨兰为妻,只承诺攻陷太原,难道现在要改变主意不成?”
“完颜兄大可放心。我既已答应了五公主,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顾惜朝转颜远眺向远处暗影连绵的城墙,口中依稀道:“想不到昏庸没落的宋室竟还有这样死忠的子民,宁死不降,顽抗到底。围城日久,城内早已饿孚遍地,哀鸿遍野,军民死战,食草啖尸,如此下去,他们也终逃不过一死,与屠城何异?只怕战死沙场对他们倒更痛快一些。故此,我们也少不得用些非常手段,速战速决,攻下此城,说不定还能留得一些平民百姓的性命。”
宗翰目光一亮,拊掌接道:“早该如此!”
顾惜朝目中一丝隐痛倏然掠过,幽幽道:“夺了太原,金国大军即可长驱直入,纵横宋室千里平原如入无人之境了。”
他的身体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落地而蓦然一颤,一双明亮若星辰的眸子和那个白衣挺立的人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就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击中,脸色在阴霾下的尘沙中苍白得近乎透明了。
一边的银术可闻听他此言,也不由怔住,随之一阵热血澎湃,仿佛横扫中原之日,已触手可及了。

宗翰沉吟良久,不由道:“莫非你已定下了攻城之法?”
顾惜朝坐直身体,眼中又恢复了方才的镇定自若,孤清冷傲,自袖中取出一柄黄绢轴卷,抛于宗翰道:“这图上所绘,一是下部安有巨轮的洞屋,既可作为掩体,亦可用它来运送土木填平护城壕;另一个,则是集洞屋与云梯于一体,兼顾防守与攻击的机关工事,名为鹅车,下安车轮,上冠皮铁,可有效保护士卒攻城——”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按此图样各建造五十座于攻城时使用,另再运大砲三十台,备巨型砲石待用,五日内连日阴雨必停,请元帅与我五千精兵,届时趁夜攻城,以火箭巨石助攻,太原必破也。”
宗翰应声展开手中图纸,细看之下,面上顿显讶然欣喜之色,口中不由连声道:“好,好,好一个天赐我大金的顾惜朝!”
言罢抬首,只见苍黄的天地之间,顾惜朝青色的衣袂宽袖随风猎猎,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又如一朵孤立于岁月之外的铁血青莲,竟叫他也不由痴了一痴。
顾惜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带三分落寞三分疲惫地言道:“完颜兄先请回罢。在下还想一个人溜达一会再回营。”
说罢也不待宗翰应声,人已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大元帅,这……”银术可急急地叫了起来。
“让他去。”宗翰抬了抬手,定定道:“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

夜色渐凄迷。
一道残月如钩。
顾惜朝信马由缰,时而缓缓而行,时而止步伫立,清冷的月光照在他清冷的面容上,仿佛要窥探那难言的心事,抚平那化不开的愁肠。
也不知如此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他是在突然间抬起了头。
抬头时剑已横握在手,随着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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